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火凤轿子变成了一个光点,玄风这才低下头来,看向苏予瑶。

    只见苏予瑶睁圆了眼珠子,一脸羡慕地望着空中,嘀咕着,“哇,好漂亮的凤辇!我也想要有一辆!”

    玄风笑着说,“傻丫头!别想了!这个凤辇只有无极之母才能乘坐!”

    “无极之母?”苏予瑶叹了口气,“那可能是没有机会了!”

    玄风刚要伸手扶,苏予瑶就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看向玄风,略带害羞地问道,“你……要跟我去看看玄妙吗?”

    玄风看着月光下绒嘟嘟的苏予瑶,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涟漪,这么长时间的愧疚、自责、想念,让他幻想过无数次与苏予瑶重逢的场景,但没有一个场景是……去看孩子!

    咻——!

    黑暗之中,一阵风划过!

    瑞雪呲着牙护在苏予瑶身前,眼看着一个黑影慢慢落了下来。

    “瑶儿!”祁门的声音充满着急切,“快让伯伯好好看看!”

    祁门没有了平日里的稳重,提着长袍迈上看台,扒拉开呲着牙的瑞雪,将苏予瑶拽到身边,红着眼圈从上打量到下。

    “伯伯……我能看见了!”苏予瑶的眼泪在眼圈里不停地打转,“我生妙儿的时候,突然就能看见了……”

    “好!好哇!瑶儿啊……”祁门也红了眼圈,“你受苦了……刚才伯伯只听到妙儿哭,也没看到妙儿,给伯伯眼馋得不行!你快带伯伯去看看她!”

    “好!”苏予瑶爽快地点点头,回头喊道,“瑞雪!快走!”

    瑞雪呲着牙,瞪了瞪落在一旁拘谨的飞鹰,回头驮起苏予瑶和祁门,跃下看台,冲进暗黑的荒野。

    “诶?!”玄风背着手站在看台上,无语地看着苏予瑶消失的背影,“还有我呢!”

    玄风的声音传得很远,但瑞雪并没有放慢脚步。

    玄风只好脚下运炁,追了上去。

    飞鹰晃了晃脑袋,都走了?那我咋整?干脆,也化成人形,追玄风去了……

    在一处隐秘的地洞里,狼族人正聚在一起烤鱼、饮酒、逗玄妙。

    “凌儿!凌儿!看这!”影子拽着沙暴的尾巴扫着玄妙的胖脚丫。

    “咯咯咯咯!”玄妙张开脚趾够着沙暴毛茸茸的尾巴,咧着小嘴巴,笑得眼睛眯成了两道缝。

    “凌儿!闻闻!香不香?!”影子又举着烤鱼在玄妙面前晃了晃,烤鱼的香气在玄妙的鼻尖轻轻搔过。

    玄妙愣了一下,扇呼着小鼻子嗅着烤鱼的香气。

    “啊!啊!”她伸出小手使劲够着烤鱼,但又短又粗的小胳膊连烤鱼的热气都没够到。

    玄妙急红了脸,身子一挺,小腿使劲一蹬,扬起脑袋冲着抱着自己的朗织一咧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拿来!”朗织瞪着眼睛抢过烤鱼,用粗糙的手指仔细地挑出鱼刺,又将鱼肉细细地捻成肉泥,轻轻地点在玄妙的舌尖上。

    玄妙赶紧嘬着小舌头,把鱼肉泥抿进肚子。

    “啊!啊!”玄妙又大笑着冲着朗织手舞足蹈地叫着。

    “哈哈哈哈!小娃子!好吃吧!”朗织得意地又捻出一块鱼泥,点在玄妙的舌尖上,笑道,“这也就是我闺女不在,你个小娃子才有这个口福,不然……”

    “不然怎么样?”苏予瑶的声音瞬间让喧闹的地洞安静了下来。

    玄妙赶紧闭上嘴巴,眨着滴溜圆的眼睛乖巧地望向苏予瑶。

    大家定睛一看,苏予瑶回来了,赶紧向外退出去,祁门大人!呦?!还有玄风大人?!退出去的人舍不得走远,便悄悄地趴在了洞口……

    朗织胸前挂着玄妙,双手举着烤鱼,冲着苏予瑶嘿嘿笑着说,“闺女,回来了?有烤鱼!现成的!”

