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银杏簌簌而落,已是深秋临近冬日时,圣人总算打算动身往神都而去,毕竟今岁冬日的大朝会还需要她坐镇。

    行宫内的人自然随着圣人的心意,连夜收拾好了行囊,云皎也不例外。

    不过她心中不免惋惜,这样安静的日子怕是再也没有了。

    这惋惜并未持续多久,便开始动身前往神都,抵达已是第二日的事情,云皎一回府,少不得拜见阿耶、阿娘,不过与平日不同,她先去了李鹤处。

    或许是李鹤这段时日监国的缘故,云皎踏进门看见自己阿耶的时候,总觉得他瘦削了不少。

    “见过阿耶。”她行了个规矩的礼,李鹤自然忙将她扶起来,“顾这么多虚礼做什么。”

    许久未见,李鹤打量着她,“依依从前不过那么点高,如今却已长大了。”说着他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诚然,云皎身上已看不出在幽州生活过的痕迹,她的外表如今就像一个在神都循规蹈矩般长大的高门贵女。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刻也未曾忘记,那些痛苦却又刻骨铭心的记忆。

    “阿耶这是说得什么话,依依永远是阿耶的女儿。”云皎拽着李鹤的袖子撒娇,李鹤却只是乐呵呵的并未斥责。

    哄完了人,李鹤方才说回正事。

    “圣人不在这段时间,我也接触了不少政事……只是,朝中官员还是多是酷吏,如此下去恐怕不适合施行仁政。”李鹤缓缓道。

    云皎眸中一闪,她自然也知道,圣人也就是她的祖母,任用酷吏已饱受非议,刑部侍郎周通便是她一手提拔,此人手段残忍,名声皆来自于可止小儿夜啼。

    “无妨,圣人何时在意过这些?”云皎反问道,毕竟比起她做的其他事情,比如从前几乎屠尽宗室,这些倒算不上什么了。

    身为皇帝历来最怕史官口诛笔伐,可圣人却似浑不在意般,我行我素。

    云皎知道,是因为权势,手中拥有权势的人便不会在乎这么多,毕竟从前的檄文她都能笑着看完甚至夸赞写下此篇的人。

    真是个好东西啊,云皎心中感慨。

    走出李鹤的院门,云皎又去拜见柳氏,她面色比之前看着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不少,估计是云祉的情况有所好转。

    “之前在围场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柳氏拧眉,神都离行宫的距离,传过来的消息本就有些不真切,何况圣人又命人将此事封口,她也只知道个大概。

    于是云皎从遇袭开始讲起,一一娓娓道来,柳氏听完,只得叹息一声,“竟然如此凶险。”不过云皎不曾知晓,其中有几分真心实意,若说天底下谁最见不得圣人好,她阿娘应当算一个。

    辞别柳氏,云皎出门时却看见了苏妤,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见到云皎她不慌不忙行礼道:“郡主安好。”

    云皎略点了点头,她对自己阿弟这位乳母没什么兴趣,毕竟背景她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不过苏妤的身份摆在那里,于是她还是道:“苏妈妈这是去哪里了?”

    苏妤回道:“婢子有个女儿,又生了风寒,这才向太子妃告假了半日前去照顾。”

    云皎望向面目平凡的妇人,“竟是如此,我这里倒是有几个治疗风寒的方子,不若等会差人送过来。”

    “那便谢过郡主了。”苏妤道了声谢。云皎便未曾再同她寒暄什么,径自出了院门。

    只是第二日,云皎却也似受了风寒,一病不起了。

    窈娘心中奇怪,昨日回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忽然就病了?

    她走到床榻前,亲自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一阵滚烫,她的手离开时还能感受到一阵灼热。

    云皎的身体康健,本就不怎么生病,如今怎么会病的这样严重?窈娘心中愈发生疑,忙请了医师前来诊治。

    医师把了脉,面色一时凝重起来,“这恐怕不是普通的风寒,而是时疫。”

    此话一出,屋中的侍女俱是吓了一跳,面上显露出惊惧之色,窈娘也有几分害怕,可她知道越是如此越不能慌乱。

    毕竟时疫可是会传染的,窈娘亲自送走医师,又吩咐众人这段时日先不要进屋,自己从前得过这病,由她一人照顾云皎更妥帖些。

    众人闻言自然心中感激,一时更听窈娘的话了,窈娘每日都会在房中撒上醋,照顾云皎时也是戴上了面纱,毕竟她从前虽然好了,难保不会再染上。

    如此一两日后,云皎方才幽幽转醒,不过她依旧觉得手重若千钧,说话也艰难,她让窈娘将面纱做的再严实些,最好将整个头都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最好,布料也要沾上酒,房中也要日日用酒液泼洒。

