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整个忠武军有将近十一万人马,来硬的肯定不行。

    不救,没了陈家,等于没了根基。

    一想起自己多灾多难的父亲,陈玄烈就一阵无语,感觉他这辈子就没顺过,不是伤病,就是牢狱之灾,性命之忧。

    叫什么名不好,偏要叫“奉先”,这名字命不硬的人真招架不住……

    “姓崔的这是将我等往死路上逼!阿耶若被害了,我田师望今后跟朝廷不死不休!”

    叫嚷声最大的是田克荣幼子田师望,年仅十五。

    庞勋之乱时,他的两个兄长随忠武军出征,血战而死。

    “姓崔的好威名,分明是拿我们的血祭旗。”堂弟陈玄进忿忿不平。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请兄长率我等杀回许州,救回家中长辈!”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陈玄烈被这八个字惊醒,回想起那一日分别,他在山路上伫立眺望,久久不愿离去的身影……

    这么多年,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一路走到现在,一直是他在为自己遮风挡雨,其中艰辛自不必多言,

    理智上,许州是龙潭虎穴,陈奉先、田克荣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陈玄烈安心留在南天垛发展,然后投奔黄巢是最佳选择。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更何况被羁押的不止陈奉先一人,还有很多与自己亲近的人。

    对敌人,陈玄烈没有丝毫怜悯。

    但自己最亲之人,陈玄烈无法弃之不顾。

    “都住口!”陈玄烈吼了一声。

    堂中乱糟糟的声音戛然而止。

    “先说说你们可有良策?”陈玄烈现在脑子很乱,需要听到有用的建议。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阵儿,陈奉礼道:“陈田两家上千口人,加上姻亲乡邻,足有三四千之多,不如揭竿而起,响应王仙芝、黄巢,引其攻打许州!”

    郭琪急劝道:“寨主,万万不可……”

    陈玄烈挥手打断他后面的话,“草贼大军在宋州与宋威鏖战,离许州甚远,中间还隔着陈州,远水解不了近渴,此策难以成功。”

    王仙芝、黄巢这几年到处流窜,几乎围着忠武镇转了半个圈,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即便陈玄烈起兵,草军在短时间内也赶不过来。

    就算赶过来,长社城中至少三万忠武大军,这可不是地方土团,而是世代从军的职业牙兵,而且崔安潜两年之前就开始整军备战,长社城中可谓兵精粮足。

    王仙芝和黄巢磕破头也难以攻下,再说别人为何要为陈家攻打许州?

    “不、不潜回城中……劫持崔节帅或其家人……然后赎回……诸位长辈?”人群中有人怯生生道。

    陈玄烈一愣,这活儿自己熟啊。

    上次在邠州干过一次,手艺还算熟练,也算专业对口。

    循声望去,却是陈奉礼之子陈玄濬,只比自己小一岁,因早产身子骨弱,看上去像个六七岁没长开的孩童,性格也比较怯懦,陈奉礼无奈,只能让他学文。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個乡贡……() ()

    以现在的形势,读书也没什么出息,比不上人家“门荫入仕”的捷径,人家黄巢当年也是屡试不中,后来开窍了,自己创业……

    陈玄濬这满肚子的坏水倒是挺合陈玄烈心意,“你等意下如何?”

    其实这算是最可行之策。

    “只要能救出长辈,在所不惜!”陈玄进和田师望带头拱手。

    陈玄烈思索片刻后道:“何时行刑?”

    陈奉礼道:“目今还在抓人、审案,应该还有些时日。”

    陈玄烈稍稍放下心来,人没死就还有机会,“兵分两路,叔父率族中青壮赶紧将许州陈田两家召集起来,送到山寨来,能救多少是多少,我和梁七选些精干兄弟去长社城中打探消息,摸清崔安潜府邸、家眷。”

    “领命!”梁延寿和陈奉礼齐声道。

    陈玄烈先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息,养精蓄锐。

    郭琪却留了下来,欲言又止,“崔节帅……非并非庸碌之人,深得人心,寨子此去……”

    “郭兄,玄烈能不去否?”陈玄烈坦诚的望着他。

    不说陈奉先和田克荣,就是周庠、田师侃、华洪、仇孝本、王劲锋这些人都必须救。

    还有那些流放的家眷,十个能有一个活着到崖州的就算不错了。

    郭琪一叹:“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父有危难,儿无动于衷,与禽兽何异……”

    缺什么补什么,大唐老李家父慈子孝,所以特别提倡孝道,太宗还亲自为《孝经》作注解,以身作则,在《帝范》中特别强调:奉先思孝,倾己勤劳以行德义。

    这时代的人名里面,很多都带着孝、先、祖、嗣等字,以体现自己的忠孝……

    别人如何陈玄烈管不上,但父子这么多年的情义是真的,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我若有个三长两短,还望郭兄日后多多照应一番陈田两家,让他们不至饿死即可。”陈玄烈朝郭琪叉手行礼。

    顷盖如故,白头如新。

    相处时日虽不多,却深知郭琪是个讲信用之人,托付给他,也算为陈田两家寻了一条后路。

    郭琪一脸动容,“寨主这是何必?崔节帅虽好名节,亦通情达理之人,只因出征宋州在即,遂杀一儆百,震慑忠武牙兵,南天垛中有些余财,不如尽数使上去,寻个有分量之人说说情,虽不能免罪,或可保留性命。”

    连薛弘宗的求情信都没用,还有谁的话管用?

    即便管用,以陈玄烈的身份也巴结不上,心中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许就是薛弘宗的信出了问题。

    别看这老小子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心眼极多,能爬到节度使高位上,早就人老成精了,深谙杀人不见血之道。

    邠宁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稳如泰山,依旧当他的邠宁节度使,足见这厮不简单。

    “郭兄好意心领了,倘若钱使上去,依旧无用,反而耽误救援时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许州非去不可。”

    陈玄烈心意已决。

    活着这么一个时代,谁人又能掌控自己的生死?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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