学校里乌烟瘴气,陈簇下午干脆请了假回家。

    快到家楼下时,刚好碰见陈母从一辆宝马上下来,“妈”字正想脱口而出,却见车门另一边跳下来个中年男人,他追过去,拉扯着她的手不放。

    “贤贞,我对你是真心的,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和孩子,好不好。”

    陈母蹙眉反感道:“请你自重,你有老婆孩子,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难道你想要我离婚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和我没必要走入这样一段关系。况且你很快就要被裁员,没了经济收入,怎么养活你和孩子?”

    “你不过是一个项目经理,一个月又能赚多少,让你除去供养家里的开销外,还有闲钱养外面的女人。”陈母反唇相讥,挣扎起来,“放手,你给我放手!”

    “贤贞,贤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情不自禁……”

    “我妈让你放手没听到?!”陈簇冲过去,抡起包往男人身上砸。

    “哎呦,小姑娘劲儿真大,贤贞呐,好好考虑我的话。”男人一边抱头,一边快速窜进车里,踩下油门。

    “小簇,上课时间你怎么…”陈母讶异道。

    “这不重要,妈,先跟我回家。”

    钥匙啷当一下扔到柜子上。

    陈簇一想到刚刚的事情,就气得火冒三丈。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陈贤贞四十不到,虽然一个人养育陈簇生活艰辛,但遭不住年轻时底子好,即使没有特意去保养,柔弱坚韧的气质也总招人惦记。

    “没事的,他那人外强中干,强硬一点拒绝,以后也就不敢把主意打我头上来了。”陈母劝慰女儿。

    陈簇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随即突然想到那人“你很快就要被裁员”的话。

    “妈…你要被裁员了?”

    陈母把手搭在陈簇身上。

    “嗯…关于这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可能要搬家了。”

    像是怕陈簇低落不安,她又接着补充道:“现在大环境不好,不只是妈妈一个人这样,你安心学习,不用记挂…妈妈已经在投简历,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新工作。”

    陈簇回握住她的手,贴心道:“我不担心妈,你也是,不要太着急,慢慢来。”

    可是,真的能不着急吗?

    陈簇盛了一碗绿豆汤,来到陈母房前想叫她来喝。

    手腕抬起即将扣上门板,又轻轻放下。

    她看见,陈贤贞半捂住脸,眼泪从手指缝里流出,眼睛变得通红。

    哭是非常吃力、消耗人的事情。

    也是一道一旦开启就难以停止的开关。

    陈簇悄悄退了出去,又打开电视播放出喧哗的人声。她知道,自己至少应该让陈贤贞在这一刻尽情发泄,不用装作在她面前时的轻松。

    嚼着嘴里尝不出滋味的绿豆,陈簇突然瞥见柜子角落摆着几支黄芪精口服液,印象中是用来补血养气、固本止汗的。

    陈贤贞特别容易出汗,吃个饭就满头大汗。陈簇还以为是天气原因,把原身装了空调的那间房换给她,可这会儿无意间发现这盒药,她才惊觉,自己平时对她的关心太少了。

    明媚阳光一晃而过,转眼间,窗台外扑进来细密的小雨。

    陈簇踮起脚去收杆子上的床单,继而是自己的校服,校服上几团斑驳的颜料洗也洗不掉。

    再回忆起那天,真像一个噩梦。

    美术课上轮到她做人体模特,原本只需正襟危坐,笑而不露齿,“崔书惟”却向老师提议:“模特一直是这个动作,未免也太枯燥了。”

    “也是,那你有什么好的想法?”老师眼睛亮了亮,显然很感兴趣。

    “玻璃爆裂会呈现蝴蝶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所以我想画下,美丽的事物,砸碎的瞬间,灿烂的色彩。”

    崔书惟单手支着侧脸,黝黑的瞳孔紧盯猎物似的,停在陈簇身上。

    老师拍手大笑,站在一旁优哉游哉,看崔书惟动动嘴皮指挥着其他人向陈簇身上扔颜料球,赞颂这是“艺术的破坏和牺牲”。

    确实艺术,颜料球在布料上炸开的那一瞬,蓝色、粉色、紫色,各种梦幻的颜色里裹挟着灰暗的施暴欲。

    陈簇也足够牺牲,跌坐在矮他们两三阶的平面地板上,手指甲抠进肉里,却不喊不闹不逃。

    就好像被上好发条的玩具,一举一动遵循体内的工序。

    可怕的是,这绝不是陈簇的意志。

    而是来自于身体里的某种本能,这一刻,陈簇变成了巴斯洛夫的狗,面对恶意满满的霸凌,她竟然不是去反抗,而是顺服。

    像是为摇铃的主人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

    一个令人作呕的比喻。

    “小簇,你怎么愣住了?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陈母收拾好情绪,此时又是容光焕发地站在她面前。