    窈娘依言,又过了五日,云皎整个人总算好转起来,她前几日昏昏沉沉并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如今清醒方才知晓,柳氏的院子已乱成了一锅粥。

    只因云祉也染上了时疫,小孩子本就体弱极易夭折,如今骤然染病,自然身上更加不好。

    听说郑太医日日守在那里,柳氏更是心急如焚,云皎心中便叹息,恐怕现在外间更乱。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不忍心,让窈娘想办法将她病中用的法子传出去,她再铁石心肠,也见不得活生生的生命消逝。

    *

    圣人几日都未曾阖眼,这场疫病来势汹汹,染上的人越来越多。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上奏,让她将那些染病之人处死,如此疫病自然会消解,不过她倒还未曾到这种残暴不仁的地步。

    上官锦端来参茶,眼含担忧。她真怕圣人如此将身子拖垮了,可真要劝,恐怕也是劝不动的。

    她只得道:“圣人,近日这时疫其实已经有了减缓的趋势,还是乐安郡主想的法子。”

    圣人未曾想会听见云皎的名字,一时道:“什么法子?”

    上官锦便如实说了,的确有不少人因这法子得救,他们感激云皎,又有人传,云皎乃是那《大云经》中的菩萨转世,神乎其神。

    不过上官锦并未说后半句,她怕引来圣人猜忌。

    圣人闻言,面上总算和缓了几分,“太子这个女儿,的确是不错。”

    上官锦知道能得这样一句,已是极难得,不过她缄默着,圣人朝她挥了挥手,“去召苏霁云过来。”

    很快,苏霁云便踏入了明堂,圣人正扶额假寐,他见状忙上前替圣人按摩,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良久,圣人方才睁眼道:“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果然是老了。”

    苏霁云便道:“圣人可是要与天地齐寿,一点也不老。”

    这话总算逗笑了她,她指着苏霁云摇头,“你啊。”

    苏霁云已替圣人揉起了腿,“圣人可是为时疫的事情忧心?”

    圣人并未言语,苏霁云便大着胆子道:“臣倒有个主意,听说天竺得道高僧的舍利子能去百病,佛寺若是能迎来这样的物件,也可安定民心。”

    天竺依附大周,若是讨要此物自然会奉上,圣人自然也知晓他的心思,“此事就交给你来办。”

    苏霁云却道:“臣资历尚浅,若将此事交给臣恐怕无法服众,不若将此事交给郑尚宫。”

    圣人闻言,想起郑姝月行事,点了点头道:“也好。”

    之后苏霁云又是一番逢迎,将圣人哄去凤榻之上歇息,待到圣人安寝,他方才退出明堂。

    甫一离开,他的嘴角便忍不住上扬,为自己想出如此的绝妙的计策,也为即将倒霉的郑姝月。

    一旁引路的小宫人见他如此,忍不住道:“郎君怎么了?”他方才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道:“没什么事,走罢。”

    小宫人心中虽疑惑,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能过问的,于是只默默引路。

    过了宫门,苏霁云心中越想越痛快,登上马车,他一眼便看见正坐在品茶的周通。

    “这件事,可要拜托侍郎大人了。”苏霁云略微拱手。

    周通放下茶盏,“好说,我就喜欢苏郎君这样的爽快之人。”他与苏霁云不过各取所需,他借他的势,苏霁云利用他的身份。

    “不过,我有件事想不明白,这郑尚宫如何惹到您了?”周通面露疑惑。

    郑姝月的官职比他还要大上一品,不过他素来看不起女子,就连上官锦他也并未放在眼里。

    苏霁云微微勾唇,显然是心情极好,“她看不起我。”

    周通一怔,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单的理由。不过细想也是,像苏霁云这种出身的人,恐怕最怕被人瞧不起。

    “既然如此,下官已知晓了。”他答道。

    马车徐徐开始转动,周通并不打算下车,他打算等马车进了苏霁云府上,再走小门出去,如此方才不引人注目。

    他在心中替郑姝月感慨了一下,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了一个小人,是的,苏霁云的做派俨然是小人行径,不过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从前的易清容也不是君子。

    可以说,他甚至十分讨厌君子,毕竟人生在世汲汲营营乃人之常情,想到此处,他禁不住庆幸,还好他也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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