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整座都城陷入沉睡。

    忽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划破夜的静谧。巍峨的宫门打开,一队骑马的披甲护卫排着整齐的队形鱼贯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一辆紫蓬四驾马车,车后面跟着十多个男女随从。当最后一个随从跨出门槛,宫门便关上了。

    马车停下,一位年轻女子挑帘跳下车,小碎步跑到护卫队伍的最前面,跟一个人耳语了几句,递上一封信,那人随后催马扬鞭,消失在黑暗里。

    女子又回到车上,屈膝低头回禀:“娘娘,已将钟卫长遣去。”

    “好,出城吧。”答话的女人身着素衣,形容清丽,但神色倦怠。若非车驾上多处绣刻着凤纹,任谁想不到此乃一国皇后。

    她叫谢灵秀,出自后齐三大门阀之首的华州谢家,十六岁封后,倏忽而过二十载,从不想有一天会这样离宫。

    “娘娘,您的伤……”说话的是刚刚下过车的轻云,她冲旁边的小宫女微月使了个眼色,微月便拿出药箱,裁了半截棉布,跪到谢灵秀身边,轻轻将其袖口挽上去,擦拭了血迹,洒了药粉,包扎好后,一脸娇憨的求夸奖,“娘娘,看,我给您打的蝴蝶结漂亮吗?”

    “贫嘴。”轻云佯怒。皇后微微一笑,摸了摸微月的头,“起来吧。”

    皇后半坐着倒在塌上,轻云为其拉了拉锦被,“乍暖还寒,山上定然更寒凉,娘娘可要再加个毯子。”

    “不用。本宫倒觉得外面的风是暖的,带着淡淡的香气,卷起窗纱,让我看看外面的星星是否更亮。” 当车子驶出宫门的那刻,谢灵秀的心豁然开朗,虽是深夜,却看到了广袤天地。

    皇后,漏液出宫出城,惊动的不止是沿途的百姓,但他们只敢躲在门后偷看。皇宫内,各处得到消息后,便按耐不住的四处探听。

    后宫中,除了皇后,还有两人也出自三大门阀世家,分别是良州朱氏——朱贵妃、平州田氏——田淑妃。素日里,皇后与田淑妃亲近胜过朱贵妃。

    瑞丰殿内,朱贵妃披着锦裘大氅,再三确认:“皇后出宫了,此时?”

    跪在地上的小宦官,低着头,又答一遍:“是的,娘娘,小的亲耳听西宫门的秦卫长说的。”

    “带了多少人出去?” 朱贵妃满腹疑惑,好想知道皇后为什么出宫。

    “宫门口的侍卫说,皇后娘娘将安和宫的侍卫和近身随侍都带了出去。”

    能带那么些人,应不是被降罪,朱贵妃挥手退却小宦官,将贴身侍女梅雨叫上前问:“探听到什么?”

    “回娘娘,听说承明宫里打碎了茶盏,皇后娘娘的手被划伤,宣了太医。” 梅雨是朱贵妃手下最信赖的掌宫侍女,忠心耿耿,但与其他妃嫔的掌宫侍女比,略呆笨。

    “皇后为什么出宫?”那么多年,没一次能直接听到想要的答案,也难怪朱贵妃会急躁。

    梅雨支支吾吾的答:“不知道。听说太医还没到,皇后娘娘就离开了,当时承明宫殿内只有皇上、皇后和刘内监。”

    “算了”,朱贵妃泄了气,刘内监伺候皇上几十年了,嘴严的很,没人能在他那里得到消息,想想也能理解,透露了命就没了。

    这时候,小宫女兰芳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禀娘娘,刘内监被打板子了。”

    “什么”,朱贵妃又来了兴致,“过来,仔细跟我说说。”

    兰芳跪到朱贵妃面前,“听说是刘内监失手打碎了茶盏,伤了皇后娘娘,皇上下令打二十板。”

    “可知道皇后为何出宫?”

