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燃至深夜。
宝珠惊醒了一次。
她从干草堆里坐起来，伸手探了探额头，温度已恢复正常。再瞧瞧其余众人，宝蝉头发披散，脸上脏兮兮如同一只小花猫，哪还有往日爱美的傲娇模样？迎香更是凄惨，脸上身上都是伤口，灰扑扑的衣裳上干涸的血迹，在月色下好似一块红宝石，见证了几日来顽强向前的决心。
这次大病一场，她倒是第一次瞧清了众人的样子。
终究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齐宣端坐在火堆旁，与那把杀人利刃紧挨着，半边脸庞在火光之下，反而显示出一种金属质感截然相反的柔和。他只是眼神专注地望着火苗跳动，一次次，因沉默寡言而被赋予了与常人不同的冷静。
若是从前，她也许早为自己找上千万个理由，去探寻对方的言语漏洞，抑或，揣测一些无端的缘由，拉近彼此的关系。可现在，她因慧香的死亡，想明白了许多事，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人与人之间有时并不需要多说一句话。
她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原因。
与你并无太大关系。
这时，三皇子拿起木棍攘攘火堆，让空气能顺利挑起火焰的延续。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贼子？”
他的声音依旧有点沙哑。
林宝珠突然有点渴，大概那水烧得不够透彻，有些卡喉咙。她闷头想了好一会儿，竟然是越想越烦躁。
“不知道，大概烧糊涂了。”
她的语气不太好，草草做了回答。
“我从前在北方也打过几次仗，击退了外族入侵，况且，在此之前，我也并不认识你，你大概是误解了。”
她又气愤了起来，连日奔波，再加上慧香的离去，总之，她总觉着自己有太多要痛恨的事情了，心想着生病倒是好事一桩，怎么又要人来拯救呢？
难道要说她本就是迁怒？还是说，他就看不惯那运筹帷幄的样子呢？还是说，你高尚伟大，要来衬托我泥泞不堪的样子？
然而，她还是选择了闭嘴。
“出了这小孤山，再往外走两天，就到了景州城外。”他语气正经，倒是十分认真的在同她解释。
“我知道。”林宝珠憋不住回答。她在这景州城住了十几年，如今想起来，竟找不到回家的道路，说来真是稀奇。
林宝珠此时好像看见故事里的巫师，绕着火堆欢呼舞蹈，他拆下脖子上吊着的骨牌，在沙地里猛然撒下，神秘莫测的样子，似乎对一切都很在行。
人们有时候对自己的命运并不十分在乎，特别是大病初愈的时候。但是齐公子心里并不这样想，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注视宝珠的命运，正如他在注视自己的命运一样。
火星子“噼啪”裂开。
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之后，又飞速移开视线。
他的眼眸是琥珀色，倒是挺平和的一个人。
这样想着，她渐渐陷入了沉睡。
梦里，她看见慧香正捡着树枝玩耍，说着要去吃炒蟹，回过头，就见迎香也跟了上来。她脸上的雀斑越发明显了，脸颊瘦长，正追着慧香讲道理。她总是忙个不停，手里还拿着绣棚，赫然是一朵粉白月季，刺了一半，隐隐能看见雏形，娇艳欲滴。
她说：“如今，我进府也有十几年了，竟也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然后，鲜血就这么一滴滴地，从额头缓缓流下，霎时染红了面颊。
“啊——”
她大叫一声，再次醒来。
“迎香，迎香不见了！”她就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如坠冰窟。
放眼望去，漆黑一片。深邃星空下，茫茫夜空里，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连风吹草动的景象也不存在，那种空旷的寂静，彷佛掉入一口枯井，蹲在井底的人们，只能睁眼望着四方的天空，听不见看不见，任凭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咚咚跳动，强劲有力。
齐宣苦恼的声音响起：“我刚看她起身，说是有事。”
几人这才慌忙站起，简易做了个火把，匆匆地走入黑暗。
刀尖冰冷划过地面。
林宝蝉又想起了那日，穿刺而过的薄刃，在人体之中画上一道休止符，于腹中开花。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血液，让她不由主动地抚摸起脸颊，潮湿黏热，还微微带着一股腥臭味。
若不是宝珠突然拉了她一把，她恐怕以为自己手上的正是那贼寇的鲜血！
她突然醒悟过来，昨日种种不过是命运安排，退无可退。若当日没有齐公子，她们的下场就与这迎香一样，走入茫茫无边的黑夜，此时游荡于此的，正是荒草荧荧，孤魂野鬼。
宝珠露出痛苦的神色，她对于未来总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预感，这种敏锐的知觉曾为她带来无数梦魇，而如今，那娇艳欲滴的粉白月季，似乎也在预兆，香花纷纷凋零，呕心沥血的绣作将成为昨日美梦，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加重了众人的担忧。
