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火龙焚城的真相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温特斯。

    如果按照圭土市民的说法,火龙焚城是某个神秘巫师的杰作;

    按照宗教人士的说法,是对于道德败坏罪人的惩罚。

    无论如何,人们坚信一点:火龙焚城绝不是自然现象。

    一方面,温特斯不觉得这件事情和魔法有关系,当晚施法者们出于善意才会试图扭转风向;但另一方面,他也不认为一场普通的火灾会唤出火龙卷。

    面前这个裹着袍子坐在凳子上打冷颤的男人,自称已经了解了火龙焚城的真相。

    温特斯迫切想知道答案。

    阿克塞尔也很好奇。

    克里斯蒂安打开抽屉,开始摸索着翻找起来。

    温特斯和阿克塞尔对视了一眼,未解之谜即将揭晓,二人顿时有些紧张。

    结果克里斯蒂安只是翻出了一支烟斗。随后他仔细地填满烟丝,用魔法点着,美美的吸了一口。

    温特斯和阿克塞尔瞪大眼睛看着教员完成这一整套吸烟流程。

    可克里斯蒂安的表情却十分陶醉,似乎他真的只是想抽烟了而已。

    “老师……”温特斯忍不住了,刚想出言询问。

    “噗。”克里斯蒂安一口烟喷在了温特斯脸上。

    辛辣的烟雾被温特斯不慎吸入气管,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直流,克里斯蒂安家不大的客厅里顿时烟云缭绕。

    温特斯感觉自己似乎被戏弄了,他略微不满地问:“您这是要干什么……”

    “嘘。”克里斯蒂安把食指树在唇边,示意温特斯安静,他指了指头顶轻声吐出一个词:“看。”

    温特斯和艾克闻言望向烟雾。

    克里斯蒂安轻轻摇动手指,一圈、两圈、三圈……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从中央的一点开始,无序飘散的烟雾像是突然有了灵魂一样,开始在半空中兀自旋转起来。跟着克里斯蒂安手指的节奏,一圈、两圈、三圈……

    烟雾好似旋风,旋转着形成了环状的结构。中央反而没有烟雾,宛如平静的飓风之眼。

    烟雾之环越转越快、越转越大,直到最后超过了克里斯蒂安能控制的极限,骤然崩解。

    温特斯已经看呆了,阿克塞尔却是迷迷糊糊的。

    艾克指着头顶迷茫地问:“这个……是魔法吗?”

    “没错,是魔法。”克里斯蒂安惬意地抽了一口烟斗。

    “哦,挺有意思的。”艾克傻笑着说:“原来这个就是魔法啊,好像也没什么嘛?”

    “放尊重些!”温特斯抓住了艾克的胳膊,不由自主咽了口吐沫:“这简直……前所未见……这是我前所未见的魔法。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很显然,克里斯蒂安使用了动能系魔法。改变某个物体的动能,对于施法者而言并不难。

    几乎全部动能类法术无非是把某样东西加速、加速、再加速。

    虽然简单高效,但也无脑、粗暴、毫无深度可言。以至于某些专精燃火类法术的施法者酸溜溜地把动能类法术称为是“棒槌法术。”

    意思是动能法术就像棒子一样,再大的棒子也一样是棒子,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

    能够如臂使指地精密控制无形无状的烟雾,这本身就是一种令人惊叹的技巧。同级别的法术技巧温特斯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人名叫莫里茨·凡·纳苏。

    更不可思议的是——旋转?

    旋转?

    现存的动能类法术中就没有旋转这个效果,动能法术一概是直来直去。

    让物体朝着一个方向加速就已经够考验法术技巧了,至于旋转……不是盲目、无序随机运动,而是受控制的旋转运动,温特斯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实现这种效果。

    旋转……火龙卷?

    “这个就是唤出火龙卷的法术吗?”温特斯有些兴奋地问:“火龙焚城就是被这个法术引起的吗?”

