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户部尚书府。

    紫香堂。

    一豆灯火轻轻摇曳。

    周嬷嬷拿着香匙挑开博山薰炉里的安神香,不时侧目看一眼正靠坐在榻上看书的李清姿。

    李清姿垂眸瞧着手里的书,神色平淡。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歇下了,但今日的她,还在等一个消息。

    夜色渐深。

    一片枯叶从屋前槐树的枝头坠落,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被风吹着越过半开的窗子,轻飘飘落进屋里。

    夜风捎来寒凉。

    周嬷嬷皱起眉头,放下手里的香匙,走到李清姿身前,低声劝道:“夜间风大,公主您身子骨不好,这窗子还是先合上吧。”

    李清姿没有抬头,只道:“不必,就这样开着,应该快有消息了。”

    周嬷嬷显然并不赞同,放柔了声音再劝诫道:“今儿十五,表少爷一直当那齐氏是自己的生母,会去慈恩寺为她上香,也在情理之中,您着实不必这般忧虑。”

    “我明白。”李清姿翻过一页书,缓缓抬起头,看着周嬷嬷,“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嬷嬷你别劝了,就让我等着,等到了我才能安心睡下。”

    周嬷嬷看她这副模样,眸光一涩。

    公主的身子骨本就比普通人要差一些,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更是将她的心血耗得所剩无几,可偏偏她白日还得打扮得光鲜亮丽于人前,长此以往,只怕她撑不了多久。

    “可要老奴取颗药来?”

    李清姿摇了摇头:“那药剩得不多了,不到万不得已,先不动它,明日你多给我抹些脂粉便好。”

    话音甫落,一支竹箭从半开的窗外射入,直直地扎在罗汉床的棉枕之上。

    “来了。”李清姿放下书册坐起。

    周嬷嬷见状,忙上前将窗子关好,之后才去取竹箭上的纸条,递予李清姿。

    李清姿打开纸条,一目十行地读完,提了一整日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礼儿并未与他们撞上。”李清姿将纸条递给周嬷嬷,示意她丢进火炉烧了,“礼儿未正过后才到的慈恩寺,只在大佛殿里呆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与同窗去了后山。苏御他们未初便从慈恩寺里出发,在周围游览一圈,之后又去了西园,到现在还在西园里待着,苏北柔今日也没有出过萧竹别院。”

    “您这下可是安心了?”周嬷嬷端了一碗温水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李清姿,“那位常年在慈恩寺里待着,苏徖又病了,这大节下的,苏御去看她,也在情理之中,您就别多想了,好好歇息才是。”

    李清姿没有回应周嬷嬷,只定定看着眼前被火舌吞噬的纸张,良久,她低低说道:“苏御去登揽月楼了。”

    周嬷嬷喂水的手一滞,神色骤然凝重起来,骂道:“狐媚子!当真是个狐媚子!难怪当初能勾得表少爷为她……”

    话讲一半,生生被周嬷嬷给止了住。

    烛火跳跃,面色惨白的女子目露杀意,神情很是狰狞,直看得周嬷嬷心头一跳。

    当日知晓表少爷心悦顾夏不愿退婚时,公主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周嬷嬷怕她怒极攻心,只好用银针将她扎晕,好在她第二日醒来没有怪罪,人也恢复了常态。

    其实当初要为齐星礼订立婚约之时,周嬷嬷就苦口婆心地劝过李清姿。

    劝她换个人选。

    在周嬷嬷看来,即便只是用于掩人耳目的“伪”婚约,也不该选那个瘦马所出的妓生女,表少爷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身份,岂容那等卑贱之人玷污!

    可公主不听,还道表少爷明面上只是平头百姓,以尚书府出身最差的小姐相配才不会引人注意。

    这些年,顾夏那个贱丫头越长越美,即便她们刻意打压,暗示管事嬷嬷给她吃最差的,用最差的,也还是挡不住她渐渐长开的脸蛋儿。

    最后果然勾得表少爷非她不可。

    若非是她,表少爷也不会入了苏御的眼,公主今日也无需这般不顾身子地焦心等待。

    天知道,当初公主知晓苏御在查表少爷时有多么着急。若非公主聪慧,看出苏御的心思,并劝服大姑娘与之达成交易,将整件事成功截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苏御此人,心思之深沉,一点也不比他的祖父逊色。

    也算顾夏那个贱丫头识相,知晓自个儿配不上表少爷,亲自说服表少爷退了婚事。

    周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清姿半晌,见她神色渐趋平静,才压低声音道出心中焦虑:“苏御这般不将大姑娘放在眼里,奴婢只怕大姑娘会沉不住气。”

    “盼儿打小好强,我就是怕她坏事才会将清莹拨给她,有清莹在她身旁,总能规劝一二。”提及顾盼,李清姿面上带了一点儿柔软,“盼儿自己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你不用担心。”

    “您说的是,是奴婢想多了,可……”周嬷嬷欲言又止,一会儿,还是道,“您这般瞒着大姑娘,奴婢担心将来大姑娘知晓了实情,会与您生出嫌隙来。”

    李清姿脸上的笑容一僵,想起长女幼时苦练书画的模样,喃喃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嫁入皇室,这本就是我们为她选好的路,本该等太子之位定下了再安排盼儿嫁于太子,如今只能竭尽全力确保苏御能顺利成为储君,嬷嬷,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说完,李清姿便靠上迎枕闭上了眼睛。

    周嬷嬷本想再说什么,见她这般,索性也闭了嘴,悄悄放下床帐,揣上竹箭,端着空碗出了屋子。

    一束束火光冲天而上,在天际炸出朵朵璀璨。

    今岁上元的烟火据说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亲口备下的。

    花样繁复,足足放了一刻钟之久。

    绚烂的烟花过后,西园的灯会也接近尾声,意犹未尽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

    顾夏是坐在马车里看的烟花,她早在烟火绽放之前就被苏御带离了西园。

    马车停在一片视野开阔的空地上,这里位置极好,这场瑰丽的焰火就仿佛在头顶绽放一般,触手可及。

    苏御从身后环住顾夏,轻声问她:“好看吗?”