很快，一群土狼就在黑夜中悄然现身。
林宝蝉一时腿软，瘫坐在地，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它们瘦骨嶙峋，正如这座小孤山一样，被烈日晒干了水分，留下破败的□□，在这野山上寻觅粮草。如今，遇上落单的难民，这才开始发挥自己敏锐的嗅觉，试着从中掏取一道新鲜的美味。
林宝珠想透之后，心中也就没了那份恐惧，只恨不得抢过齐宣手里的长刀，将这群瘦狼们放血割喉，也尝尝多日未见的荤腥呢。
齐宣怪异地看了她一样，似乎奇怪这个病秧子失了丫鬟，没了悲伤，精神反而亢奋了起来。
狼群们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或扑或咬，试图将三人置于死地。齐宣身形灵动，不过半息之间，当场击杀一只坡脚土狼。刺鼻的腥味瞬间蔓延，领头狼似乎被激怒，攻势更加猛烈。
他身形微侧，轻松避过土狼的扑咬，同时长刀挥出，一道寒光闪过，土狼的头颅瞬间被劈开，鲜血喷溅而出。齐宣并不是一个高壮的男子，却蕴藏着一种令他自己都颇为疑惑的力量。他曾经认为自己是享受这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因此对战斗至始至终都持有一种莫名的期望。
但他时常也认为自己不必要去挥动手里的武器。伤人，害人，杀人，甚至因此而背上难听的骂名。可是，他迷恋战斗给予他的痛快，迷恋敌人失败时的痛苦，这是一种病态，他总在告诫自己。如果他需要鲜血，争斗给与他平静，那未来，在漫长的羁旅生涯中，是否只有在挥刀那一刻，他才能彻底感到轻松。
看着满地的尸体，他又忍不住微微流露出一丝后悔。
他想起儿时那群被乱棍打死的宫侍，他们血肉模糊的脸颊，抽动了好半天，才终于恢复平静。他想起当时那种在强烈愤怒之后的抽泣，似乎都变成了眼前这堆血肉，估计口感也不会太好，这些土狼们也是带着饥肠辘辘的肠胃，充满怨气地死去。
不远处，一具女尸半掩在干草之中。
完好无缺已经谈不上了，但总归，脸上也还干净。他头一次有些心疼，看着宝珠泪流满面的样子，心想自己还是有点粗心，他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默默地走至一旁，一边挖坑一边想，女人哭起来，比这地上的石头还硬，石头尚且能被挖走，这眼泪却跟没有尽头一样，深深沉浸入土壤里，在你脑子里挥之不去。
直到齐宣埋好了坑，因疲惫吃完了两个野菜饼，这二人还未从伤心中停下。他又收拾了战场，将野狼们的尸体切成块，烟熏成肉干，她们的眼泪还未停下。
一会儿，天也亮了。
两人这才收拾好东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宝珠惊醒了一次。
她从干草堆里坐起来，伸手探了探额头，温度已恢复正常。再瞧瞧其余众人，宝蝉头发披散，脸上脏兮兮如同一只小花猫，哪还有往日爱美的傲娇模样？迎香更是凄惨，脸上身上都是伤口，灰扑扑的衣裳上干涸的血迹，在月色下好似一块红宝石，见证了几日来顽强向前的决心。
这次大病一场，她倒是第一次瞧清了众人的样子。
终究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齐宣端坐在火堆旁，与那把杀人利刃紧挨着，半边脸庞在火光之下，反而显示出一种金属质感截然相反的柔和。他只是眼神专注地望着火苗跳动，一次次，因沉默寡言而被赋予了与常人不同的冷静。
若是从前，她也许早为自己找上千万个理由，去探寻对方的言语漏洞，抑或，揣测一些无端的缘由，拉近彼此的关系。可现在，她因慧香的死亡，想明白了许多事，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人与人之间有时并不需要多说一句话。
她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原因。
与你并无太大关系。
这时，三皇子拿起木棍攘攘火堆，让空气能顺利挑起火焰的延续。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贼子？”
他的声音依旧有点沙哑。
林宝珠突然有点渴，大概那水烧得不够透彻，有些卡喉咙。她闷头想了好一会儿，竟然是越想越烦躁。
“不知道，大概烧糊涂了。”
她的语气不太好，草草做了回答。
“我从前在北方也打过几次仗，击退了外族入侵，况且，在此之前，我也并不认识你，你大概是误解了。”
她又气愤了起来，连日奔波，再加上慧香的离去，总之，她总觉着自己有太多要痛恨的事情了，心想着生病倒是好事一桩，怎么又要人来拯救呢？
难道要说她本就是迁怒？还是说，他就看不惯那运筹帷幄的样子呢？还是说，你高尚伟大，要来衬托我泥泞不堪的样子？
然而，她还是选择了闭嘴。
“出了这小孤山，再往外走两天，就到了景州城外。”他语气正经，倒是十分认真的在同她解释。
“我知道。”林宝珠憋不住回答。她在这景州城住了十几年，如今想起来，竟找不到回家的道路，说来真是稀奇。
林宝珠此时好像看见故事里的巫师，绕着火堆欢呼舞蹈，他拆下脖子上吊着的骨牌，在沙地里猛然撒下，神秘莫测的样子，似乎对一切都很在行。
人们有时候对自己的命运并不十分在乎，特别是大病初愈的时候。但是齐公子心里并不这样想，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注视宝珠的命运，正如他在注视自己的命运一样。