    阿克塞尔也一愣,跟着温特斯看向了教员。

    “不。”克里斯蒂安吐了口烟。很奇怪,抽烟的时候他不再打冷颤:“这是我最近几个月的研究成果,火龙焚城跟这个法术没什么关系。”

    “那到底火龙焚城是怎么回事?”艾克终于忍不了教员颠三倒四地叙述方式,单刀直入地问道。

    “哦,你想知道那个呀?”克里斯蒂安语气平淡地说:“很简单,火龙焚城的原因很简单,我给你演示一下你就明白了。”

    克里斯蒂安放下烟斗,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薄壁的玻璃圆筒和一个小烛台。

    温特斯注意到:当克里斯蒂安教员的手离开烟斗后,他的身体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温特斯心中起疑,但没说什么。

    克里斯蒂安把烧得很短的烛台摆到桌子上,用玻璃圆筒罩住烛台。

    蜡烛烧得只剩下很短一截,加上烛台也不过十厘米高。而玻璃圆筒的高度足有半米,上下贯通,罩在烛台外面就像灯罩一样。

    克里斯蒂安一个响指点燃了蜡烛,问温特斯:“御风术会吗?”

    “会。”温特斯当然会使用这门最基础的动能法术。

    “跟着我的动作往里送风。”克里斯蒂肆意地吸了吸鼻子,有些无精打采地说:“慢慢出力,别把蜡烛吹灭了。”

    正当温特斯奇怪要怎么送风的时候,克里斯蒂安伸手“拆开”了玻璃圆筒。

    温特斯和艾克这才发现原来桌上的玻璃圆筒实际上是由两个完全相同的半圆筒组成,就像是有一把非常锋利的剑把完整的玻璃圆筒竖着劈成两瓣。

    克里斯蒂安把圆筒两部分错开,使原本严丝合缝的玻璃圆筒露出了两个对称缝隙。

    “御风术,跟我做。”克里斯蒂安用施法手势示意温特斯。

    温特斯配合着教员,同时发动了御风术,各自朝着一个缝隙送风。温特斯竭力控制着魔力输出,一点点加力。

    当魔法驱动的风力逐渐增加时,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蜡烛开始剧烈燃烧,原本平稳的烛火居然开始旋转着向上延伸。温特斯想起了安德烈的描述“一条火焰之蛇朝着天空升腾”。

    眼前的玻璃圆筒中,一条袖珍火焰之蛇朝着空中升腾,最上方的火舌甚至蹿出了足有半米高的玻璃圆筒。

    克里斯蒂安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可以啦,停下吧。”

    然而当温特斯和克里斯蒂安停止施法后,火蛇却没有消失。玻璃圆筒中仍然有一条肉眼可见的红色细线,直至蜡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飞速烧尽。

    “火……火龙焚城?”阿克塞尔吃惊道有些结巴:“可这也太小了吧?”

    “没错,这就是‘火龙’,和烧了胜利兵工厂的火龙是一种东西。”克里斯蒂安教员打了个哈欠,又抓起烟斗抽了起来。

    “您的意思是……火龙焚城是一种自然现象了?”温特斯的眉毛挑了起来。

    “是,也不是。”克里斯蒂安吐出一个烟圈:“非要说的话,是一种人为的自然现象。唉,我给你拿图讲一下你就明白了。”

    话音未落,克里斯蒂安又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从书架最上面抽出了一卷满是灰尘的牛皮纸。

    他把牛皮纸在书桌上摊开,温特斯和阿克塞尔凑到桌前定睛一看,立刻就认出了这张羊皮纸是什么。

    是地图,圭土城的地图。准确的说,是那场大火之前的旧圭土城地图。胜利兵工厂还占据了超过一半的港口区,城市还是杂乱无章、毫无规划的洋葱结构。

    “以特定角度对火源输风,就会形成火龙卷,其实就是旋风加上火焰。”克里斯蒂安裹着及地的长袍,用烟斗指着地图讲解道。他双眼茫然无神,可谈吐却异常清晰:“当日火场的建筑充当了风道,我们用魔法驱动的风、海上吹来的海风交错着在火场汇聚,于是就形成了火龙卷。”

    温特斯回忆着当日的情形,阿克塞尔恍然大悟。

    可克里斯蒂安还没说完,他继续喃喃道:“火龙卷是一个正反馈的系统。火龙卷会从周围吸入空气,接触火源的空气越多,火便烧得越旺。火烧得越旺,火龙卷便越大。最后就烧呀……烧呀,直到能烧的东西都被烧尽。”

    “那火龙焚城不就是巧合嘛!是阴差阳错才导致火龙卷风的出现。可上头却把您当替罪羊……您为什么不上书自辩呢?”阿克塞尔愤愤不平地一拍大腿。

    “自辩?有什么可自辩的?”克里斯蒂安的表情十分奇怪:“火龙焚城就是因为施法者的扭转风向才导致,我为什么要自辩?”