    “爹!您又给玄妙喂吃的!她现在还不能吃!”苏予瑶从朗织的怀里接下玄妙,闻了闻玄妙紧闭着的小嘴巴,“吃烤鱼了?”

    朗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坚决否定道,“没有!没有!”

    “怎么没有……”

    “诶呦!这不是祁门大人么!您来啦!快坐!”朗织热情地把祁门让进洞里,又厌烦地瞥了瞥祁门身后的玄风,“来了?那进来吧!”

    玄妙转着滴溜圆的眼珠子看着两个陌生的男人。

    “啊!”玄妙冲着玄风叫了一声,然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是我女儿?!

    玄风不可置信地慢慢伸出了手……

    “诶呦!这就是妙儿吧!快让祁门爷爷抱抱!”祁门撞开玄风刚伸出来的手臂,张开怀抱接过玄妙,稀罕地抱在怀里,“真好看!这眉毛眼睛鼻子嘴儿像大人!这胖乎劲儿像瑶儿!怪不得伊母娘娘抱了那么久!真是招人爱!”

    玄妙愣愣地看着这个长满胡须的老头子,她展开手指头,对着祁门的胡须猛地一抓!

    “诶呦呵!”祁门疼得叫出了声。

    只见玄妙扬起肉乎乎的小拳头,在她的指缝中夹着几根花白的胡须。

    苏予瑶心里一惊,连忙说道,“伯伯!妙儿太小了,手上没轻没重的!您别生气……”

    玄妙看着呲牙咧嘴的祁门,又晃了晃手中的胡须,咧开小嘴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碍事!不碍事!”祁门笑着说,“我们妙儿的力气真大!”

    玄风等不及了,伸出了手,“仙师!您累了一天了,歇一歇吧……”

    “微臣不累!一点不累!”祁门笑呵呵地悠着玄妙,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苏予瑶看了看心急如焚的玄风,转头对祁门说,“伯伯,让他也看一看妙儿吧!”

    “诶呦!大人!您快看看吧!”祁门终于松开了手,把玄妙递到玄风的怀中。

    玄风小心翼翼地抱过玄妙,他看着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儿,心里说不出是激动还是紧张,但着实有一丝不可思议。

    我,玄风,竟然有后了?

    玄风虽抱着沉甸甸、肉呼呼的女儿,但仍像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玄妙却一点都不认生,她伸出小手猛地拍向玄风的脸。

    “啪!”清脆的嘴巴子声传遍了整个地洞。

    玄风被打得一愣,“这……不是梦……”

    “咯咯咯咯咯!”玄妙的笑声听起来十分地解恨!

    所有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毕竟看天君挨巴掌的机会,实在是难得!

    玄风并没有生气,而是又红了眼圈,他撅起嘴,试探着亲向玄妙的脑门,没想到,玄妙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只见玄妙双手攥紧了拳头,闭着嘴憋着气,直到满脸通红,浑身都开始颤抖。

    玄风有些紧张地喊道,“丫头!丫头!妙儿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听“噗”的一声,一股浓郁的酸臭味扑面而来。

    “咯咯咯咯!”玄妙又蹬着小腿笑起来。

    一阵一阵的臭味随着玄妙踢腿的动作冲进玄风的鼻子。

    玄风尴尬地感受着手臂上逐渐潮湿的温热。

    苏予瑶皱着眉头把玄妙从玄风的怀里提溜起来,说,“爹!一闻这个味道就知道您又瞎喂东西了!”

    朗织赶紧心虚地接过玄妙,放在自己的腿上,一边熟练地帮玄妙擦拭、换戒子,一边说道,“诶呀,就一口!小娃子想吃,你还能看着不给吗?她闹得可怜啊!”

    玄风不满地看着给玄妙收拾戒子的朗织,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问道,“白耳怎么没跟来?”

    “太危险了,没让她来!”苏予瑶帮朗织打着下手说。

    “那这一路是谁照顾你和孩子?”玄风诧异地问道。

    在他的认知里,苏予瑶连衣服都不会穿,更别提带着孩子赶这么远的路了!

    “我可以照顾自己,去天宫的那一个来回,我什么都学会了!妙儿呢,就由我爹照顾!”苏予瑶笑着说,“我爹照顾得可好了!你看这些戒子,都是我爹亲自织的!又软和还吸水!”

