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山觉得如果此刻自己昏过去,可能不会变成史莱姆,也不会变成一只苍蝇。

    她会变成新的异化物,以一种闻所未闻的形态,在这个下水道一样肮脏的世界里行走。

    梦核,她又何尝不是新的核?

    那些堕入厄梦深处的窥梦人呢?

    他们之中又有多少化成了梦里新的主宰?

    她乱七八糟的想着,驱动大脑仅存的理智想她能想的一切。

    她想苍蝇、广播、驱虫、苹果、野猫、女孩……

    直到一根搅拌棒不顾死活的把她头脑中的一切搅拌混合,苍蝇的嗡鸣声就是榨汁机的刀片。

    她的大脑蠕动着躺在其中,痛苦又渴望地期盼启动键被按下。

    飞溅的浆液里,她将得以真正的安息。

    周燃似乎在和自己说话,但她已经听不到了。晴山很想呕吐,但胃里空无一物,她只能眼神涣散的干呕。

    她努力调动着仍未被蚕食的那一点点神经,用力的思考,思考,只要不断思考,她就一定能找到那个掌控一切的启动键。

    周燃还在砸毁喇叭,一个个筒状铁皮从身边坠落,喇叭喇叭,这个学校怎么会有这么多喇叭?

    但她的心脏和大脑仍在和振翅的苍蝇共振,喇叭不能让广播停下,它们只是噪音的口器,是巨人神经的末梢。

    晴山猛地吸了一口气。

    她忽然想到,但有一个地方可以。

    那一刻,耳边所有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广播站。”

    “什么?”

    她已经朝着教学楼的方向拔足狂奔,“周燃,梦核在广播站。”

    梦魇是做梦的人,梦核就是他的恐惧根源,所以他只敢藏在梦境深处,梦核被破除后才现身。

    学生、老师、校工,无论梦魇生前是什么身份,只要身处学校,就一定要遵循广播的提示生活。

    这一段段音乐就是捆住囚犯的镣铐,指挥着她们机械僵硬的在这片肮脏的浑水里生活。

    找到发声的源头,毁掉它,才有离开的希望。

    周燃理解了她的意思,把任鸿雪和蒋筠留在电线杆旁,跟上她的步伐,两人一起朝教学楼顶楼的广播站跑去。

    午饭时间,教学楼里空无一人,腐烂学生的黏液已经涂满了天花板和墙壁,臭气熏天。

    才离开短短一会儿,晴山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某种食腐生物的巢穴。

    走廊入口的楼层图上标注着顶楼有体育器材室和广播站,只不过被灰尘覆盖了,来去多次都错过。

    楼梯间此刻无人看守,但铁门伫立在楼梯拐角,禁止上楼的红漆醒目的喷在上面。

    碍于学校的规定,平时没有人敢硬闯,现在却给了两人破门而入的机会。

    晴山接连两脚踹开了门,巨大的响声吸引了另一侧走廊尽头的老师,他们并未理会,朝楼上跑去。

    这扇铁门仿佛天堂与地狱的分割。

    二楼没有学生,教室里堆放的桌椅板凳虽然破旧,却非常干净,鞋子踩在上面,不会有黏液阻碍她的行动。

    没有苍蝇,没有嗡鸣,久违的清净让晴山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失聪。

    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日渐腐烂的五脏六腑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两人并未逗留,一路来到顶层,顺着走廊上的房间名牌,找到了藏在尽头的广播站。

    无需走近,就能确定里面一定有问题。

    因为隔着紧闭的木门,都能听到里面正传来巨大的苍蝇嗡鸣。

    隔着门板,苍蝇声越发清晰,依稀又传来了身体撞在门上会发出的微弱“砰砰”声。

    这一层的走廊墙壁上内嵌着全套的消防设施,晴山肘击取出里面的消防斧,准备直接砸门。

    她举起斧子,周燃却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晴山顿住动作,顺着他指的地方,发现门边还挂着一只铁皮箱。

    箱子顶部落了一层灰,箱身上用红字写着“校长意见箱”。

    这种意见箱每个学校都会有,但这只信报箱的上面,放着一只脏污的黄铜钥匙。

    周燃伸手取下钥匙,径直插入锁孔里,这种老旧的圆柄单锁芯钥匙,显然正适用于这扇门。

    晴山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没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老师追上来了。”她小声提醒,周燃飞快地打开了广播站的门。

