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景州城，随着孤帆远影的离去，变成了连绵起伏的长线，在黄沙滚滚的江水边，日复一日地，勾勒出生活的画卷。人们靠山而居，依水而生，世代相袭，繁衍生息。
船上正是林大老爷一家。
此次去江州，路途遥远，且水患一事又余波未平，林老爷终归是不放心，便藏着些私心，亲自护送女儿前往江州盛家。一路随行的人，除了林宝珠两位丫鬟，还有老爷的贴身小厮和一位老熟人，郭鸿。
郭鸿，江州人士，是乘风镖局的一名镖师。他体格健硕，武艺高强，生得一副能止小儿啼哭的威风模样，为人却恰恰相反，粗中有细，行事周全，让人家恐惧之余，又佩服地五体投地。这些年来，他跟着镖局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几乎没有失手，因此十分受景州城内富商的喜爱，而这大老爷更是其中翘楚。
林家大半的木材生意，俱是由他护送。
行船已有半月有余，期间，除了滔滔不绝的波涛翻涌，更有数不清的行船，来往穿梭，顺着江河漂流而下。
林府一行人停靠在渚城港口处。此时，水路刚通，岸边层层叠叠铺满了行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林老爷和小厮游明上了岸，计划着先前往城内拜访几位故交好友。走前，念及姑娘们的安全，他托了口信给郭大师，让其帮忙好生照看林宝珠主仆三人，回头必有重谢。
大老爷常年在外走动，深知这外头不比景州城内，人生地不熟，行事多有不便。且这又是港口处，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多得是打望秋风之人。姑娘们头次出远门，一身行头，算不上金贵，但毕竟行事稚嫩，又个个生得如花似玉，若为此招来了一些地痞无赖，风流浪荡子，没得惹了脏腥，让人担忧。
为此，他再三叮嘱，万万不可轻易出船舱，就是天大的事，也要等他回来再说。
林宝珠虽有些眼热，但还是应下了。
迎香头次坐船，吐得七荤八素，整个人躺在床上，半天也没个动静。慧香心里着急，可听了大老爷的话，又不敢把人扶到外头透气，只好就着一点热水，好歹给人擦擦脸，清理一下身子。
因是中秋节前夕，这天也越发凉了，那些冷风溜过舷窗，一骨碌翻身，晃悠悠全钻进了船舱内，冻得林宝珠忍不住打个寒颤。
她搓搓手掌，裹紧身上的双莲戏鱼小袄，又踢了鞋子，将脚丫子放入厚实的锦被，抽抽鼻子，朝慧香问道：“几时了？我瞧这外头天都黑了，大老爷怎么还未回来？”
慧香挑了挑蜡烛的灯芯，走近宝珠，神情微变，似乎十分焦虑。
“大老爷这一去，也有大半天了吧。”
随着她话音刚落，迎香迷迷瞪瞪呓语两声，忽地，又猛然起身，朝着桶里好一阵干呕。
“小姐……”
慧香面嘴唇上下颤动，苍白的脸上有些惊恐：“迎香姐自早上，就…就一直高烧不退，这要是再烧下去，会不会……”
她停顿了一下，抖抖索索道：“出事。”
林宝珠脸色大变，立刻光脚跳下船塌，快步走向迎香。她伸手探向迎香的额头，只觉滚烫，心中不由一紧。
“我去找大夫。”
她说着，就要转身出舱。
“小姐！”
慧香拉住她的手臂，直晃脑袋，看着门外的风呼啦啦往门缝里挤，面露难色：“老爷说了，不能出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眉头紧锁，低头去看迎香，就见她呼吸急促，满脸潮红，耳朵连着下颚处还长了几颗疹子。
“这又是什么？”
林宝珠有些发懵，不由自主的拿起烛台，俯身贴近去瞧。
“是水疹，早上我以为是过敏，就没太在意，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多了……”
慧香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林宝珠少见怒了，拿眼瞪她，沉声道：“你以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不和老爷说，也不问我，你真是越来越没章法了！”
“我我……我给迎香姐服了一些退烧药，想着晚间再服一剂，若到时还未退烧，再和您说，只是，没想着这烧没退，疱疹也是越发严重了……”