    “说是去慈心庵为华州水灾祈福。”

    “祈福非得半夜去?”

    “说是请大师算过,今夜子时是吉时。”

    都是千年的狐狸,朱贵妃岂会信这些说辞,“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或是要发生什么,你们都警醒些,时刻注意其他宫中的动向,明天宫门一开便派人给我大哥送个信儿,让他注意谢家的动向。”

    宫内很多人都与朱贵妃一样,想知道皇后出宫的真实原因。

    但绝无可能。

    其实不知道是好事,知道了会被打板子,趴在条凳上的刘内监就是现成的例子。板子高抬轻落,打的老太监龇牙咧嘴的喊,你道他是喊疼,他是在喊冤。

    他才不想在现场,可是不行。作为天家夫妻吵架的唯一现场目击者,刘内监得背各种锅,打碎茶盏的锅、皇后受伤的锅……

    不过有生之年,能看到皇上如此窘迫,也不算太亏。此外,就是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封赏。

    皇后娘娘看似温顺,内里执拗。小事不计较,大事不妥协。今夜对着皇上发狂,也是被逼急了。

    当皇上说要下旨召英王回来,并赐婚左相刘淳之女时,皇后的脸色瞬间冷了。

    她跪地请命,“请陛下收回成命。陛下可知左相之女心系太子,景儿亦对其有意,这时候为她与昆儿赐婚,会令三人陷入难堪,离间景儿和昆儿的兄弟亲情。您不仅是一国之君,更是他们的父亲,家不和,国如何稳,请皇上三思而行。”

    后齐的开国皇帝商川共有四个儿子,长子商景是先皇后谢云秀所生,二子商昆是继后谢灵秀所生,老三商平、老四商吉是朱贵妃所生。

    谢云秀和谢灵秀均出自华州谢家,前者是长房嫡女,后者是三房嫡女。

    谢云秀红颜薄命,在商景三岁时,病亡。为安抚谢家长房,商景当年即被册封为太子。

    太子是谢灵秀陪伴长大的,她待之与亲子并无不同,她当然不愿意看到兄弟反目。

    “既然左相之女,你看不上,换个人也不是不行。昆儿已经及冠,早该议亲,老三家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你与其在这里跪着,不如多放点心思去物色合适之人,朕明天还是要下旨召英王回来。”

    谢灵秀顺势说:“既然需要时间物色,陛下可晚些召他回来,毕竟边疆局势难测。”

    如果不能改变,那就只能拖延了。但皇上一步不让,两人便开始了争吵。

    谢灵秀知道,皇上急着召英王回来,并不是真操心英王的终身大事,而是他要对三大门阀动手了,想让商昆做冲锋的刀。

    商川凭借骁勇善战和三大门阀支持,于乱局中,勇夺东南富庶之地的六个州,建立了后齐。没有三大门阀,便没有后齐,但建朝后,门阀世家的势力更加壮大,不仅霸占六州中的各种重要资源,还在皇帝推行革新之策时,屡次掣肘,逐渐激化了皇权与世家的矛盾。

    因此,当商川推行田税改革受挫时,便下定决心,料理三大门阀,稳固皇权。

    太子与三大门阀的关系密切,是利益共同体。

    英王则不同,他天性良善,同情弱小,厌恶门阀势力。十五岁时,因痛打欺压寒门书生的朱家小儿子,被罚至南疆戍边。无意间得到了寒门士子及寒门出身官员们的推重,到边疆后,又屡立军功,在民间也累积了好声名。所以,皇上要打压门阀,首先想到的是召他回来。

    谢灵秀是个没有政治野心的人,从不愿商昆搅弄到朝内的勾心斗角中。

    可无论她怎么说,皇上都不为所动,气的谢灵秀摔了茶杯,拿着碎片想以死相迫,但被皇上打落,手腕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于是,皇上宣了太医。