    陈簇晃过神,笑道:“发呆有助于身心健康嘛。”

    “你这孩子,尽说些歪理。”陈母拿过她手里的校服,“呀,怎么被颜料涂成这样了?”

    “不小心…就这样了。”

    “那你不就只剩一件校服了?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雨,衣服洗了可干不了。”

    家里没有烘干机。

    “没事,颜料洗不掉也能穿。”

    那群人绝对想不到,难倒陈簇的会是这么一件他们压根儿不关心的小事。

    因为他们有专门烫洗衣物的佣人,最重要的是,校服定制的费用对他们来说轻如鸿毛。

    而陈簇开不了这个口,陈母刚失业,房租到期,存款有限,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不能再让她为这么点事费心了。

    *

    让陈簇想不到的是,赚钱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黑白拼色的玛丽珍鞋哒哒踏在地面上走动,鞋子的主人娇气抱怨:“哎呀,我的小羊皮不能沾水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小跟班马上拉拽出一长串纸巾蹲在地上擦拭地面的水渍。

    陈簇被堵在厕所角落,左右各围着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女生。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李荷娜,渣女俱乐部的部长。”她俏皮地眨眨眼:“虽然谢萱是创始人,但她把经营权过渡给我了。”

    “……”陈簇沉默不言。

    “你既然和崔书惟在一起了,那就好好在一起啊,干嘛分手了给我机会来找你算账。”她流露出一丝叹息。

    这话说的,让陈簇一时分不清面前的人是敌是友。

    “算什么账?”

    “崔书惟在'禁区’名单内,任何女生禁止狩猎,一直以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遵守这一规则,你却打破了它。”

    陈簇眼里划过了悟。

    “因为你,大家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妄念,既然你没能力守住这张护身符,那没办法,我只能让她们见识一下你的悲催下场。”

    她挥了挥手,身后几个身强力壮的女生便要过来架住陈簇。

    “等一下!”

    李荷娜:“不管你说什么,我今天都不会放过你。”

    陈簇笑了,配合背后银白色瓷砖的墙壁,显得有点阴冷。

    “荷娜呀,你不想知道我和崔书惟分手的原因吗?”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他腻歪了。”李荷娜虽然嘴上满不在乎,身体却抬手制止了小跟班上前的动作。

    “当然…不是。”陈簇拉长音调,故意吊足了在场几人的胃口。

    “崔书惟喜欢我,哪怕现在,他还是喜欢我。”

    李荷娜嗤笑:“喜欢你的人能这样欺负你?他先前对你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因爱生恨。”

    这四个字一听就大有玄机在里头,几个人竖起耳朵,紧盯着陈簇,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什么,他为什么会恨你?”

    陈簇微微一笑,不急不躁。

    “因为谢昭喜欢上我了。”

    这一答案如天边惊雷,炸得几人耳朵震麻,表情同步呆滞。

    “你在胡说什么!谢昭怎么可能看上你?”李荷娜挤破脑袋也想不出,崔书惟也就算了,谢昭凭什么喜欢陈簇,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还是谢昭单相思,这怎么可能!

    “不信的话,你可以当面去问谢昭啊,看他反不反驳。”陈簇耸肩。

    “那你被人欺负,谢昭就这么干看着不管?”

    陈簇故作姿态道:“没办法呀,谢昭喜欢我有什么用,我不喜欢他呀。无法回应他的爱,我怎么好意思接受他的帮助呢?”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李荷娜简直要抓狂,多少人求不来的爱,现在被陈簇这样轻飘飘一语带过,好像地上的草屑一样随处可见。

    陈簇还不知足,继续道:“崔书惟欺负我也是没办法,谁叫我不忍心谢昭在我面前那样委曲求全,就算当个男小三,也说要留在我身边。所以一不小心就给他头上带了点绿,你也是女人,应该能理解的吧?”