    两人闪身关门,门外的声音顿时被隔绝了个干净。

    并非是这扇门隔音效果太好,而是身后的广播站里,数不清的苍蝇正围绕在桌面的话筒上,发出吟唱一般巨大的嗡鸣声。

    话筒的指示灯亮着,在硕大的黑色蝇团里忽明忽暗。

    嗡响被扩音后的动静更接近规律的震动,像这个腐臭的梦核独有的脉动。

    如果说这个梦核是覆盖融合在学校中的某种怪物,那现在,她终于见到了怪物的心脏。

    蝇群的震动和晴山的心脏声交织在一起,她下意识就想呕吐。

    周燃将桌面上的茶杯扔了过去,无数苍蝇散开飞走,露出了被裹在里面的话筒。

    只见椭圆形的黑色话筒正在规律的蠕动着,和细长的话筒柄连接,如同一颗在枝头腐烂的果子。

    晴山举起手中的消防斧,狠狠朝着话筒劈过去,果子飞落枝头,啪嗒掉在地上,下一刻,满屋苍蝇瞬间消失不见。

    空荡的小屋里从未这样安静过。

    整个世界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安静过。

    晴山握着斧头的手腕一软,昏了过去。

    *

    “祁主编,祁主编?”

    意识朦胧间,似乎有个人在喊她。

    她推了推晴山的胳膊,把她的精神唤醒,窗外的阳光很暖,面前的身形像蒙了一层柔光。

    晴山醒了过来,刚才推她的是个梳鱼骨辫的年轻女人。

    “哎呦,祁主编,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了,在这睡着不舒服。”女人讨好的笑着,把一杯温水塞进晴山手里。

    女人拢了拢头发,“等做完今天的采访,学校派车送您们回去,您放心。”

    她说着晴山听不懂的话,却让她逐渐看清了这张脸。

    面前这个笑容和善的女人,就是刚进入厄梦时,送她们到学校的老师。

    只不过现在的她完全换了打扮,气质也变得温婉干净,她竟然一时没认出来。

    但很快,她抑扬顿挫的语气、冷硬的目光,和宿舍走廊里异化的面孔重新浮现在眼前,晴山悚然一惊,下意识后仰了身子。

    女人没在意,只当她太累了,还没睡醒。

    “您的另外几位同事已经调试好设备了,就在隔壁坐着呢,您现在过去吗?”女人温和的问她。

    两只眼睛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晴山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

    她和周燃去了广播站,砸碎了梦核,接着就昏了过去。

    所以现在她应该还在梦里,只不过进入了厄梦的深层区域,梦境。

    终于,她来到了梦魇近在咫尺的地方。

    自己所处的是一间老旧却干净的房间,几张木质桌子两两相对放在房间里,自己坐的是一块小小的休息区,两张靠背椅,中间一张小茶桌。

    房间的采光很好,久违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洒在她身上。

    窗外能看到绿植和水泥地,熟悉的风景提醒她此刻仍身处学校,那这个房间应该就是老师们的办公室。

    听她说的话,自己在梦境里的身份,似乎是某某纸媒的主编。

    同事,或许就是蒋筠几人。

    判断出此刻的情况暂时安全,晴山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一点。

    忽然一下子从那种充满精神污染的环境抽离出来,她还有些不太习惯。

    手里的陶瓷水杯散发着阵阵热气,很久没喝水了,她感到很渴。

    把杯子里的温水一饮而尽,晴山站起来,“好,我们走吧。”

    老师点点头站起来给晴山引路,不忘介绍自己,“祁主编,学校安排我来负责接待你们今天的整个采访,我姓张,你就叫我张老师就行。”

    “你好,张老师。”晴山礼貌回应。

    见她这么客气,张老师的笑容更灿烂了,“我来花蕾中学也有快五年了,对咱们的校史啊,发展历程啊,都还算了解。你们要是需要用到这方面的内容,随时可以来问我。”

    这是想要一个采访的名额。

    晴山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的客套,“能有您这样的老教师支持我们工作是帮我们大忙。”

    “害,您说这话真是太客气了。我今天的任务就是帮你们收集好素材,把咱们学校的坚守和不易给社会大众说一说。”

    她的声音开朗嘹亮,和在梦核里完全不同。

    两人一路客气,穿过阳光散落的走廊,来到另一间房间。

    路上正好能看见一片树林,郁郁葱葱的,晴山反应了一下,才认出来这是她们每天都路过的那片。

    同样的环境和人物,在梦魇和梦境里,竟然是两副截然不同的模样。

    门被推开,晴山站在门口,对上三双茫然的眼睛。

    周燃扛着个很笨重的大型摄像机,蒋筠和任鸿雪怀里揣着几个本子,都打扮的文质彬彬,像上世纪进步青年。

    她下意识想笑,反应过来自己也是雪纺上衣喇叭裤,也进步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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