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簇私信我了。”谢萱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走到另一端点上香薰。

    “说要找我聊聊,没说原因。但和你预想中的略有偏差呢,她找的人是我,不是你。看来你在她心里还是不够有信服力啊。”

    谢昭冷冽的嗓音从电话里传出,还有刀叉与餐盘的碰撞声。

    “说够了吗,没其他事挂了。”

    “我曾经告诉你,陈簇是'善人',对付这种性格的人,你应该做的,不是伸手去要,而是不断去给予。总有一天,会让她觉得亏欠你的多到需要用自己来偿还。”

    说到这里,谢萱停顿了一下,嘴角挑过一抹讥嘲的笑。

    “但是,我可没让你主动去创造给予的机会。你难道不知道切断一个底层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意味着什么吗?”

    有增无减的贫穷,源源不断的麻烦。

    谢昭当然知道,但还是那么做了。

    “我觉得陈簇真可怜,被你们几个这么作践,而且她不也没占到你什么便宜,鞋子、包包、首饰、化妆品,你掰着手指头数数,你送过几样?

    谢昭,你是之前没谈过女朋友,不知道谈恋爱的成本,要我说,陈簇真的被你零成本白嫖了。”

    香薰的气味在空气中淡淡蔓延。

    谢萱越说越激动:“你没谈过恋爱,总谈过客户吧。投其所好会不会,节假纪念日记不住,不还有助理可以替你挑礼物?

    你不要总拿感情洁癖做挡箭牌,什么她心里还有别人,和其他男人亲吻搂抱,你以为自己的初吻很金贵?呵,我都听说了,你每次都躲开了,胆小鬼!你就一直保留你珍视的贞操到三四十岁吧!”

    她憋着一股气说完,拿起桌边的杯子猛喝几大口。

    “我送过,她不要。”

    “我们只交往了一个月,哪来的节假纪念日。”

    “初吻当然很重要。”

    谢昭冷静的声音陆续传出,在电波的干扰下有些变形,带着点金属的质感。

    “你是你,我是我,不要拿你这一套来评判我。”

    “你真的…无可救药。”香薰的火光映在谢萱眸中,光华氤氲。虽然谢昭是她的亲哥哥,但见识了他的手段,她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谢昭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如果知道所有事的因果,现在便早已命中注定。她无辜?真的无辜吗。”

    他声音逐渐转低,从黑色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张塔罗牌。

    上面,恶魔缓缓展开身后黑色羽翼,遮蔽了皎洁的月光,只待拉紧手中的金锁链,用鲜血滋补缠绕在少女心脏,生于荆棘之上的玫瑰。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谢萱后背发凉。

    “你不用懂,也不必理解,对别人泛滥的同情心到最后只会害了你自己。”

    谢昭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连成一句话就像无字天书似的,谢萱根本听不明白,还想再说,忽然就被挂了电话。

    她无意识啃咬着手指头,心头烦乱如麻,揣测纷纷,却跟魁地奇里的金色飞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始终抓不住。

    *

    现在白日已经很少听到蝉鸣,街道两边的梧桐肆意生长,它们的枝叶在空中短暂交错,在下一个转角又尾声潮落。

    “对不起,对不起.…”陈簇不断地道歉,声音中带着愧疚,“真的很抱歉,这碗汤在路上不小心洒了,我会赔偿您的损失。”

    顾客接过袋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怎么能行呢?我订的餐都毁了。”

    陈簇低下头,鞠躬道歉:“我真的很抱歉,我会向公司反映,确保您能得到全额退款。我也会自掏腰包给您赔偿。”

    “啧,算我倒霉。”顾客收到转账,心满意足地离开。

    呼——陈簇闭上眼,手心蜷起,背向后撞上墙壁。

    谢萱没有回她,虽然她可以安慰自己对方可能是在修学旅行中,分不出时间来看手机,但社交平台上随时更新的照片却在暗暗嘲讽她的期望。

    陈母昨晚吐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半夜里又是发了高烧,今早没胃口,吃不下去东西,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而她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士拿着仪器进进出出,除了让无尽的恐惧漫上心头,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陈簇抬手,嘴巴咬住手背上的皮肉,唇齿撕磨出一圈圈牙印和痛感。

    到底应该怎么做?

    接单,取餐,送餐,交付,再接下一单。简单重复的体力劳动暂时麻痹她的神经,汗流得越多,身体变得轻盈的同时又更加沉重。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无用功。

    突然听到手机震动,陈簇浑身一颤,还以为是谢萱来了消息。

    结果一看。

    【邵澄舟】: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陈簇哼了一声,这是来找她打发时间呢,我这个劳碌命可没时间陪你。

    【邵澄舟】:我好无聊啊。

    【邵澄舟】:啊?

