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要不要……?”

    雕刻着云纹的青玉长桌前,绛红色的衣袂掠过地面。

    孤弈行抿了抿唇,覆手将桌上那错金珐琅香炉生生盖住,丝丝缕缕的烟气于是四散开来,很快消散。

    孤弈行素来闻不惯太过馥郁厚重的香气,也许是在军营里待久了,她也就没什么和寻常闺阁女儿家相同的爱好。不过在她看来,这也无甚要紧。

    世家女子精通琴棋书画,她精通骑马射箭,照样活得潇洒自在!

    “不急,我们随处逛逛。”孤弈行起身,向前厅走去。

    孤弈行的言语让一旁的琴潇摸不着头脑,但她知道听陛下的准没错!更何况,陛下的心思,又岂是她能随意揣测的?

    孤弈行的长相是极明艳的,眼若桃花,眼尾上扬,只是那一抹凌厉的剑眉为她添上了几分旁人没有的英气。

    毕竟是在二九年华就率军连破数城,君临天下的人,孤弈行身上的气势是世间多少男儿都比不过的。

    琴潇想着,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钦佩。

    这一天是右相府言府大公子言煜及冠的日子。孤弈行前来却非单纯为了见证冠礼,而是想要试探一个人。

    传闻这位言公子不仅容颜如玉,还颇有才华。孤弈行素来爱才,她今日就是要来看看此人是否真的不负盛名。

    不过逛了一会,人没见到,孤弈行倒是看见一群小孩围着一个白瓷双耳壶玩着她看似眼熟,实则却没见过,没玩过的玩意儿。

    孤弈行放慢了脚步,她双手抱胸,姿态慵懒。

    当她看到几个半大孩童毫不费力地将手中短箭投进了一段距离之外的双耳壶时,她不得不承认,相比大祁的传统武艺骑马射箭,这些洛阳人也活得太精致了!

    此时,孤弈行的双手已经蠢蠢欲动。她蹲下身来,眉眼含笑。

    “小朋友们,能不能让我玩一局呀?”

    孤弈行和小孩混亲近很有一套,她的笑容相比往日的张扬,温柔了不少,再加上长得出色,导致那些小孩对她的印象极好。

    “漂亮姐姐!”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很快就心甘情愿地把手中的短箭交出去了。

    “乖!小嘴真甜!”

    孤弈行被人夸了一通,又得了短箭,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随即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那肥嘟嘟的小脸,不可谓不快活!

    待到孤弈行夹起那支短箭,才发现这箭似乎是专门为小孩设计的一般,看着颇小了些,但她很快就恢复了信心。

    不就是投壶么?想我孤弈行射箭能够百步穿杨,这算个……

    孤弈行正想着,下一秒就被眼前的状况弄懵了!

    她眼看着那轻飘飘的短箭经过一番腾云驾雾,直接飘了出去!

    不可能啊!不可能!

    孤弈行咳嗽了一声,竭力掩饰住内心的尴尬。

    但她毕竟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人物,她飞快地调整了心态,又进行了一次尝试。

    ……结果和上次并无不同。

    孤弈行纵然还架着面子,内心却已是慌得不行。她沉思了片刻,顿时想起一棵救命稻草。

    “琴潇……你会吗?”

    在她的印象里,琴潇曾经在洛阳城潜伏过一段时间,想来对于这投壶要比她精通得多。

    “属下这就来!”

    琴潇是个心思细的,很快就明白了孤弈行的窘境,连忙答道。

    孤弈行没有转身,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看上去有些可恶的白瓷双耳壶。良久,她见琴潇还未到,语气略有些不耐烦。

    “怎么这么慢?”

    话音未落,便有一只手握住了孤弈行的手腕。那只手指节分明,指间渗着丝丝凉意。

    那只手的力度改变了孤弈行赋予短箭的受力,几乎在一瞬间,短箭捕捉到了目标,稳稳穿过那支白瓷双耳壶的右侧壶耳。

    “贯耳!”那一群围观的小孩几乎同时拍手叫道。

    孤弈行心里得意,本想停下,毕竟自己下一次能否有如此好的发挥尚未可知,谁知那只手却蛮不讲理地夹起一支短箭,朝双耳壶射去。

    孤弈行摒着气,却眼瞧着那支短箭直直射入左侧壶耳。

    “连中贯耳!”那一群小孩又拍手喝彩。

    孤弈行这下松了一口气,笑容张扬肆意。

    “琴潇,没想到你投壶竟这般好!”

    “箭的长短不同,受力便要有所差别。”

    孤弈行听到自己耳畔传来一阵略显低沉,却十分好听的男声,整个人一激灵。

    她猛地回头,望见一双极为矜贵的凤眼。

    哪里还有什么琴潇?孤弈行瞥见琴潇早就站在了一旁,此刻也和她一样一脸懵。

    孤弈行竟不知何时,此人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自己身后!