    苏予瑶扬着笑脸欣喜地向玄风展示着沾满尘土的小衣服,“你看!妙儿的衣服也都是我爹织的!多漂亮!”

    玄风眼里看着苏予瑶甜甜的笑,心里却疼得直发酸。

    他不敢想象怀着孩子的苏予瑶是有着何等的勇气带着狼族人翻山越岭闯入天宫,也体会不到她一个盲女是如何带领众多族人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回雪山的辛苦……

    她竟然什么都学会了……

    玄风听着苏予瑶诉说着成长,心中竟然有种莫名的失落和悲伤。他不想让他的丫头长大,他还希望自己可以哄着她,还希望看着她撒娇,还希望看着她耍小聪明,还希望把她圈在自己的身边。

    但是,怎么搞的?他越想攥紧她,她却走得越远……

    “对不起……”玄风红着眼圈说道,“你最艰难的时刻,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苏予瑶依旧灿烂地笑着,说,“我没觉得有多艰难……”

    “玄风大人!您没有对不起我闺女!”朗织把收拾妥当的玄妙放进胸前的蛛网兜里,“毕竟我闺女早就把您休了,所以您也只是小娃子的爹而已,用不着往自己的身上揽什么责任!没有您,我们照样能把孩子养大!”

    “爹……”苏予瑶知道朗织还在生玄风的气,但是自己已经动了和好的心思,“我想……”

    “别想了!”朗织立着眉毛说道,“你不要再被他骗了!”

    “朗织大人!我和丫头的事……”

    “您爱和哪个丫头有事就和哪个丫头有事!别再来打扰我闺女!”朗织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您已经接回了新人,还来勾搭我闺女干什么?!”

    苏予瑶的心一沉,啊,我怎么忘了,他还有个新人……

    玄风知道朗织意有所指,急忙说道,“朗织大人!您也是在天宫当过差的!应该知道天宫里的一些事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朗织一听更是来了脾气,“把奇兰接到元屯殿到底是谁身不由己?!”

    “那是因为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扶光宫……”

    “到底还是舍不得她!”朗织忿忿地说道。

    “不是舍不得!是她没有任何位份!不能够留在扶光宫!”

    “哦,所以您就接到元屯殿,给她了一个位份?!”朗织斜着眼睛瞄着玄风。

    “不是!我……”玄风还想辩解,但却发现自己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

    “朗织大人!瑶儿!你们别误会!”祁门笑呵呵地说道,“把奇兰接到元屯殿是无奈之举,毕竟不能让她以女主人的身份留在扶光宫,不过你们放心,她在元屯殿也没有什么位份,只是给了个茅屋而已……”

    “茅屋?!”苏予瑶急忙问道,“是我的茅屋吗?”

    “不是!不是!”祁门笑着说,“你的茅屋还在,我们给奇兰重新盖了个茅屋……”

    苏予瑶的心又沉了一下,她一直以为玄风给她茅屋的做法是独一无二的,“原来……你接过去的每一个人,都会给盖一个茅屋……”

    “没有!”玄风急忙解释道,“丫头,你听我说!我是迫不得已!我没有额外的地方给她住……”

    “所以,你就给她了一个只属于她的地方……”苏予瑶的醋意又开始翻涌,刚才想要和好的想法顿时消散。

    “嗯……”玄妙揉着眼睛在朗织的网兜里哼唧着。

    “闺女,小娃子困了!”朗织把玄妙轻轻递到苏予瑶的怀里。

    苏予瑶抱着晃着小脑袋找奶吃的玄妙,又抬头看了看满脸焦急、充满愧疚的玄风,孩子都有了,我要不要……

    “闺女!你不能委屈自己!”朗织低声说道,“这小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你别忘了!他是天君!将来三妻四妾的,你能接纳吗?!”

    “朗织大人!”玄风气恼地喊道,“我不可能有三妻四妾!我说过!我只有苏予瑶一个女人!”

    “得得得!拉倒吧!我也是男人!你还能骗得了我?!”朗织白了一眼玄风。

    苏予瑶抬起眼睛,看着朗织,“爹,难道您也想有三妻四妾?”

    “嘿嘿……”朗织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而后赶紧收起笑容,义正言辞地说道,“没有!绝对没有!我对你娘死心塌地,我可是熬了几千年呐!但是这个天君,可不好说……毕竟他刚刚也说了,天宫之内,身不由己!”

