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重伤如斯,连身边的忘忧花也枯萎了,不远处的丁香丛中筇竹影里隐隐传来的猿声,益发使人魂销肠断,悲伤难抑。

    郭震把啼哭不止的扶苏小公子抱过来仔细诊治了一番,暂时放下心:“小公子已无大碍,也不枉夫人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说罢就把他交给李信抱着。

    嬴政察觉到怀里的嫮儿呼吸很是微弱,又遍身是伤,一时眼前有些发黑,强自镇定道:“现在该如何救嫮儿?”

    郭震的表情深不可测:“嫮儿夫人乃是挖出了巫山神女真身的灵根当做药引来给小公子续命,所幸小公子吃不了那么多,灵根也就还剩下一些。只不过想给夫人补上失去的元气,怕是大王要遭罪了。”

    见他不明所以,大楚巫江离披着锁链现身,冷笑着解释一切:“巫山神女这一身骨血乃是由少帝所铸,想要补回她的元气,自然是要用少帝残灵寄体——也就是秦王殿下你的骨血来替她重塑。不过而今的秦王殿下只是凡人之身,要做这件事可是会相当痛苦!”

    见是需要大王伤害自身,李信一脸紧张,又转头看向自己的表哥。

    郭震抱着双臂点头,“当初少帝东君以神仙之躯,取些许骨血便可为巫山神女重铸肉身。可如今的大王想续夫人的命,只能以龙肝为引,再藏其本体于另一半肝中,以精血养之,才有可能救得回来。这割肝之痛,可不是凡人受得住的。”

    “大王——”李信想阻止,可对结果却心知肚明。

    嬴政果然抬手制止了他,“李信,把扶苏抱走,让该留下的人留下,其余的都撤了吧!”

    最后留下的也只有他们四个身负上古神灵力之人,郭震细细摆弄着手术用的刀具,还有一堆止血药草。

    江离冷眼旁观,半晌嘲讽道:“堂堂神农氏后裔,如今却以这副软弱可欺的模样行走在世间,可真有些有辱祖先!”

    郭震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公主说的是,我这等只会摆弄药草的凡夫俗子,自然无法与胸怀大志的你相提并论。不过也幸好公主有大志向,不然的话大约也是不愿意插手这一桩事的。”

    “嘁,你倒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江离翻了一个白眼,可两个人都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

    郭震拿着刀走过来慢吞吞地道:“我不管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可机会只有这一次。救了嫮儿夫人,大王凭你摆布!”

    这番话嬴政自然是没听见,当一切准备就绪,他安静地躺在嫮儿身边,打算任人宰割。

    郭震手指划过锋利小刀,半晌还是动了些恻隐之心,问道:“若大王受不了这般苦楚,我可以就此停手。”

    嬴政闭目,冷冷道:“做你该做的事情,权当是为郭家报仇雪恨。”

    郭震一阵气怒,回头道:“大楚巫,起阵吧!”

    江离闻言闭目默念:“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这是开启巫山禁制的咒语,原本只有嫮儿才能发挥出来。好在上古时期的两位帝姬相交颇深,相互也学了彼此一些术法,故而江离一试之下多少还能凑些效。

    待她将禁制开启,守护住巫山各处,郭震则一刀刺入嬴政腹部。

    嬴政忍痛,任他取自己的一半肝为嫮儿煮药做药引。巫山上四散的灵气也开始重新聚集,紫灵芝残存的根须变成一粒种子落在青石床上。

    剧痛中的嬴政几乎昏迷,待略恢复一些,郭震又沉默地做着接下来的事,将他剩下一半的肝脏从中割开,藏下那粒种子。

    “这粒种子在你身体里藏多久,你就能活多久。不过它毕竟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以凡人之躯来养它殊为不易,你大约会时常觉得肝痛,尤其是前十年。”郭震眼见他大汗淋漓,痛到嘴唇发白,却始终未发出任何声息,心下暗觉不忍,撇过头不再去看,沉声道:“事情都做完了,夫人大约救得回来!”

    嬴政点头,“多谢!”疲惫地闭上眼,疼到昏沉。

    睡在身旁的嫮儿也好不到哪里去,索性额头贴着额头,两个人流动的意识快速交汇在一处。

    “我……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神女,那天在巫山上,那张琴告诉你的故事是我提前编好的。”

    “嗯?”

    “我出生在一个楚巫世家,可家族的人得罪了大王,因此而被流放到全是毒蛇瘴气的巫山深处。我从小就是个囚犯,至于身负巫山神女的残灵也是后来的事,并非一出生就是她。那时候恐你知道以后会轻视我,所以才冒名借用了上古神女的身份。”

    “说起来孤自出生起就是个人质,又因为母亲最初是吕不韦的姬妾,小时候有好多人都叫孤野种来着。”

    “大王……”

    “孤不在乎你以前是囚犯还是什么,现在你是孤的夫人。嫮儿,和孤回去好不好?你答应过的,若孤一统六国,就一生一世和孤在一起,不再离开!”

    “好!”

    二人伤重如斯,却突然听到江离阴恻恻的声音道:“少帝,你想不想重生?”

