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泽渊大步迈入游龙宫,“儿臣有事要向您求证!”

    潮汐掸着一身的血气,从卧房走到正堂,看着在他面前挺直身板、正义凛然、一副要指责他的泽渊,不屑地说,“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父亲!”泽渊上前一步,嗅到了潮汐身上不寻常的味道,他微微皱眉,又退后了一步,“父亲……您?!”

    “什么事?快说!”潮汐抖了一下长衫,坐在主位上,擦拭着残留在指尖上的血渍。

    泽渊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大致清楚刚才父亲做了什么,就算是自己当初再怎么滚蛋,经过掌管无极道中的这段时日,多多少少都有了些分辨是非的能力。

    他虽然对父亲的做法开始感到厌恶,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也不好过多指责,况且……这次回来的事由不是他的女娥们……

    “父亲,无极道中里少了通道,您知道在什么地方吗?”泽渊开门见山地问道。

    “通道?你问我?”潮汐突然拍着桌子吼道,“你是有道天君!你掌管着无极道中!通道丢了,你来问我?!什么道理!”

    泽渊静静地看着潮汐,这个曾经给了他巨大依靠的父亲,如今却有些恼羞成怒。

    “父亲,您果真不知道?”

    “不知道!”潮汐回道。

    “那……仙山的水患……是怎么回事?”泽渊盯着潮汐的眼睛继续问道。

    潮汐只是愣了一下,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仙山水患?跟通道有什么关系?”

    “父亲……”泽渊上前一步,低沉地问道,“儿臣说过……水患和通道有关系吗?”

    潮汐瞳孔微震,看向泽渊,“泽渊,你别忘了,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争取来的!”

    潮汐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印证了泽渊的判断。

    泽渊微微低头,“父亲,儿臣不会忘了您对儿臣付出的一切!正因如此,儿臣更要努力上进,才能不枉费您的心血!可是,多维通道是无极道中的轮回必经之路,您把路掐断了两条,导致所有世源的轮回全都混乱了!这……”

    潮汐站起身,扶住泽渊的肩膀,“泽渊,我是你父亲,我绝对不会害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绸缪!”

    “父亲,您是怎么替儿臣绸缪的?扰乱无极道中?还是利用水患?您知不知道,仙山的堂口被毁,给世源里的人带来多大的影响?!”

    “泽渊,革新革新!只有革才有新!你如此心软,如何能成就大事?!”潮汐看着眼前日益成熟起来的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大哥也是用心狠手辣成就大事的吗?!”泽渊瞪着眼睛问道。

    潮汐叹了一口气,说,“傻孩子!你别被玄风平时那个刚正不阿的样子给骗了!你根本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毁灭长永世源,就是他的主张!他的心思这么深,你能看透吗?!”

    潮汐重重地拍了拍泽渊的肩,“泽渊啊!你就是太单纯了!所以,我才会如此替你费心啊!”

    泽渊看着潮汐满眼的疼惜和怜爱,内心顿时柔软下来。

    “父亲,”泽渊软下语气,“儿臣明白您的苦心!但是,为什么要去招惹仙山?大哥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仙山……”

    潮汐叹了口气,皱着眉说道,“说你单纯,你还真不用脑子吗?!玄风的存在就是对你的威胁!”

    “可是……儿臣听说,受到水患侵扰的是西南支脉,受损最为严重的,是青柑大人手里那十座山头!”

    “诶呀,这不就因为漒棘那个蠢货……”潮汐气愤地说了一半,又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承认通道跟自己有关的时候。

    “漒棘怎么了?”泽渊却抓住了重点,他瞪大眼睛问道,“水患……是大伯惹出来的?!”

    “你闭嘴!”潮汐捂住了泽渊的嘴巴,“你个傻孩子!怎么总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水患跟咱们没有关系,明白吗?!”

    “潮汐君!”金苔鼠从门外闪进堂内,“卑职有要事禀报!”

    潮汐看了一眼水汽浓重的金苔鼠,对泽渊说道,“泽渊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进屋歇歇吧!”

    泽渊看了看金苔鼠,心中略有疑惑,但潮汐已经发话让自己回避,自己只好听从潮汐的安排,退到堂内。

    “什么事?!”潮汐见泽渊走远,这才低声问道。

    “潮汐君,他们果然是要把洪水引向尹果园!还好有鱼姬泪在,所以在下游,洪水已经冲毁了两侧的崖壁,将河道堵死了!现在,洪水倒灌,水势涨得很快!”

    “很好!”潮汐舒心地坐了下来。

    “潮汐君,海潮大人问,何时收手!”金苔鼠低声问道。

    “收手?”潮汐冷笑着说,“既然他们无法应对,而伊母又不想插手,那就让他们多长长教训!最好……都毁了!”

    “可是……”金苔鼠犹豫地说道,“九郊山有能够看到鱼姬泪的人,如果鱼姬泪再被发现,就怕……”

    “怕什么?发现了又能怎么样?让漒棘站得高一点不就行了!”

