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横站在房间门口,因剧烈的恐惧而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雨天独特的尘土味道连同酒馆内木板的淡淡香味,被楼道内冰冷刺骨的微风送入鼻腔。

    梁横隐约从风中闻到了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硫磺和钟乳石的味道。

    包围他的寂静在抵达了巅峰的那一刻出现了些许嘈杂,如电波杂音一般的白噪声出现了。

    梁横知道,这仅仅只是自己过于紧张而出现的耳鸣。

    他从这样的耳鸣声中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虽然听不懂那些窃窃私语到底是什么,但他总感觉那些声音在谈论着他。

    它们躲在看不到的黑暗里,对他品头论足。

    它们藏在风里,随风飘过他的身侧,抚摸着他全身上下携带的一切武器和工具。

    他被恐惧包裹在如此真实的清醒中,一股莫名的亢奋涌上心头。

    仿佛恐惧仅仅是引起他亢奋的催化剂。

    “砰……”

    梁横最后看了一眼吴敬守和范睢消失的走廊尽头,然后关上了房间的门。

    他蹲下身,摸了摸狗子的头。

    “现在只剩咱们两个了。”

    狗子昂着脖子,发出“呜呜呜”的低沉叫声。

    鹦鹉螺:

    ‘放心!有我在!’

    梁横看着狗子明亮的眼神,心里稍稍轻松了些。

    但他并不乐观,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连【命烛】都没显化出来,如果走入黑暗中,单凭头顶的探照灯,恐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到【恶鬼】,不知道还能不能凭借燧发枪将其击杀。’

    梁横内心有所担忧。

    ‘我之前击杀的【恶鬼】,显然是未成形的。

    吴敬守明确说过,【命烛】对【恶鬼】有克制作用。

    也就是说,我之前能杀掉未成形的【恶鬼】,【命烛】多多少少起了些作用。’

    但现在所面对的情况和之前不一样了,【灾变迁移之地】已经存在了那么多年,这里有大量成形的【恶鬼】。’

    梁横不想干等着,更不想坐以待毙。

    他拿出两张拥有“阻断”作用的【壹】字符,按照之前范睢所教的那般,用唾液将其润湿,分别贴在门和窗户上。

    在【壹】字符被贴上的时候,一道难以察觉的微弱白光在门缝中闪过。

    梁横看着白光,心中明白,【壹】字符的“封闭效果”生效了。

    ‘【壹】字符还剩三张。’

    梁横心疼的很。

    ‘还好这房间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

    封闭了门窗,安全感一下子高起来了。

    梁横来到小桌旁,坐在吴敬守刚刚坐的位置,左手拿起一只纹了金色云纹的阔口陶瓷杯。

    而后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

    氤氲雾霭出现在他瞳孔面前,并在下一刻向四周散去,露出面前平静的湖水。

    梁横将陶瓷杯丢入湖水中,几滴溅起的水花在落下时激起片片涟漪。

    随着涟漪在湖面上的扩散,梁横低声开口:

    “我想知道这间旅社到底是怎么回事。”

    鹦鹉螺唱诗一般的回应出现在他耳边:

    ‘那么,在这场黑暗深邃狂欢的开端,我们首先来看最安全的故事画面。’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随着鹦鹉螺声音的出现,湖水中片片涟漪聚而又散,一副末日般的场景出现在涟漪之中——

    黑色的夜空被大火照亮,整个村庄被一片火海吞没,只有一座被防火带围起来的三层旅馆伫立在火海之中,暂时没有被火海波及。

    火海中依稀可见有人形的身影,仿佛浴火一般安静的站立在火海之中。

    当梁横想要仔细看清楚那些身影时,涟漪紊乱了,画面随之消失。

    ‘更加真实的画面是禁忌的,观看到这些画面的代价不是你所能承受。

    因此,我暂时无法回答。’

    为了节省时间,梁横一句废话都没有:

    “那么,代价是什么?”

    鹦鹉螺回答的相当详细:

    ‘【恶鬼】们中的大多数,并不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它们对生存的执念,得到了【灾变迁移之地】的回应。

    于是【灾变迁移之地】成为了你眼前所见的一切。

    只有当它们看到自己真正的死亡时,它们才会展现出真正的样子。

    因此,所谓看到真正画面的代价,就是直面深度的【深渊造物:恶鬼】。’

    梁横听着它的回答,脑袋里一瞬间回想起了之前在帕岛村落时遇到的老伯。

    “我当初遇到老伯的时候也是这样。

    只要不让他发现不对劲,就不会被拉入深渊的第层。”

    鹦鹉螺这次没有对他的话进行补充。

    梁横从兜里拿出一张【零】字符,撕下一角,准备当作【媒介】。

    他又一想,符咒烂了,肯定就失效了。

    于是他咬了咬牙,将整片【零】字符丢进湖水中,问:

    “我要和范睢对话!”