    “朗织大人!够了!”玄风愤怒地吼道。

    “哇啊——!”不知道是因为着急吃奶,还是被玄风的吼声吓到了,玄妙乍着小胳膊号啕大哭起来。

    苏予瑶赶紧坐下,背过身去,解开衣襟给玄妙喂奶。

    玄妙含着眼泪,捧着苏予瑶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吸允着,她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同样湿了眼眶的苏予瑶,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解。

    一滴眼泪滴在白皙的□□上,流进玄妙不停涌动的小嘴。

    玄妙愣了一下,然后乍开手指,用肉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抚着自己“饭碗”上的眼泪。

    苏予瑶的心终于沉稳了下来,我为什么还要依赖虚无缥缈的感情?我应该依靠我自己!我是苏予瑶!是玄妙的娘!哪怕不为别人,我也要为自己,为我的孩子拼出一片天地!

    “玄风,祁门伯伯,你们回去吧。”苏予瑶轻轻悠着玄妙,淡淡地说道,“等我们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会去元屯殿跟你们谈一下四小峰的归属,还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一一定下来!”

    “丫头!”玄风看着又恢复冷静的苏予瑶,心中顿时一空。

    苏予瑶看着怀里双眼开始迷离的玄妙,轻声说道,“你们走吧,妙儿要睡觉了……”

    玄风恼怒地瞥着朗织,却见朗织一脸得意。

    他压了压火气,低声说,“丫头,公事归公事,该怎么谈就怎么谈!但是,妙儿太小,你又要喂奶,这个环境确实不合适……”

    “合不合适的,我们都这么过来了!”朗织嘟囔着。

    玄风白了朗织一眼,继续说道,“我在这守你和妙儿一宿,明天一早,你和妙儿跟我走……”

    “我闺女是狼族统领!哪有把狼族兄弟扔下的道理?!”朗织又嘟囔着。

    玄风掐着腰,翻着白眼儿舒了一口气,“丫头!我对你绝无二心!你不会不知道吧?!当时不知道是谁把奇兰硬塞给我,我伤得那么重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这一点,赤焰君可以为我作证!”

    “切!”朗织轻蔑地冷笑了一声,“都光了腚了……”

    玄风实在忍不住了,点着朗织,压着声音说道,“朗织大人!您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呢!就别往别人身上抹屎了!您和那个羽情不清不楚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吧……”

    “诶?现在是说你和我闺女的事!你别混淆视听!”朗织瞄了瞄苏予瑶,“再传到你姑姑那……”

    “哦!您也怕我姑姑生气?!那为什么非要在我和丫头中间挑拨离间?!”玄风实在气不过,提高了声音。

    “你小点儿声!”朗织立马压制住玄风,“小娃子睡觉呢!”

    “我……你……丫头!”玄风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又转向苏予瑶,“丫头,我可以向你发誓,在感情上,我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至于其他,我愿意用我的这一世来赎罪!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苏予瑶又想起那场被她封在心底的火灾,那几具再也无法醒来的尸体,她那么用力的摇着,爹爹阿娘都没有再醒来……

    她看向怀中已经睡熟的玄妙,轻声说,“玄风,你知道吗?当我发现怀了妙儿的时候,我并不想要她,我当时还说,生下来之后,我不养!结果呢,这次出来虽然危险,但我却依然舍不得把她放在雪山。因为,我怕我遭遇不测,再也见不到她!我想,我爹娘死的时候,也没有惧怕过死亡,而是害怕,再也见不到我,再也无法保护我,再也不能给我安稳的生活……”

    苏予瑶轻轻地把□□从玄妙的小嘴里退了出来,“玄风,我问你,我跟着你,活得更好、更安稳了吗?”

    玄风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果回答这个问题,有了丫头,好像自己活得更充实,更有干劲,但是却从未想过丫头活得好不好……

    苏予瑶苦笑了一下,“跟着你,我活得小心翼翼,因为一不留神就会挨罚;我活得处心积虑,因为要事事都要布局谋划;我活得忍气吞声,因为要接纳你身边所有的莺莺燕燕;如今,我还生下了妙儿,让我多了一份割舍不掉的牵挂与担忧……我太累了……”

    苏予瑶整理好衣襟,站起身,把玄妙又放进朗织胸前的网兜里。

    而后,泪流满面地跪在玄风的身前,“玄风大人,您……放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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