    【邵澄舟】:啊?

    【邵澄舟】:啊!

    …

    【邵澄舟】:不准冷暴力我!

    【陈簇】:烦死了,一直啊啊啊个不停,吵到我眼睛了。

    她耷拉下脑袋,一边挪动位置,一边皱着眼睛打下附近便利店的名字。

    便利店里冷气开得很足,陈簇坐在玻璃窗前,趴在桌子上,没过一会儿就睡了。

    原谅她,实在太累了。

    凌晨四点,天还很黑,陈簇从陪床上下来,守在好不容易睡着的陈贤贞旁边,怕她睡着睡着就没了呼吸。

    夏日的白昼最长,过了十几分钟,天就变得蒙蒙亮,再过了十几分钟,已经完全能看清屋外全貌。

    但病房内,还是很静,好像这里被排除在时间之外。无滋无味的,好无聊的一个地方。

    让人喘不过来气。

    好想逃离。

    陈簇睁开双眼,感觉到眼睛有些干涩,窗外的世界已经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暮色。橘黄色的余晖像流心蛋,让她的饥饿感一下子冒了出来。

    不对劲,是真的闻到了这股香味。

    她嗅着味道向右转去,正好看见邵澄舟端着两碗煮好的拉面走过来。

    “你醒得也太赶巧了。”他眉毛扬起,模样骄矜,“我本来打算自己吃两碗的,喏,现在便宜你了。”

    他把其中一碗放到陈簇面前。

    陈簇虽说忙碌了大半天,但除了早上出来吃了个包子垫肚,中午饭都还没吃。

    此时看着眼前热气滚滚的汤面,黄澄澄的荷包蛋,上面还洒了葱花。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真把她看馋了。

    但她接过筷子,看到店家的标识,却不禁嘴贱道。

    “蹭着便利店的空调,还去门口买别家的堂食,好过分啊。”

    “过分你别吃。”

    邵澄舟作势要来抢她的面,被陈簇伸手挡住。看见她这副小鸡护食的样子,他眼中笑意藏不住,嘴角频频往下压,掩饰想笑的冲动。

    他又从袋子里取出一瓶果茶,贴到了陈簇的脸上。“给你买的。”

    陈簇冷不防地被冰凉的瓶子触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随即瞪了邵澄舟一眼。

    拿出手机,一串串冒出的消息让陈簇瞠目结舌,就睡了两个小时左右,发生了什么?

    幸好她提前静音了。

    随便点开一个。

    然后石化了。

    是一张邵澄舟和她的背影照,怕别人不认识她的背影,还专门在边上标注了她的身份。

    呵,说“送外卖怎么了(白眼)”,后面还艾特了一整面账号?

    陈簇随意往下一划,跳出几个点赞数最多的评论。

    【换个路口转弯】:哥,你这是要官宣?(惊恐)

    【邵澄舟】回复【换个路口转弯】:滚!!!

    -----

    【大声笑怎么了】:怎么,大少爷都沦落到送外卖的地步了?kkkkkkkk

    【邵澄舟】回复【大声笑怎么了】:送外卖怎么了(白眼)总比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好,再笑我是你爹

    -----

    【人美心善小甜甜】:不会在帮那个陈簇说话吧…

    【邵澄舟】回复【人美心善小甜甜】:不是啊,我只是就事论事,劳动最光荣!

    -----

    【紫菜菜菜汤】:好讨厌啊,这个陈簇怎么又蹭上了?!

    【邵澄舟】回复【紫菜菜菜汤】:滚,不要在我评论区里蹭

    -----

    【不要香菜末】:不要被坏女人骗了!她还在学校里卖课来着,小心你的信息被她泄露了。

    【邵澄舟】回复【不要香菜末】:陈簇的为人我知道,不用你“好心”提醒。没有市场她怎么卖得起来,管好你自己就行

    ……

    密密麻麻的评论,陈簇手指滑动,发现邵澄舟几乎每条评论都给回复了。

    嚣张气焰、唯我独尊的小霸王形象袒露无遗,真不怕给自己招黑。

    她又顺藤摸瓜,把前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娱乐消息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才彻底明白邵澄舟发的“送外卖怎么了”这句话的意思。

    陈簇沉默了。

    她仰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喉咙有点发紧。

    “你真的好闲啊,还一个一个回复过去。”

    “闲着也是闲着,我过来了发现你在睡觉,就拿那些人打发时间。”

    说到这,邵澄舟的眉心微微动了动,“不过,你是不是太累了?睡了快一下午了都。”

    “听说过春困秋乏夏打盹吗?”陈簇侧过脸,轻笑出声:“我就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陈簇,你听我说。”

    邵澄舟的表情和声音突然一下子变得很正经,倒也不是说他之前不正经,只是莫名的感觉整个人气质沉下去了。

    搞得陈簇有点懵懵的:“好,你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所投入的这段时间,可以被利用来发挥出更大的价值。如果你只是一味地重复体力劳动,追求短期效益,这是在抹杀你未来的可能性。”

    这些话严肃得简直不像从邵澄舟的嘴里说出,陈簇微微一愣,随即弯起唇角,笑眼澄澈,非常认真地点头。

    一看到她这副神情,邵澄舟喉结动了动,耳根子唰地一下子红了,不自在道:“你不要这样,我是认真的!”