    涟漪扩散之间,范睢那张带着错愕的脸被涟漪波纹勾勒出来。

    和之前不同的是,梁横虽然看到了范睢的脸,但没有看到范睢所处的环境——

    范睢背后一片黑暗。

    “老范!”

    梁横呼唤着范睢的名字:

    “你们去哪了?我得找到你们才行!”

    也不知道范睢现在到底处于什么样的危险环境,他竟然正用手捂住【命烛】的光,像是在怕什么东西看到一样。

    范睢在看到梁横之后,用警惕到像是神经质一般的眼神扫视了一眼周围,然后用压得很低的、尖锐的声音说:

    “你……听见了吗?”

    梁横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梁横脑门上暴起了青筋,虽然已经知道范睢多半是出了问题,但还是说道:

    “你怎么了?”

    范睢又用那副神经质一般的警惕眼神看了一眼周围,而后将目光缓缓移到梁横脸上:

    “这里的【恶鬼】……和外面的,不一样。”

    范睢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小吴……死了。”

    梁横头皮一炸:

    “你说什么?!”

    似乎是因为他的音调太高了,范睢连忙摆着左手,将右手食指放在嘴中间,示意他不要说话。

    然后在尖锐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些确定的语气:

    “小吴死了。

    吴敬守,死了。

    在开始这场衍算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因为他算的不是活人,是死人。

    只有死人才能把死人算准。

    他不想让咱们担心,就一直没告诉咱们。”

    梁横使劲晃了一下脑袋:

    “死了之后还能算?这哪算是死了?”

    范睢语焉不详:

    “这地方和外面不一样,是黄泉,但又不完全是黄泉。

    小吴也和普通深潜者不一样,他虽然信了天尊,但用的不是天尊的道法。

    你记得他之前闭着眼睛跑出去吗?因为他已经死了,睁不开眼睛了。

    但……他的衍算的确是在继续着。”

    范睢支支吾吾:() ()

    “除了衍算之外,他还要做一个实验。

    只不过,这实验的实验材料,是他的命。

    他得偿所愿,这是他的归宿,没必要因此伤心。”

    虽然这么说,梁横也完全无法接受吴敬守已经死了这件事。

    怎么可能呢?

    最强的人,最靠谱的人,心里最有数的人……

    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距离他们离开房间到现在,顶天了也就三分钟时间,怎么就忽然听到了吴敬守的死讯呢?!

    神经质一般的范睢继续说:

    “你别担心,他在死前已经把一切都算好了——

    咱们房间斜对面的房间里,有個女孩。

    她是这栋旅馆里的活人之一。

    虽然说是活人,但和咱们这样的活人还有很大不同……

    总之,你只要找到那个女孩,想办法把她带出这栋旅馆,小吴的计划就成了一半!”

    梁横硬着头皮说:

    “你在哪呢?你回来和我一起啊!”

    范睢眼神微沉:

    “不成,我要去完成另外的操作,那是他交代给我的任务,很关键。”

    梁横咬着牙:

    “伱先把让【命烛】显化的办法告诉我!”

    范睢立刻告诉他:

    “其实也不难,你进入你的【船】上,用观想法去观想【我就是一根燃烧着的蜡烛】的样子。

    如果你念头足够坚定,当你回到现实的时候,【命烛】就会出现在你手里了。”

    比吴敬守当初轻描淡写的办法麻烦的多。

    但最起码是梁横能做到的。

    范睢又抬头看了一眼周围,梁横眼看着他的瞳孔忽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他明明看到了什么东西,但语气竟然很淡定:

    “等你将那女孩带出了旅馆,务必再次联系我!

    到了那时,小吴会把更多的信息给咱们!”

    他话一说完,一道代表着“阻断”的【壹】字符咒被贴在了梁横的“视野”上。

    涟漪散去,范睢的脸也完全消失了。

    梁横脑袋里回响着范睢的话,感觉大脑有点不够用了。

    把女孩带出旅馆,吴敬守还会给更多信息?

    那吴敬守到底是死没死?

    梁横无法想象吴敬守如今的状态。

    他退出了鹦鹉螺的激活状态,将燧发枪重新抱在怀中,才稍微有了些安全感。

    对面房间的女孩……

    梁横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维,遵循着强烈的求生欲支配自己的想法:

    ‘先把【命烛】显化出来再说!’