火星子“噼啪”裂开。
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之后，又飞速移开视线。
他的眼眸是琥珀色，倒是挺平和的一个人。
这样想着，她渐渐陷入了沉睡。
梦里，她看见慧香正捡着树枝玩耍，说着要去吃炒蟹，回过头，就见迎香也跟了上来。她脸上的雀斑越发明显了，脸颊瘦长，正追着慧香讲道理。她总是忙个不停，手里还拿着绣棚，赫然是一朵粉白月季，刺了一半，隐隐能看见雏形，娇艳欲滴。
她说：“如今，我进府也有十几年了，竟也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然后，鲜血就这么一滴滴地，从额头缓缓流下，霎时染红了面颊。
“啊——”
她大叫一声，再次醒来。
“迎香，迎香不见了！”她就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如坠冰窟。
放眼望去，漆黑一片。深邃星空下，茫茫夜空里，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连风吹草动的景象也不存在，那种空旷的寂静，彷佛掉入一口枯井，蹲在井底的人们，只能睁眼望着四方的天空，听不见看不见，任凭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咚咚跳动，强劲有力。
齐宣苦恼的声音响起：“我刚看她起身，说是有事。”
几人这才慌忙站起，简易做了个火把，匆匆地走入黑暗。
刀尖冰冷划过地面。
林宝蝉又想起了那日，穿刺而过的薄刃，在人体之中画上一道休止符，于腹中开花。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血液，让她不由主动地抚摸起脸颊，潮湿黏热，还微微带着一股腥臭味。
若不是宝珠突然拉了她一把，她恐怕以为自己手上的正是那贼寇的鲜血！
她突然醒悟过来，昨日种种不过是命运安排，退无可退。若当日没有齐公子，她们的下场就与这迎香一样，走入茫茫无边的黑夜，此时游荡于此的，正是荒草荧荧，孤魂野鬼。
宝珠露出痛苦的神色，她对于未来总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预感，这种敏锐的知觉曾为她带来无数梦魇，而如今，那娇艳欲滴的粉白月季，似乎也在预兆，香花纷纷凋零，呕心沥血的绣作将成为昨日美梦，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加重了众人的担忧。
很快，一群土狼就在黑夜中悄然现身。
林宝蝉一时腿软，瘫坐在地，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它们瘦骨嶙峋，正如这座小孤山一样，被烈日晒干了水分，留下破败的□□，在这野山上寻觅粮草。如今，遇上落单的难民，这才开始发挥自己敏锐的嗅觉，试着从中掏取一道新鲜的美味。
林宝珠想透之后，心中也就没了那份恐惧，只恨不得抢过齐宣手里的长刀，将这群瘦狼们放血割喉，也尝尝多日未见的荤腥呢。
齐宣怪异地看了她一样，似乎奇怪这个病秧子失了丫鬟，没了悲伤，精神反而亢奋了起来。
狼群们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或扑或咬，试图将三人置于死地。齐宣身形灵动，不过半息之间，当场击杀一只坡脚土狼。刺鼻的腥味瞬间蔓延，领头狼似乎被激怒，攻势更加猛烈。
他身形微侧，轻松避过土狼的扑咬，同时长刀挥出，一道寒光闪过，土狼的头颅瞬间被劈开，鲜血喷溅而出。齐宣并不是一个高壮的男子，却蕴藏着一种令他自己都颇为疑惑的力量。他曾经认为自己是享受这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因此对战斗至始至终都持有一种莫名的期望。
但他时常也认为自己不必要去挥动手里的武器。伤人，害人，杀人，甚至因此而背上难听的骂名。可是，他迷恋战斗给予他的痛快，迷恋敌人失败时的痛苦，这是一种病态，他总在告诫自己。如果他需要鲜血，争斗给与他平静，那未来，在漫长的羁旅生涯中，是否只有在挥刀那一刻，他才能彻底感到轻松。
看着满地的尸体，他又忍不住微微流露出一丝后悔。
他想起儿时那群被乱棍打死的宫侍，他们血肉模糊的脸颊，抽动了好半天，才终于恢复平静。他想起当时那种在强烈愤怒之后的抽泣，似乎都变成了眼前这堆血肉，估计口感也不会太好，这些土狼们也是带着饥肠辘辘的肠胃，充满怨气地死去。
不远处，一具女尸半掩在干草之中。
完好无缺已经谈不上了，但总归，脸上也还干净。他头一次有些心疼，看着宝珠泪流满面的样子，心想自己还是有点粗心，他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默默地走至一旁，一边挖坑一边想，女人哭起来，比这地上的石头还硬，石头尚且能被挖走，这眼泪却跟没有尽头一样，深深沉浸入土壤里，在你脑子里挥之不去。
直到齐宣埋好了坑，因疲惫吃完了两个野菜饼，这二人还未从伤心中停下。他又收拾了战场，将野狼们的尸体切成块，烟熏成肉干，她们的眼泪还未停下。
一会儿，天也亮了。
两人这才收拾好东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