    “要不要……再问问红珠姑娘?”金苔鼠小心翼翼地说道。

    潮汐脸色一变,悠悠地说道,“金苔鼠,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还是……过于相信红珠?”

    “卑职不敢!”金苔鼠低身应道。

    “下去吧!”潮汐冷冷地瞪着金苔鼠,“什么时候淹了朱雀宫,什么时候再来禀报!”

    金苔鼠眼神一震,低声答道,“是!”

    红珠气息奄奄,她已经无力再睁开眼睛,甚至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就要这样死掉吗?可笑……

    “红珠?”泽渊诧异地看着瘫在卧室内的红珠,“是你?!”

    红珠又重新燃起希望,我要活下去!

    她竭尽全力,睁开那双火红的眼睛,努力地望向她最后的一丝希望,“泽……渊……救我……”

    ……

    “仙茗君!人来了!”龙井低声禀道。

    “快请进来!”仙茗身着青白色长衫,半扎发髻,盘坐在茶桌前,微翘嘴角,望着不夜寮的门口。

    一个全身黑色,头戴纱笠的青年犹豫着迈进不夜寮,深深一拜,“仙茗君,不知仙茗君,找卑职来……有何事?”

    “金苔鼠,坐!”仙茗拢着宽袖展开白皙的手指指着对面的位置说道。

    灰暗的纱笠依然遮挡不住白得发光的仙茗,金苔鼠看着仙茗的一颦一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潮汐会时不时地钻到不夜寮。

    “卑职不敢!”金苔鼠低身回道,“仙茗君,您有什么事,请明示!”

    仙茗微微一笑,说,“不急,这水还没有开呢!先坐吧!”

    “可是……卑职有要事在身,恐怕……”

    “潮汐打算什么时候停止水患?”仙茗一边用茶针挑着茶,一边问道。

    金苔鼠心里一震,低下头,没有回答。

    “是想……毁掉九郊山吧?”仙茗泰然自若地说道。

    金苔鼠内心猛震,他不明白,仙茗怎么会像说别人的事一样不急不躁,那可是他亲儿子的地界!

    “既然是想毁掉九郊山,你又着什么急呢?”

    仙茗轻轻提起小巧的水壶,微压手腕,冒着热气的开水便涤荡在白脂如玉的三才杯上,烹得杯盖哗哗响动。

    “如果你不嫌弃,就坐吧!”仙茗又伸出手让了一下。

    龙井将蒲团正了正,对金苔鼠点了点头。

    金苔鼠这才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仙茗的对面,低着头,不敢直视。

    仙茗抬眼看了看拘谨的金苔鼠,笑了一下。他缓缓打开杯盖,将茶匙中乌黑油亮的条索形茶叶倒入杯中,随即高举茶壶,猛压手腕,滚烫的开水骤然冲进茶叶中,搅醒了沉睡的茶香。

    一股浓郁的稻谷香气弥漫开来,侵略进金苔鼠的鼻腔。

    金苔鼠微微皱眉,好奇怪,只是一壶茶香,为何会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仙茗提起盖碗,滤出第一泡橙黄色的茶水,又打开盖子,再次用开水从高处冲下,杯内的茶叶在水流的冲击下一边快速旋转,一边缓缓展开叶片,浓郁的茶香陡然间变得更加的醇厚。

    仙茗为金苔鼠斟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金苔鼠,尝一尝吧!”

    金苔鼠微微低头,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小巧的茶盏。

    热气蒸腾的茶香再次冲击着他的鼻孔,他微微抿了一口,爆开的稻谷香气混杂着一种悬崖峭壁的威严瞬间占领了他所有的经络,他想抵抗这种侵略,却又不舍得反抗。

    “这茶,还合胃口吗?”仙茗笑着问道。

    “我……不太会品茶。”金苔鼠托着茶盏,低声答道,“只是知道,这茶……很好喝!”

    “这是长在岩石峭壁之上的茶,”仙茗也抿了一口茶汤,笑了一下,说道,“味道有些冲,我并不常喝。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一点,就是……它虽然生长在险恶的环境之中,虽然只是一株弱小的茶树,但却能够汲取岩石之精、纳天地之灵,生出如此霸道的香气!这种压之不垮,反胜一筹的气势,令我十分敬佩!”

    金苔鼠不明白仙茗到底要说什么,便放下茶盏,望向仙茗。

    仙茗不紧不慢,为金苔鼠又斟了些茶汤,他挑起眼睛,看向金苔鼠,“金苔鼠,你的处境就很像这种茶。”

    金苔鼠眼神一震。

    “只是……你还没有找到散发香气的方法。”

    金苔鼠眼神又一震。

    仙茗慢慢收敛了笑容,问道,“金苔鼠,你认为攻击仙山这个决断,对吗?”

    金苔鼠眼神猛震。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玄风掌管了千年的无极道中,什么样的陷阱阴谋没见过?这种小儿科的水患能难倒他吗?伊母生成众多世源,掌管万事万物的生发轮回,就算是她现在不出手,保不齐她日后算账!”