林宝珠嘴上虽严厉，心里却也明白，再贵的药，也有说不准的时候，医士也会治死人，何况一味不轻不重的中药呢？
她心中烦闷，在船舱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
“不成，我去喊郭大师。”
“我也去。”
“不行，”宝珠压住她的身子，严肃道：“你留在这，好生照顾迎香。拿热水多给她擦几遍身子，试试能不能让这烧退下去，至于疱疹，你等我去找郭大师帮忙，不许跟来，听到没。”
林宝珠虽个头小，手脚倒也灵活，三两下就给自己裹好秋衣，带上斗篷，准备往外走。
“小姐，小姐……”慧香面色惨白，在豆子般的烛火中，嗓音颤抖，隐隐透着不安：“您别出去，就是我们这些丫鬟去了，也没什么紧要，您要有事，我可怎么和老爷交代……”
那一阵寒风猛地灌进脑袋，冲散了不少激昂地热情。但思及眼下情景，林宝珠还是决绝地冲进了黑暗之中。
岸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停靠于此的行船，亮了几盏灯，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如同撞在瓶里的萤火，朦朦胧胧，挣扎开来，便是一地的微光。
林宝珠裹紧斗篷，低声朝外边喊道：“郭叔！郭叔！”
一高壮男子走了出来，正是郭鸿。
他握拳行了一礼，疑惑道：“六小姐，您这是？”
“迎香病了，有些严重，我想请您去城里叫位医士来。”
郭鸿则不以为意道：“只是个丫鬟，小姐又何必在意……”
林宝珠愣住，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何总被大夫人说古怪糊涂。在古代，丫鬟不过是主人家可以随意打骂处置的财物，有时甚至还不比一头耕牛值钱，就是发卖打杀了，官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您还是帮我一次吧，毕竟迎香贴身照顾了我许多年……”
林宝珠也知这人是看着粗野，实则心细如发。他受人之托，最重要还是维护这林府小姐的闺名清白，至于其他人，或者还不及他那船上的货物值钱。
他犹豫不决，站在船头如同插在上头的帆，纹丝不动。
宝珠有些着急，一张小脸冻的煞白。
“不如这样，我与你同去，总不至于还有什么差错……”
郭鸿犹豫再三，受不住林宝珠的执拗，便点头同意了。谨慎起见，他还是透露了些渚城的规矩。
“渚城不比其他地方，正是过往船只补给休憩之所，许多行脚客商停留在此，买了妻妾奴仆，安了新家，专做掮客，更有心生歹念的恶人，拐卖人口，屡见不鲜。小姐您若见了那起子流里流气，猥琐不堪之人，可千万不可与之回话，就是他涎皮赖脸，不知羞耻上来攀谈，您也不必搭理，我自有手段收拾他。”
林宝珠听完，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一时间，不禁生了胆怯，只紧紧跟在郭鸿身后，穿过茫茫黑夜，晃悠悠往渚城内走去。
远远能瞧见一堵土墙，朱红色的墙面，掉了些漆，露出斑驳的历史痕迹。十人宽的城门，栓的紧紧地，生怕露出一丝风来。
“这怎么办……”林宝珠抓着郭鸿的外衣，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地焦急。
“是我疏忽了，这时辰，城门该早关了。”他有些懊恼，蒲扇般大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发出粗噶的怪声。
“咱们去那处的农庄，我记得那家看门管家专做引夜行客入城内的生意，他应该有办法。”
两人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
风里隐隐传来一股香辣腥甜的气味……
“这老东西，”郭鸿闷笑两声，粗声粗气道：“小姐莫见怪，我这大老粗说话不好听。这些农户长在江边，就爱吃这些腌臜东西，虽说肉嫩鲜辣，可终究上不得台面……”
可那股香甜辣香十足的味道越发浓烈，教人忍不住咽起口水，肠胃也开始叫嚣捣乱。她想起自己晚饭就食了半口糕点，不觉勾起馋虫……
正想着，就有一老叟推开门，弓着背，似乎正等着他们这边般的行客，远道而来。