    谢灵秀似失了痛感,毫不在意,悲愤的说,“废了我吧,做这样的皇后也是没意思。我明日就搬出宫,去慈心庵清修去,再不回来。省的看到骨肉相残,家族受害。不,我现在就走。”

    “你……”皇上也是第一次见谢灵秀如此模样,一时语塞。她没等皇上再说什么,径自起身,决然离去。

    后来,刘内监就被打了,他能不觉得冤吗。

    出城一个时辰后,谢灵秀一行人到达慈心庵,还未安置妥当,亲兄谢长林便到了。

    两兄妹进入内室后,谢灵秀问:“兄长,可将消息发出去了?”

    谢长林看到信后,一刻也不敢耽误,立时将三房管家派了去,“老管家亲自去办,二妹且宽心。皇上心意已定了吗?”

    谢灵秀点点头,默了半刻,才缓缓说道,“这几年,我愈发觉得他寡情不义,无论是当年封我为后,还是如今将昆儿推至刀口。”

    谢家三房在族中本不显,若非商川一力扶持,不可能有如今和长房不相上下的影响力。从皇上那里获益,自然会受其困。

    见妹妹神情落寞,谢长林劝慰,“他先是一国之君,而后才是你的夫君、昆儿的父亲。无论皇上本意为何,我们在不负君恩的前提下,最重要的是护昆儿周全。”

    谢灵秀冷笑,“君恩,不过是棋子而已。他要打压门阀,要制衡太子,随他去,但不能把我儿子当刀。谁做皇帝谁得益,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昆儿远离纷争,做个自由快乐的人。”

    “生在皇家,谈何自由。圣旨来了,他能抗旨不成?他的身份注定少不了纷争,但可以选择做事的方式,且等他回来再说吧。”

    “如果皇上的心思露了,昆儿还回的来吗?在都城有皇上和你,在南疆有边军,可回来途中呢?景儿暂时不会对昆儿出手,可谢长杰呢,朱家、田家呢?”

    谢长杰是长房嫡长子,现任尚书令,统管六部。在朝中,和六州的影响力都很大。

    谢长林也忧心,“你别小看了昆儿,在边疆磨砺五六年了,收到你的信,他自会有应对之策,顺利回来的。倒是你,不该任性而为,闹这么一出。真伤了皇帝颜面,会带累昆儿的。”

    谢灵秀苦笑,“留在宫里,也庇护不了。我谨小慎微的收敛性情,憋屈的活了二十年,够了。与其留在那里,看尔虞我诈,不如抛却前尘,自在活几年。”

    其实,谢灵秀并非无脑作,她在探皇帝的底,如此不留情面的吵闹,若最终没有任何责罚,说明纷争躲避不开。趁此机会她也可冷眼旁观一下,都城里的人得了消息,会如何站队。

    以谢长林对妹妹的了解,其爱子之深,常人难及,怎可能抛得开,在庵内清净几天,待昆儿回来,自然会回宫的。当务之急是保外甥安然回来,“昆儿回来必得路过华州和平州,平州尚可去疏通,华州就难了,那边的谢姓之人,都是惟谢长杰马首是瞻。”

    谢灵秀摇头,“兄长太乐观了,田贵妃是谢长杰的青梅,田家与长房的关系,远比我们以为的更密切。昆儿的回信,什么时候能收到?”

    谢长林任兵部尚书多年,向边疆传递信息比其他人更快,“圣旨若明天下发,全速传递,到昆儿手中需要五日。而我们的消息已经上路,三日后定能收到回音。”

    “兄长,咱们与长房,坦诚相待最好。无论景儿和昆儿斗,还是你和谢长杰斗,伤的都是谢家。保护昆儿的最好方式,其实是我们谢家能齐心合力。”

    “这可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我会与谢长杰坦诚相待的,但未必有用。”

    被皇上选定的那刻,商昆和谢家三房便成为皇帝手中的刀,伤不伤人,都会被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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