    “那这么说起来,火龙卷只是巧合,无法复现?”温特斯突然有了一点点遗憾。() ()

    他一直想着如果能解开火龙焚城的秘密,施法者的法术书里说不定就能多一门“火龙卷术”。

    不过按照克里斯蒂安的说法火龙焚城只是机缘巧合,火龙卷术看来是无望了。

    “复现?”克里斯蒂安教员又吸了吸鼻子,平淡地说出了一句惊人之语:“当然可以呀。”

    说着,克里斯蒂安又找出一根蜡烛,点燃。

    他捏着施法手势,眼睛甚至没有看着蜡烛。而蜡烛的火焰居然再次旋转着升腾而起,如同刚刚玻璃圆筒里的袖珍火龙卷一般。

    “喏,这就是。”克里斯蒂安轻描淡写地说道。

    温特斯已经被惊呆了。

    “弄明白火龙焚城之后,我发现旋转这个运动非常有趣。”克里斯蒂安又打了个哈欠,问温特斯:“蒙塔涅学员,你觉得加速类魔法有几种加速。”

    “呃,不就是一种吗?”

    “不,以前是一种,但现在是两种了。”克里斯蒂安答道:“一种是你学过的加速,直线运动,我称之为线加速。另一种则是我刚给你演示的,旋转运动,我称之为角加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蒙塔涅学员?”

    克里斯蒂安的讲述把温特斯对于魔法的理解打得粉碎,完全颠覆了联盟现有的动能系法术体系。可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好热呀”。

    阿克塞尔已经彻底傻了,他根本听不懂面前的两人在说什么。

    温特斯还在消化教员的话,他的大脑也近乎停转:“呃……我不知道。”

    克里斯蒂安磕了磕烟灰,继续着自己惊世骇俗的发言:“这意味着安托万-洛朗是错的,你们的训练方式也是错的,所有联盟施法者的训练都是错的。角加速和线加速是两种能力,可你们受训时却将其视为一种能力,就像把手和脚当成了一个肢体在训练。蒙塔涅学员,你觉得偏斜术的本质是什么?”

    “在物体上施加垂直于其运动方向的加速。”温特斯条件反射式地背诵书本内容。

    “错啦,蒙塔涅学员,错啦。”克里斯蒂安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用上课的口吻说道:“偏斜术的本质是用角加速是物体旋转。你用线加速来释放偏斜术,就好比用通用语模拟古代语的发音。既说不清楚,又带有口音。或者换个比喻的话……就像是在用脚拿汤勺喝汤。蒙塔涅学员,所以你觉得火龙卷术是什么?”

    夺命连环提问让温特斯的思维彻底停转,他仿佛又回到了课堂上,被连着叫起来回答问题。

    克里斯蒂安自问自答:“火龙卷术,其实就是一个偏斜术加一个御风术的复合法术。懂了吗?回去练练,你也就会了。”

    客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过了许久,温特斯才开口说话。

    “老师,您知道您刚刚说了什么吗?”回过神来的温特斯甚至有些发抖。

    “什么什么?”这次轮到克里斯蒂安莫名其妙。

    “您解构了动能类法术!解构,真正的解构,完完全全的解构,在一片混沌中寻找出了规律和原理。这是安托万-洛朗都没能做到的成就!魔法作战局……联盟应该颁个一吨重的奖章给您!”温特斯精神极为振奋,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哦。”克里斯蒂安漫不经心地回答。

    ……

    ……

    回宿舍的路上,艾克迷惑地对温特斯说:“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激动。好像也没什么呀?能让东西打转……这个很厉害嘛?”