一碟子热腾腾的紫苏炒田螺，也似乎浮现在眼前，引诱着这些形色匆匆的旅人，一探究竟……
船上正是林大老爷一家。
此次去江州，路途遥远，且水患一事又余波未平，林老爷终归是不放心，便藏着些私心，亲自护送女儿前往江州盛家。一路随行的人，除了林宝珠两位丫鬟，还有老爷的贴身小厮和一位老熟人，郭鸿。
郭鸿，江州人士，是乘风镖局的一名镖师。他体格健硕，武艺高强，生得一副能止小儿啼哭的威风模样，为人却恰恰相反，粗中有细，行事周全，让人家恐惧之余，又佩服地五体投地。这些年来，他跟着镖局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几乎没有失手，因此十分受景州城内富商的喜爱，而这大老爷更是其中翘楚。
林家大半的木材生意，俱是由他护送。
行船已有半月有余，期间，除了滔滔不绝的波涛翻涌，更有数不清的行船，来往穿梭，顺着江河漂流而下。
林府一行人停靠在渚城港口处。此时，水路刚通，岸边层层叠叠铺满了行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林老爷和小厮游明上了岸，计划着先前往城内拜访几位故交好友。走前，念及姑娘们的安全，他托了口信给郭大师，让其帮忙好生照看林宝珠主仆三人，回头必有重谢。
大老爷常年在外走动，深知这外头不比景州城内，人生地不熟，行事多有不便。且这又是港口处，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多得是打望秋风之人。姑娘们头次出远门，一身行头，算不上金贵，但毕竟行事稚嫩，又个个生得如花似玉，若为此招来了一些地痞无赖，风流浪荡子，没得惹了脏腥，让人担忧。
为此，他再三叮嘱，万万不可轻易出船舱，就是天大的事，也要等他回来再说。
林宝珠虽有些眼热，但还是应下了。
迎香头次坐船，吐得七荤八素，整个人躺在床上，半天也没个动静。慧香心里着急，可听了大老爷的话，又不敢把人扶到外头透气，只好就着一点热水，好歹给人擦擦脸，清理一下身子。
因是中秋节前夕，这天也越发凉了，那些冷风溜过舷窗，一骨碌翻身，晃悠悠全钻进了船舱内，冻得林宝珠忍不住打个寒颤。
她搓搓手掌，裹紧身上的双莲戏鱼小袄，又踢了鞋子，将脚丫子放入厚实的锦被，抽抽鼻子，朝慧香问道：“几时了？我瞧这外头天都黑了，大老爷怎么还未回来？”
慧香挑了挑蜡烛的灯芯，走近宝珠，神情微变，似乎十分焦虑。
“大老爷这一去，也有大半天了吧。”
随着她话音刚落，迎香迷迷瞪瞪呓语两声，忽地，又猛然起身，朝着桶里好一阵干呕。
“小姐……”
慧香面嘴唇上下颤动，苍白的脸上有些惊恐：“迎香姐自早上，就…就一直高烧不退，这要是再烧下去，会不会……”
她停顿了一下，抖抖索索道：“出事。”
林宝珠脸色大变，立刻光脚跳下船塌，快步走向迎香。她伸手探向迎香的额头，只觉滚烫，心中不由一紧。
“我去找大夫。”
她说着，就要转身出舱。
“小姐！”
慧香拉住她的手臂，直晃脑袋，看着门外的风呼啦啦往门缝里挤，面露难色：“老爷说了，不能出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眉头紧锁，低头去看迎香，就见她呼吸急促，满脸潮红，耳朵连着下颚处还长了几颗疹子。
“这又是什么？”
林宝珠有些发懵，不由自主的拿起烛台，俯身贴近去瞧。
“是水疹，早上我以为是过敏，就没太在意，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多了……”
慧香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林宝珠少见怒了，拿眼瞪她，沉声道：“你以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不和老爷说，也不问我，你真是越来越没章法了！”
“我我……我给迎香姐服了一些退烧药，想着晚间再服一剂，若到时还未退烧，再和您说，只是，没想着这烧没退，疱疹也是越发严重了……”
林宝珠嘴上虽严厉，心里却也明白，再贵的药，也有说不准的时候，医士也会治死人，何况一味不轻不重的中药呢？