    仙茗轻轻抿了口茶,“金苔鼠,你我虽不同阵营,但你衷心于他,我也希望他能平安无事,自然都不会眼看着他自绝前路。无论谁给他出的这个馊主意都是在害他!如今的生路,就是不要去挑衅玄风,做无谓的消耗,而是保存实力、壮大自己!就算是有什么打算,也应该从长计议!”

    金苔鼠身形未动,但内心已经鼓声震天。

    “金苔鼠,咱们一起保护好他,”仙茗的眼神中闪烁着星光,“好吗?”

    金苔鼠攥紧了拳头,低着头思考着仙茗的话。

    仙茗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太鲁莽了。我只是担心他会听信谗言,所以才贸然请你来,听我说了些胡话,你若忙,就快去忙吧!”

    金苔鼠站起身,对仙茗深深一拜,“仙茗君,卑职告辞!”

    仙茗也站起身,说道,“辛苦!”

    金苔鼠低身退出不夜寮。

    “仙茗君!这有用吗?”龙井看着金苔鼠远去的背影轻声问道。

    “不知道,”仙茗看向阴沉的天际下那多出来的山峰,说道,“玄风已经开始下棋了,咱们能帮则帮,为他扫一扫障碍,至于有没有用,只能静观其变,看造化了……”

    仙茗重新坐到茶桌旁,轻轻提起滚开的茶壶,冲入茶叶之中。

    卡!盖碗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龙井,”仙茗放下茶壶,看向一脸坚毅的龙井,“看来,你得去一趟了!”

    龙井看着裂开的盖碗,抱拳低身应道,“是!”

    ……

    苏予瑶凝视着树杈的缝隙,鱼姬泪呢?藏到哪了?被他们收回了?可是雨没有停,娘娘他们也没有回来,就说明情况还是很胶着,在这种时候收回鱼姬泪?不应该啊……

    “瑶儿小姐!咱们怎么拯救九郊山啊?!”白虎疑惑地问道。

    苏予瑶盯着远处的密不透风的雨帘,又看了看头顶保护着九郊山的炁罩。

    “凤展!你带我去炁罩上看看!”苏予瑶说道。

    “好!”凤展高声应道。

    他闭上双眼,骤然发力,两只洁白的羽翅逐渐在他的身后展开。

    噗!

    凤展的脸上突然伸出一只黑色的弯钩大嘴。

    噗!

    凤展的头上突然伸出一撮像大伞一样的羽毛!

    噗噗!

    凤展炁运一震,扑棱着翅膀抬着小爪子一步一步走向苏予瑶,用尖锐的嗓音说,“瑶儿小姐!走吧!”

    苏予瑶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处一个身子的、通体雪白的白凤头鹦鹉,惊讶又兴奋地说道,“凤展!你竟然是鹦鹉?!我以为你是仙鹤!”

    凤展白色的脸颊竟然红了一下,低下身子拍了拍翅膀,示意苏予瑶上来。

    苏予瑶笑了笑,爬上凤展的背,对白虎和臧猫说,“你们在这等我,我上去看看!”

    随着凤展越飞越高,苏予瑶离炁罩也越来越近,她仔细地透过炁罩观察着外面的雨势,在密集的雨滴中寻找着鱼姬泪的影子。

    凤展带着苏予瑶飞到了炁罩的边缘,倾盆的大雨如一面墙一样,挡住了苏予瑶的去路。

    “瑶儿姐姐!雨太大了!飞不出去了!”凤展尖声说道。

    “凤展,那边是什么地方?”苏予瑶指着刚才鱼姬泪出现的地方,问道。

    “这个方向……什么都没有啊!”

    苏予瑶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这边是不是有一个同往尹果园的峡谷?”

    “啊!是有一个峡谷,但是被巨石堵上了,至于是不是同往尹果园……我也不知道……”

    应该没错了!那里就是去往尹果园的峡谷!鱼姬泪监控着那里,控制着暴雨和洪水的走向,所以朗织爷爷才会陷入危险!

    可是,鱼姬泪去哪里了呢?

    苏予瑶驾着凤展在空中顺着炁罩的边缘向下飞去。

    真没想到!他们并不想收手,难道真的要鱼死网破吗?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玄风?

    震耳欲聋、连绵不断的轰隆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苏予瑶循声望去,原来是孩子们曾经进行角斗的峡谷正迎着滂沱的大雨!巨大的冲击力冲撞着幽深的峡谷,传出低沉的嘶吼!

    凤展看着峡谷内的暴雨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凤展,有我在!不要害怕!”苏予瑶感受到了凤展的惊恐,轻声说道。

    鱼姬泪到底在哪?

    苏予瑶闭上眼睛,稳了稳慌乱地心境,用心起卦。

    暴雨取坎卦,峡谷取坤卦,主卦水地比,时辰为酉,四爻动,变卦泽地萃。

    泽为兑卦。

    兑代表西方,西方?刚才尹果园的方向就是西方,但是没有啊!

    兑还代表少女,少女?九郊山能称得上少女的就只有我和白耳!

    我?我!

    难道……鱼姬泪也在找我?

    苏予瑶猛地抬起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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