    面前的青年男子着冷蓝色流云长袍,身披玄色大氅,仿佛从骨子里流露出几分风流贵气,令人过目难忘。

    “在下言煜,不知是陛下亲临,若有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还未等孤弈行开口,言煜便拱手作礼,言谈举止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但孤弈行却心头一凉,她还当这位言公子是多么风华绝代的人物,如今一见不过是生了一副绝好的皮囊,才华没看出来,拈花惹草起来倒是京城一绝!

    看来这人是没什么好看的了,不过来都来了,孤弈行也没有中途离开的道理。

    “朕竟不知言公子投壶这般好?”

    孤弈行一边肆意笑着,一边走出了孩子群。

    言煜浅笑答道:“不过是熟能生巧,陛下聪慧,若稍加练习必能做到。”

    孤弈行勾了勾唇,也懒得继续应付下去,想来还是先把正事办了。

    自己方才如此被动,她自然是要把主权拿回来,不然如何能对得起她孤弈行的名声?

    孤弈行从袖中掏出一个银漆的楠木盒,将那盒子缓缓打开,递到言煜手中:“今日言公子及冠,这是朕的一点心意。”

    “多谢陛下,陛下有心了。”

    言煜的目光在那块墨玉流云玉佩上停留了片刻。

    只见此玉质地温润细腻,色泽又漆黑如墨,显然是不可多得的上品。无声之间,他虽面色如常,却已陷入了思考。

    言煜早在前几日便在坊间听到了前朝金库一百块墨玉不翼而飞的传闻。坊间传言真假参半,他当时便也未曾在意,今日看来……竟是真的。

    然而就是一个几乎微不可察的眼神,却让孤弈行觉得此人或许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如今这人倒是让她,有点兴趣了。

    孤弈行回忆起那指尖冰凉的触感:“言公子今日可是身体不适?”

    “陈年旧疾罢了,劳烦陛下忧心。”

    言煜抬眸,淡然一笑。

    “宫中绣娘近日赶制了不少貂裘大氅,改日朕派琴潇送几件到言府可好?”

    常言道最快了解一个人脾性的方法,便是与其多加亲近,让其放下戒备。孤弈行更是深谙此道理。

    言煜自知无法推脱,便应下。

    孤弈行侧着身远远望见一个茶亭,便大步而去。那昂首挺胸的模样仿佛自己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在其中来去自如,无所拘束。

    她径直坐下,沏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下意识地翘起了二郎腿。

    “言煜未曾去过祁地,十分向往,想请教陛下祁地的风土人情当是如何?”

    就连孤弈行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言煜是真的会聊天,一说起祁地,她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言语滔滔不绝。

    不仅如此,她方才对洛阳人精致生活的羡慕之情顿时扫荡一空,随之而来是莫名的优越感,至少在祁地这一点上,她孤弈行可比他言煜懂得多得多!

    “祁地有大漠孤烟,山川落日……那里民风淳朴,没有你们洛阳这么多的规矩,所有人都活得很自在。”

    一杯茶又见了底,孤弈行却似乎还未说够。

    “听陛下这么一说,以后若有机会,言煜还真想去祁地看一看。”

    言罢,言煜也抿了一口茶。只不过相比孤弈行那狼吞虎咽的姿态,言煜的动作可优雅多了,在孤弈行看来简直比得上一幅画。

    说来也怪,只不过寥寥几句,孤弈行竟是来了兴致。她笑容肆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以后一定会有机会,到时候朕做东,不醉不归?”

    不知为何,明明与面前这人今日初次相见,明明片刻之前自己还觉得此人徒有其名,孤弈行此刻却觉得他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纵然她知道此人定然不简单,还是会被吸引着慢慢靠近。

    想到此处,孤弈行脑海中恍然浮现刚才投壶时的画面。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站起身来,向言煜所在的方向而去,二人之间的距离缓缓拉进,孤弈行却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她侧过身,几乎是半坐在他的腿上。

    气氛简直不能再暧昧……

    当孤弈行看到言煜不同于以往舒展的眉眼,显现出血色的玉唇,甚至略显紊乱的气息,整个头脑都被得意的情绪冲击了个彻底。

    孤弈行凑到他的耳畔,丝毫不去压抑嘴角上扬的弧度,桃花眼流露出别样的风流,语气中夹杂着试探。

    “不知朕的礼物,言公子可还中意?”

    言煜极力掩盖住眼底的情绪,眼神不再起一丝波澜,但若是细听其言语,还是能发现一丝破绽。

    “很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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