她心中烦闷，在船舱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
“不成，我去喊郭大师。”
“我也去。”
“不行，”宝珠压住她的身子，严肃道：“你留在这，好生照顾迎香。拿热水多给她擦几遍身子，试试能不能让这烧退下去，至于疱疹，你等我去找郭大师帮忙，不许跟来，听到没。”
林宝珠虽个头小，手脚倒也灵活，三两下就给自己裹好秋衣，带上斗篷，准备往外走。
“小姐，小姐……”慧香面色惨白，在豆子般的烛火中，嗓音颤抖，隐隐透着不安：“您别出去，就是我们这些丫鬟去了，也没什么紧要，您要有事，我可怎么和老爷交代……”
那一阵寒风猛地灌进脑袋，冲散了不少激昂地热情。但思及眼下情景，林宝珠还是决绝地冲进了黑暗之中。
岸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停靠于此的行船，亮了几盏灯，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如同撞在瓶里的萤火，朦朦胧胧，挣扎开来，便是一地的微光。
林宝珠裹紧斗篷，低声朝外边喊道：“郭叔！郭叔！”
一高壮男子走了出来，正是郭鸿。
他握拳行了一礼，疑惑道：“六小姐，您这是？”
“迎香病了，有些严重，我想请您去城里叫位医士来。”
郭鸿则不以为意道：“只是个丫鬟，小姐又何必在意……”
林宝珠愣住，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何总被大夫人说古怪糊涂。在古代，丫鬟不过是主人家可以随意打骂处置的财物，有时甚至还不比一头耕牛值钱，就是发卖打杀了，官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您还是帮我一次吧，毕竟迎香贴身照顾了我许多年……”
林宝珠也知这人是看着粗野，实则心细如发。他受人之托，最重要还是维护这林府小姐的闺名清白，至于其他人，或者还不及他那船上的货物值钱。
他犹豫不决，站在船头如同插在上头的帆，纹丝不动。
宝珠有些着急，一张小脸冻的煞白。
“不如这样，我与你同去，总不至于还有什么差错……”
郭鸿犹豫再三，受不住林宝珠的执拗，便点头同意了。谨慎起见，他还是透露了些渚城的规矩。
“渚城不比其他地方，正是过往船只补给休憩之所，许多行脚客商停留在此，买了妻妾奴仆，安了新家，专做掮客，更有心生歹念的恶人，拐卖人口，屡见不鲜。小姐您若见了那起子流里流气，猥琐不堪之人，可千万不可与之回话，就是他涎皮赖脸，不知羞耻上来攀谈，您也不必搭理，我自有手段收拾他。”
林宝珠听完，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一时间，不禁生了胆怯，只紧紧跟在郭鸿身后，穿过茫茫黑夜，晃悠悠往渚城内走去。
远远能瞧见一堵土墙，朱红色的墙面，掉了些漆，露出斑驳的历史痕迹。十人宽的城门，栓的紧紧地，生怕露出一丝风来。
“这怎么办……”林宝珠抓着郭鸿的外衣，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地焦急。
“是我疏忽了，这时辰，城门该早关了。”他有些懊恼，蒲扇般大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发出粗噶的怪声。
“咱们去那处的农庄，我记得那家看门管家专做引夜行客入城内的生意，他应该有办法。”
两人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
风里隐隐传来一股香辣腥甜的气味……
“这老东西，”郭鸿闷笑两声，粗声粗气道：“小姐莫见怪，我这大老粗说话不好听。这些农户长在江边，就爱吃这些腌臜东西，虽说肉嫩鲜辣，可终究上不得台面……”
可那股香甜辣香十足的味道越发浓烈，教人忍不住咽起口水，肠胃也开始叫嚣捣乱。她想起自己晚饭就食了半口糕点，不觉勾起馋虫……
正想着，就有一老叟推开门，弓着背，似乎正等着他们这边般的行客，远道而来。
一碟子热腾腾的紫苏炒田螺，也似乎浮现在眼前，引诱着这些形色匆匆的旅人，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