    郭震早提防着她,对李信道:“这婆娘要发疯了,表弟你拦住她,我把小公子带走!”说罢即抱起扶苏转身奔逃。

    江离霍然回头,她的目标竟然真的是扶苏!

    李信带人拔剑阻拦,可这巫山深处是神之领域,凡人如何抵挡得了神仙的力量?尚未将剑挥出就已经尽数被掀翻在地。

    郭震也没走出几步,大楚巫抛出的铁链就缠上了他的腰身,用力一拽,两个甚不般配的男女就近距离贴在一起脸对脸,闹的他啊一声惨叫:“非礼呀——”

    “非礼?你做梦——”江离气的一巴掌抽他脸上,把吓哭的扶苏抢过来,又一脚把他踹出了老远,而后低头看着小扶苏道:“这数万年来,我都在等着能有机会使少帝复生,扶苏小公子,你刚换下的这一身灵骨可是上好的祭品呢!”

    李信大骇,费力想要站起来,却根本无法挣脱其神力的压制,怒道:“你想对小公子做什么?”

    郭震忍痛解释道:“这疯婆娘是想把小公子的灵骨剔出来当祭品,再以大王的血肉为引,好替少帝东君重塑肉身,令其再度降世。”

    一听到要剜大王的血肉,李信双目大睁,拼尽全力起身挥出一剑。

    江离被他伤了臂膀,很是恼怒,竖眉道:“你再动手,我就把扶苏放到面前让你劈,省得我待会儿还得自己动手宰他!”

    这下李信哪里还敢动手,看向郭震道:“表哥,快想想办法啊!”

    郭震叫苦连天:“能治这疯婆子的一个两个全都躺在那里呢,我能有什么办法?”

    二人看着江离把小扶苏放在石头上,握着一把尖刀就要刺下去,皆不敢再睁眼看。

    昏睡中的嬴政霍然起身,秦王剑捅穿了江离的身体,将她推到了山壁上,怒道:“敢碰孤的孩儿,你当孤是死了么?”

    眼见嬴政要动手做掉她,郭震大惊,喊道:“大王,别动手……大楚巫要是死了,禁制就没法维护,毒瘴会钻进夫人的身体里,她会死的!”

    “不敢了吗?”江离冷笑地看着他,“其实你这副凡人的皮囊本身也活不了多久,能用来重塑少帝的肉身是你的福气!”

    眼见嬴政的确不敢再轻举妄动,江离将手中的尖刀刺到了他刚包扎过的伤处。

    二次重创几乎要了嬴政的命,他撑着单膝跪倒在地,却已挥不动自己的宝剑。

    江离冷笑着走向扶苏,“不用担心,我会给小公子一个痛快的!”

    “既然孤的血肉可以用来重塑少帝的身体,是不是也可以用来养嫮儿呢?”嬴政突然问,说罢起身回到嫮儿身边,割破手掌,将鲜血滴在嫮儿口中。

    郭震急道:“大王,你这么做会折寿的呀!”

    嬴政全然不理会,而嫮儿喝饱了他的血之后霍然转醒。

    一个被激怒了的神女可比大楚巫可怕多了,连整座巫山都感受到了她的怒意,在轰鸣声中震颤不已。

    她飞身上前,长鞭勒紧江离的脖子喝道:“在我的地盘也敢重伤我的夫君和孩儿,你找死——”

    她的额间开出了一朵嗜血红花,只怕顷刻间便要走火入魔,两个上古时期神仙帝姬再一次对峙,而此番嫮儿是真的动了杀心。

    “嫮儿——”少帝东君的残灵突然现身,神色甚为忧虑,“你的手上若沾染了这上古帝姬的血腥味,可知道后果?”

    嫮儿刹那间冷静下来,诛仙的后果便是周围所有亲近之人都将成为神明的陪葬品,这一局她开不起。

    挣脱了束缚的江离身上又觉醒了女魃残魂,和少帝直接对话:“少帝,我复活你不是为了自己!”

    少帝点头,“我知道!你是为了还我当年在西荒流沙中救了你的恩情,还有弥补对嫮儿身死的愧欠,想要我们再续前缘而已。”

    女魃闭目泣道:“当年我助父亲黄帝打赢了炎帝之后,因变成了不祥之身被流放西荒,是少帝你路过那个地方,助我重修,才使得我可以重返昆仑神界,而今我不该投桃报李吗?”

    “我了解公主的心情,当年你为了帮助父亲而害死了最好的朋友。后来,我反出昆仑界,王母娘娘明明知道你爱慕我,却派你前来追杀,以你当时的处境,做任何选择都是两难,不过我想这两件事情你应该都是后悔的吧!”少帝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替我和嫮儿做出我们根本不想要的决定呢?”

    女魃喃喃道:“少帝,你……”

    少帝抬眼看着她柔声道:“当年我在沙漠中并非是随手救你,在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世间还有这般坚强的女仙,走在一条只有烈日和狂沙的荒芜道路中,却从未屈服,而是一路向前,寻找着那一丝不知是否存在的希望。你知道自己那时候有多美吗?还是过去这么久早已忘记了当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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