    “很厉害,而且意义重大。”已经离开了克里斯蒂安的家,温特斯的亢奋劲仍然没有消退:“你知道吗?也许帝国的宫廷法师早就会用火龙卷术,但他们永远只是‘会用’罢了,他们永远无法明白其中的奥秘。而我们联盟的施法者的能力来自理性,我们渴望了解万物规律。我们对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律了解的越多,我们能做到的东西就越多,所以我们的潜力无穷。从安托万-洛朗到克里斯蒂安,终有一天旧时代的魔法师会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

    温特斯今天来找克里斯蒂安其实另有目的,今天的一切都是意外收获。

    温特斯原本想问的东西干系更大,他想问问曾经的施法者教研处主任:火龙焚城当晚,几十名施法者一同使用法术是否引发了某种意料之外的变化,例如……增幅、扩容。

    看到克里斯蒂安之后,温特斯甚至不禁猜想也许就是因为那晚法术过载才导致他的神智才出现异常,因为那晚实际引导法术的很可能就是克里斯蒂安。

    但温特斯忍住了,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意识到如果维内塔要建立自己的军校,或许……或许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把克里斯蒂安老师“请”到维内塔。

    但如果想把克里斯蒂安带到维内塔,就更不能让联省意识到克里斯蒂安·惠更斯的价值。

    而如果克里斯蒂安能挖掘出温特斯的问题的答案,对于联盟施法者的意义也许比角动能的发现还要大……

    ……

    ……

    当温特斯和阿克塞尔回到宿舍的时候,两个身着校官制服的联省军官带着一群陌生的士兵正把守在门外。

    不是军官生,而是士兵,实打实的士兵,陌生的面孔。

    “你们!过来!”看到温特斯和阿克塞尔,其中一名小胡子校官厉声喝问:“你们两个是维内塔佬?”

    “我是,他不是。”温特斯答道。‘维内塔佬’这个称呼让他非常不舒服。

    听到回答,小胡子校官指着温特斯大喝道:“就是他!把他给我抓住!”

    五六个如狼似虎大兵迅速冲过来制住了温特斯。

    “凭什么抓我!”温特斯怒不可遏,但他没有反抗,也没法反抗,被大兵把他捆了起来。

    阿克塞尔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压着怒气问:“长官!我们只是在学校里散了一会步,也不至于把人抓起来吧?!”

    “闭嘴!”小胡子上前来就给了艾克一个大耳光:“你私自把人带离,还没找你算账呢!自己滚到军法处去!等这边忙完了我再收拾你!”

    艾克立正不动。

    小胡子又给了艾克一个耳光:“滚!”

    奥兰治的阿克塞尔深深地看了小胡子校官一眼,敬了个礼,一言不发转身朝着军法处的方向走去,不时回头看着温特斯。

    另一名校官骑着马来到宿舍门前,跟着很远就大声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小胡子抢着回答道:“齐了,都找到了。”

    骑马校官看了温特斯一眼,温特斯用饱含怒火的目光回敬。

    骑马校官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带走!”

    小胡子把温特斯押到了陆军军官学院门外,校门外停着几辆马车。是那种运送囚犯的特制马车,车厢漆黑、硕大、用钢条加固,四周连个窗户也没用。

    小胡子随手指了一辆马车,士兵们便把温特斯推了进去。

    车厢里响起了乱糟糟的声音。

    “谁?”

    “怎么回事?”

    “是谁来了?”

    “是温特斯!”安德烈暴躁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温特斯·蒙塔涅!”

    车厢在顶上开了一个带铁栏杆的小窗,漏下了一点微光。借着黯淡的光线,温特斯看到车厢里还有其他人——其他维内塔籍的同期们。

    同学们摸着黑手忙脚乱地解开了温特斯身上的绳子,温特斯冷静地问安德烈:“怎么回事?”

    安德烈暴躁地答道:“我.他.妈也不知道……淦.他.妈.的联省乡巴佬”

    车门被关上后,又响起了好几声金属撞击声,显然用了多重结构加固。

    温特斯上了车没多久,马车便开始行驶起来。

    没有窗户,维内塔准尉们根本无从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

    喊话,无人理睬。

    辱骂,无人回应。

    马车一直行驶到入夜,才停了下来。

    温特斯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是在更换马匹。

    小胡子的脸出现在车厢顶上的铁窗,他在监督士兵把水袋和面包塞进车厢。

    “我要撒尿!”安德烈生气地大喊。

    “用桶。”小胡子答道。

    “我要拉屎!”安德烈更加愤怒。

    “也用桶。”

    “我.草.泥.马!!!!”

    “我替我妈谢谢你。”

    “你们要带我们去哪?”温特斯冷峻地问。他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或者说是过于愤怒以至于看不出来他的愤怒。

    “你们要去哪?”小胡子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你们要去帕拉图,奔马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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