    我理解,理解个屁啊!李荷娜现在只想马上踩着她的小羊皮,水不水的也不管了,飞到谢昭面前求个真假。

    “部长,我们现在还要不要…”身后的小跟班摸不着头脑,小心求证。

    “你说呢?”李荷娜晲了她一眼。

    陈簇脸上还挂着讨人厌的笑,语不惊人死不休。

    “荷娜呀,我理解你想要维护规则和秩序的心,一个人孤军奋战,底下人还经常埋怨你挡了她们的大好前程,肯定很委屈吧。”

    这话真说到李荷娜心坎上了,要说渣女俱乐部内占据最大基数的人群无疑是第三阶级,她们的父母辈是议员、法官、律师等社会名流,家世不俗,但想要再往上攀升,和财阀家族联姻是最好的门路。

    但谢昭却堵死了这条路,不允许她们打学校继承人阶层的主意。

    李荷娜尽心尽力去维护这条规则,俱乐部的会员们却并不理解,还时不时指责她私吞名额,以权谋私,不给别人机会。

    此时听到陈簇轻描淡写的做作,她心里不免生出一抹妒恨,凭什么她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他们的喜爱?甚至,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社会关爱者。

    陈簇似乎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不甘心。

    “他们眼瞎了吧,喜欢这样平平无奇的我?荷娜,你一定很疑惑吧。

    为什么不去喜欢漂亮美丽的你,非要去喜欢一只丑小鸭?不是他们眼瞎,而是我有让他们眼瞎的魔力哦。

    想知道吗,荷娜?”

    李荷娜觉得陈簇这一刻的眼睛好像真的带有魔力,使她不自觉沉溺下去,跟着点头。

    “给钱,我就告诉你。”

    *

    那天陈簇找谢昭谈话,除了还他蛇骨链,还有一件事就是让他不理睬。

    在崔书惟欺负她时,不理睬。

    在别人说他喜欢她时,不理睬。

    总之,与她有关的一切事,都采取不理睬的态度。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谢昭冷淡道。

    “怎么说,也是你对不起我在先吧,不打算跟我道歉吗?”

    陈簇指的是他扶宋予恋上位这件事。

    谢昭攥住手里的链子,声音低沉:“你不适合。”

    “哦,我不适合,那当初干嘛连哄带骗地说让我坐上这个位置,多此一举。”

    “你和崔书惟…发生了什么?”

    陈簇:“这已经和你无关了吧。”

    她并不打算说出崔书惟疑似双重人格的事情,因为崔书惟对她很好,现在对她不好的人是崔决。虽然过不了多久,她可能会两个一块儿记恨上。

    谢昭眸底晦暗不明:“你忘了,我们的合同还没到期。”

    听他提起,陈簇才从记忆的旮旯角落里翻出这件事,她和谢昭曾签署过为期两个月的恋爱合同,现在还有一个月。

    “会长职位这件事你都能不算数,难道换一张纸质合同,就不一样了?在我心里,你已经毫无诚信可言了。”

    面前的谢昭似乎摇晃了几下。

    从崔决指出她和唐珏、谢昭搅在一起时,陈簇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她自以为高明的手法,说不定就是他们眼中爱耍心眼儿的小老鼠。

    可是再回想起来,她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好像都怀着一种隐秘的报复。

    和唐珏,是因为厌烦了崔书惟那段时间总盯着自己,于是果不其然,在电话对峙时暴露了他在她手机里装了定位这件事。

    和谢昭,则纯粹觉得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很让人不爽罢了。他对女人无疑是轻视的,傲慢的,这是他最可恶的一点,伤害可以忽略为玩闹。

    无论是当初和唐珏拍下那段视频,还是这些天“崔书惟”对自己的欺凌,他都是随口一句“别玩太过了”。

    陈簇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所畏惧,在生存本能的压制下,体内其他的怯懦、卑劣、臣服本能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动了动手指。

    脑中似乎已在聚齐反抗的想象力。

    来到这里不过短短数月,她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穿书前的事,她的父亲母亲、老师同学、朋友全被隔上一层看不清的雾气,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作为女配陈簇存在了。

    陈簇摸向自己心脏跳动的位置,是鲜活的。

    她还可以做好多好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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