    “嗯?我也是认真的呀。”

    “…好吧。”邵澄舟双颊微鼓:“听着,我可以把钱借给你,你拿着这笔钱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产生经济效益后,你只需归还本金。”

    听到这,陈簇心头猛地一跳。

    他这是知道什么了?

    “我妈…”她试探着小心出声。

    “嗯,你妈怎么了?”

    眼神清澈愚蠢,看起来是她多心了。

    “我嘛,好好考虑一下。”她迅速改口,“那借款金额,期限呢?”

    “两百万,不超过一年。”

    陈簇忽地“噗嗤”一笑:“你对我还真有信心啊。”

    她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心上,只当玩笑话听。

    邵澄舟却双眼定定地看着她:“这完全有可能,陈簇,你其实已经站在大多数人的前面了,你所接触的人、圈子,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一种资讯,你能比别人先一步掌握信息差,为什么不把它利用起来?

    比如坐在你面前的我,就是你的人脉。你完全可以通过我去解决一些头疼的小问题,为什么还要选择一条更加曲折的路呢?”

    陈簇完全想不到,这些话有一天竟然是从邵澄舟嘴里说出来的。这个在她眼里有些过分天真的幼稚鬼,总爱和她打嘴炮的大馋虫。

    该说,不愧是资本家之子?

    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内核总是精明的。

    令人艳羡的王座下,永远是竞争者们的尸山血海。邵家能一路登顶,光靠野心绝对无法支撑他们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们的眼光、思维…都是陈簇值得学习的地方。

    但是…

    陈簇眼睫垂下,扯了下嘴角,慢慢地出了声。

    “如果我把本钱都输光了,一分钱都还不了你呢?你又不是我的家人,能给我托底吗?”

    富人失败了就当积累经验,穷人失败了则一无所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承认,自己就是个胆小鬼,一张大饼砸到头上时,连赌的勇气都没有。

    她继而开口道:“邵澄舟,我们俩的关系就单纯一点,不要被那些金钱利益影响到,我就很开心了。”

    “这不一样!我是想帮你,不是跟你做交易。”

    邵澄舟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似气愤,更似委屈。

    “如果你赔光了,那就赔光了,这点钱对我来说又不算什么。不是家人又怎么了,是朋友就不值得信任吗?”

    他昳丽的脸凑到陈簇面前,目光是天生的炙热坦率。

    这时,陈簇设置的闹钟发出响声,她知道要去医院的时间到了,心里瞬时着急起来,也没耐心和邵澄舟拉扯。

    她坐在位置上,敷衍地嗯嗯,一边在脑中计划着接下来的安排和治疗。

    邵澄舟是个好人,但有了崔书惟的前车之鉴,她真怕这位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

    看着陈簇无动于衷的样子,邵澄舟像是迎头被打了个闷棍。他的眼睛变得黯淡,脸侧的咬肌绷了一下。

    “看出来了,你就是不信任我。”

    “啊对对对。”也听不见对面的人嘴里说什么了,陈簇一心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去医院。

    她起身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垃圾,自己这边的,邵澄舟的垃圾她留着让他自己收拾。

    “那就改天再聊吧。”陈簇准备离开。

    “我送你。”他跟着起身,假装若如其事地说出口,却还是遭到了拒绝。

    “不用。”

    邵澄舟维持表面的镇定又坐了回去,一肚子的委屈在胃里翻涌。

    他明明是来找她玩的,结果被迫看了她一下午的睡播,也没有流哈喇子,睡相还怪好的,要不然铁定给她拍下来。

    隔着网线和黑子大战三百回合,她也没说一句谢谢。

    好不真诚的一个人,自己在她面前脱到底裤都没了,她还衣冠禽兽似的站在那。蛤,以为自己是哑巴吗,吃黄连苦得说不出话来的那种。

    他拿着手机啪啪在键盘上一顿操作,把心里话全给发了出去。

    如果运气好的话,陈簇能在这一分钟以内看到他所有好的坏的心里话。但是,如果过了一分钟,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就要全部撤回了。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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