    顾夏点了点头。

    是真的好看,可极致的绚烂过后,眼前霎时变得昏黑起来。

    万物失色。

    万籁俱寂。

    车夫和定安都被苏御打发走了,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带你去个地方。”苏御说罢,放开了顾夏,径直走出马车,自己做起了车夫。

    顾夏坐在车里,透过起落的车帘看向外头漆黑的四野,感觉有些不安,又十分新鲜。

    马车渐渐往前,夜风呼啸着吹过,两侧的车帘晃晃荡荡得仿佛有鬼魂在作祟。

    顾夏心中的不安渐渐超过新鲜,她略显慌乱地起身,来到车门前,将门打开。

    那盏巧夺天工的月魂灯正悬在马车的其中一侧,摇摇晃晃地发出一团亮光,灯光绚丽,但也只能照亮马车前面十来步的地方。

    “怎么了?”苏御侧头看她。

    顾夏揪着车门,小声地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御没有回答,而是笑笑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其实顾夏并不在意去哪,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坐在车里。

    “那……妾身陪您一同驾车吧。”

    苏御左右瞟了瞟,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笑着拍拍自己的腿。

    顾夏犹豫了会儿,还是坐了过去。

    苏御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搂着娇躯,气定神闲地驾着马车。

    天,越来越暗,路,越走越偏。

    顾夏始终不发一言。

    一个岔道口处,苏御拉停了马车,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娘子。

    “爷?”顾夏疑惑出声,是到了?这是哪儿?

    “我说到了便知,你就真不问了?”苏御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仿佛带着某种深刻的情感。

    “也没什么好问的。”顾夏说着,看向了他,“您总不会丢下我的。”

    四目相对,苏御竟看怔了一瞬。

    他面前的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神色拘谨,眼神闪躲,极少如现在这样,认认真真地同他对视。

    苏御目光微凝,抬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的神色。

    顾夏叫他这动作惊了一下,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想要避开,又立时止了住。

    “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扔下你呢?”苏御问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难道还能半路丢下她不成?

    顾夏如是想道,却答不上来。

    “说啊,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没有得到回答的苏御又催了她一句。

    “我,我……”顾夏吞吞吐吐,“您是世子,堂堂瑞王世子,又怎会与我一个女子为难。”

    “不对。”苏御说,“你再想一想,是为了什么?”

    说着,苏御靠得更近了,他说话时候的嘴唇几乎就要贴上了顾夏的。

    顾夏紧张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脑中却突得浮现今早他们离开慈恩寺时的对话。

    “那边是禅房,你原来在这儿小住过,可要过去看看以前住过的屋子?”苏御含笑问她。

    顾夏顺着苏御的视线看去,那个方向,正是她之前所住禅房的方向。

    顾夏微转过眼,看着苏御含笑的侧脸,他们靠得很近,近到顾夏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是非常温暖的檀木香。

    “要过去看看吗?”苏御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顾夏想着他对她的那些好,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着实没有必要再去纠结以前的那些事。

    诚然,她对那位朝夕相处的公子动过心。

    可也不过是动心而已,悸动的心灵需要足够的时间维系,才能将动心转为倾心。

    人的一生这般漫长,又怎么可能只对一人心动?何况她连他的长相也不曾知晓。

    顾夏定定看着苏御,眨了眨眼。

    记忆中的人便让他永远地埋在岁月长河之中吧。

    “不用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她说。

    苏御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夏,良久,笑道:“也好,那就不看了。”

    “我……妾身……”

    即便已经做下决定,可顾夏仍旧不知怎么表达,她承认自己是个嘴笨的人。

    苏御的气息就吹拂在她的面庞上,暖暖的,酥酥的,令她的鼻尖和嘴唇都不自觉地痒了起来。

    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就像头顶的天空,快要将她吸进去了。

    顾夏身子微微一晃,嘴唇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懵懵懂懂地迎了上去,贴在苏御的嘴唇上。

    苏御怔愣了一秒,随即猛地掐住顾夏的腰肢,反客为主地亲了回去。

    独属于男性的气息强硬侵入,掐在腰上的大手更是热得烫人。

    一吻毕,顾夏的头抵在苏御的肩膀上,她全身发软,气喘吁吁。她觉得自己像是破了一个洞,有好多东西被掏了出去,同时又有更多的东西被填了进来。

    苏御将顾夏揽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同她道:“我带你去看大应最璀璨的灯火。”

    他没再逼问她,而是告知她此行的目的。

    大应最璀璨的灯火?还有比西园更好看的灯会?顾夏有些不信。

    苏御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笑着说:“就在慈恩寺旁边,每月十五都能看到。”

    顾夏好奇地眨了眨眼,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苏御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坐稳了,抱紧我。”

    顾夏听话地揽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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