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食早饭的时候。

    厨房里做了一锅山药薏米芡实粥,细腻的白粥中,夹杂着深色的薏米与芡实,还有雪白如玉的山药块,宛如白玉藏金,煞是好看。

    她舀起一勺,那粥液便如丝如缕,滑过勺面,落入碗中,散发出淡淡的米香和山药特有的清甜。只是,想起近来收到的信件,她不由心生忧愁,竟一时没了胃口。

    东西是极好的,总之,若日日都想啖这一碗美食,怕也是需要花费大力气。

    前两日又收到了宝蝉的信件。

    以往,两人也算不得亲密,可自她去京城寻医之后,便莫名开始来往频繁了起来。她总是谈及梦多失眠一事,说是在梦里,她和宝珠随着一名叫齐宣的男子,好不容易逃出大火的寺庙,又碰上盗匪流民,差点当场折损。在回林府途中,恰好又碰上叛军作乱,几人吃了好多苦头。

    再有她如今在外孤单一人,又想到宝珠也是同病相怜,这才总是心中挂念。

    宝珠回信也一如既往,算不得亲热,但日久夜长,两人相较从前在一起时,反而熟稔了,这大概就是距离所带来的为数不多的珍贵之处,忽视了近在咫尺的缺陷,保留了彼此间最美好的画面。

    她反复提及慧香一事。

    让她千万重视,若有必要,直接嫁入江州城,不要再回景州多生事端。大夫人也来信了,大抵是一个意思。

    她说:“傅逸春如今意气正发,春风得意,天大的心思便在这日光之下暴露出来,若我林府做这个顺水人情,也无非是个丫鬟之事,可想起来,终究是脸面搁不下去,恁得让一个毛头小子说了算,从今以后,哪里还有宝芸,哪里还有你?”

    这信来得如此及时,便是宝珠也开不了口。

    正巧,慧香打帘进来。

    宝珠擦了擦嘴角,望着碗里的细白米粥,微笑道:“我昨日收到宝芸姐的来信了,说是傅公子高中,阖府欢喜呢!”

    慧香到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恭喜,说了好几句吉祥话。

    她长大了,长发高高扎起,褪去了婴儿肥,人清减许多,模样反而变得清晰,浓眉大眼,模样也更娇美了。

    六年的时光,林宝珠也成了大姑娘,长相一如既往,不过是小时候的模样放大了,神情和动作并未有太大变化。

    因此,时间所造成的痕迹在不同的人身上,是不一样的。大多数人未必了解这一点,他们尚且不了解自己,谈何了解别人。

    慧香总归还是成熟了。

    带着一种谨小慎微,甚至是过于老实的本分。林宝珠感觉自己的胃又有些翻腾,忍不住问道:“金盏菊果真开花了?”

    “是的,小姐。”

    “那倒是好事,总归天底下的好事都发生在一起,那才叫好呢?”

    她挥手让慧香退下了。

    桌上正是谢照秋寄来的信件。

    他与元德哥哥年前进过一次考场,但都没中,为此,两人便协商打道回府,不再做这劳什子学问,学做生意罢了。他说自己也不是这做学问的料,每日听老夫子念经,耳朵都要磨起茧子了,还不如跟着谢老爷出门,走南闯北去,自有一番前途。

    信里絮叨了许多事,就是傅逸春中举,他也有自己的意见,无非是此人总是独树一帜,孤芳自赏,总有吃苦头的时候。

    林宝珠总说他闲人事多,自寻烦恼。

    他倒是挺乐此不疲,还跑到人家门口去找麻烦,说他自视过高,眼高手低,甚至还因为过路和人争道一事,抄起袖子和人打了起来。这次落榜可不就掉了他不少面子。

    想到这,林宝珠就头疼。

    过了一会儿,慧香就提了那盆金盏菊进来。

    色泽明黄的花朵缀满枝头,像是自然洒下一片碎金。花瓣层层叠叠,宛如精巧的蕾丝,边缘微微卷起,显得优雅温柔。林宝珠又想起屋内那盆天竺葵,粉白色的花瓣,玉雪可爱,倒也不需怎么照顾,偶尔浇个水,便灿烂盛放,任人亲近。

    一个放在屋外,一个放在屋内,自然就有着不同的气质,可若要谈起偏爱,其实各花入各眼,是非公道只在人心罢了。

    这时,她又递来了一张信笺。

    “这是施先生的信。”

    林宝珠愣住,不由低头去看。手掌大的卡片上,印有暗纹,只简略写了几个字,说是贞娘还在渚城,若是启程回去,可去看看。

    看到这,宝珠霎时一头冷汗。

    心想施先生还在为这事生气呢。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施先生不至于如此,至少,在她心里,施先生不是个这么爱生气的人。但是,这封信又写的这么清楚,让她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总归,还得去看看罢。

    “你将东西收拾好,过几日,我们就启程回去了。”

    慧香低头应是。出屋前,她又磨蹭了会,将盆栽挪到那盆天竺葵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你怎么了?”

    “小姐,昨日我收到了大夫人寄来的东西了。”

    “哦。”林宝珠有些迷惘,不解道:“这时候既要走了,还寄东西过来做什么?”

    “是二十两银子,还有一对镯子。”

    林宝珠抬头认真看她,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却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让她喜爱的神采。她说这话时,眼神平静,彷佛是在对一个陌生人在讲话。

    从此,我们好似再也没有瓜葛一样。

    “慧香你......”

    林宝珠压抑住怒气:“难道是我送了你这二十两,我从未想过...”她深吸口气,“我还未曾想过牺牲你来成全别人。”

    “小姐这是哪里话。”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似乎是不太愿意提及这事。

    “丫鬟总是要嫁人的,我跟您这么久,日夜相伴,只是,想到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伴您左右,”她抹抹脸,哽咽道:“伤心难受罢了。”

    “这是什么话!”

    林宝珠听她说得情深意切,泪眼婆娑,不禁动容。可再一想到大夫人的来信,不禁百般怨恨起自己来,心软之人就是无福之人,可这心硬的人,又得舍下多少不甘不愿,才能换来别人的平安。

    “你可想好了?”

    “小姐。”

    林宝珠这会气得心口疼,没好气道:“别喊得你好像见我最后一面似的!”

    慧香无法,只有紧闭双唇,默然流泪。

    昏黄的日光照了进来,就像一个人的脚步,匆匆地来,之后缓缓地离去。这屋内的风景,它曾光顾过,也留恋过,但光阴的日子太漫长了,琐碎地如同纷乱的纸屑,草草写过一笔,就流失在空间的缝隙中。

    她又该如何来挽留呢?

    这个丫鬟终究是要回到自己的生命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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