    他闭上眼睛,想象眼前是一只鹦鹉螺,并将注意力集中在鹦鹉螺上。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大漩涡之中。

    这一次,他没在船上,而是在船下——

    他已经潜入水中,腰上绑着一根看起来很细的麻绳。

    ‘我在现实世界进入更深层次的深渊,在这个奇怪地方的身体也会同步进行深潜。’

    除了身边寄居有其他鹦鹉螺的珊瑚礁之外,稍远一些的海域里就是一片粘稠的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抓紧时间再次闭上眼睛,如范睢所说的那般,将自己想象成一根燃烧的蜡烛。

    直到想象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他忽然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身体里迸发出来,甚至驱散了海水的冰寒。

    ‘成了!’

    海水的冰寒被驱散的同时,远处的海域也不那么粘稠而黑暗了。

    梁横放眼望去,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一艘沉船所在的位置,同样有一个人正在深潜。

    ‘是那艘乌篷船所在的位置。’

    梁横投出目光的时候,忽然感觉一股疼痛从精神中传来。

    他立刻退出了集中精神的状态,回到了旅馆三楼淡咖色装修的木制房间里。

    手里握着一根熟悉的、有牙印的蜡烛,正是属于他的那根【命烛】。

    低头一看,土狗刚刚松开他的腿。

    土狗看他有了反应,就转向大门处,发出“呜呜呜”的低沉威胁声。

    梁横一扭头,就看到大门的门把手,不知何时已经被拧开了。

    似乎有人在外面撞门。

    每当那人撞一次门,门上贴着的【壹】字符和四面边框的门缝里,就闪烁一次淡白色微光。

    随着撞击的力道越来越强,【壹】字符微光的亮度越来越低。

    ‘【壹】字符要扛不住了。’

    梁横认识到了这个事实,并且不打算浪费剩下的三张【壹】字符。

    他端着燧发枪,踮着脚尖几步来到门口,将上了膛的燧发枪对准大门,准备通过猫眼对门外的不速之客进行定位。

    将眼睛对准猫眼的时候,梁横什么都没看到。

    走廊依然是那个静悄悄的走廊,暗淡到几乎消失的走廊灯光仅仅只能照亮门前的一小片视野。

    所有大门都是关闭的,没有人声,也没有人迹。

    梁横看着这诡异的场景,回想起鹦鹉螺之前说过的信息——

    【恶鬼】并不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只有当它们看到自己真正的死亡时,它们才会展现出真正的样子。

    ‘门外那东西……虽然拥有【恶鬼】的能力,但并不认为自己是【恶鬼】吗?’

    梁横原本以为自己大概懂了鹦鹉螺的解释。

    但现在看起来,他还是没有理解这些信息的意思。

    ‘我要怎么样,才能让【恶鬼】知道自己死了?

    直接对着它大喊‘你已经死了’?

    也或者让它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梁横眼睛一离开猫眼,门外的【恶鬼】就再次开始撞门。

    ‘可即便让它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只是让这片空间呈现出真正的样子,没办法让它从这里滚蛋!’

    正思考之间,只听面前“嘭”的一声大响。

    【壹】字符“蓬”的一声开始燃烧,门缝里用来“阻断”的白光虽然还有,但已经非常暗淡,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壹】字符要扛不住了!’

    紧急关头由不得梁横继续犹豫,他对着大门中间,扣动了扳机——

    “砰!”

    硝烟乍起,木门已经破了大洞。

    梁横还未看向洞中,便见一条深绿色的浮肿手臂从洞中探了进来。

    手掌上长着的八根覆满了蜡黄腐霉的畸形手指朝他抓了过来!

    梁横猛然向后一退,门外那怪物顶着门就紧跟着进来了。

    它体型比一般人高得多,进来这一下子没把墙壁完全顶碎,小半个肩膀卡在了墙里。

    此时的梁横已经左手抱起狗子,右手把代表着“通过”的【零】字符抽了出来,贴在掌心,将掌心朝着旁边的墙壁,冲了过去。

    他并未撞上墙壁,而是如水乳交融一般融入了墙壁之中。

    眼前忽暗又忽明,当光线再次出现时,梁横已经落在了隔壁房间的地面上。

    他心中的兴奋持续到抬起头为止——

    只见面前的房间根本不是什么旅馆客房,而是一间解剖室!

    解剖室中央的手术台上摆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一群穿着严密白大褂的人正围在手术台旁边,同时看向梁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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