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厄梦的主人,厄梦的所有行为她一定都知悉。

    所以发生异样情况,所有人第一反应都会想到她身上。

    晴山没说话,她心里其实也有同样的猜测。

    但大家都沉默着,谁都不愿承认桔梗会做出这样的事。

    短短几秒钟,菌丝就又挣扎着爬了上来,速度更快,丝丝缕缕已经包裹上几人的小腿。

    但裹住小腿的菌丝并没有刚才那么好解决,任鸿雪想要用力分开双腿,却发现这种丝线变得很有韧性,“越挣扎好像箍地越紧了。”

    他顿感不妙。

    “必须快点离开这里。”晴山召出琥珀刃,斩断了任鸿雪脚下的菌丝,但他的小腿仍被禁锢着,而且还在向上生长。

    蒋筠扯起菌丝的一头,用手使劲拉了拉,但丝线纹丝不动,反而越来越坚硬,“这东西一扯像铁丝一样。”

    她试着用火苗烧灼菌丝的边缘,看到它蜷缩消失。

    但再往上的部分和小腿紧紧缠绕在一起,她就不敢烧了。

    晴山用刀帮几人把菌丝都砍断,但小腿部分的菌丝质感更加坚硬,没法用刀划开。

    几人双腿没法落地,小腿又紧紧绑在一起,只能坐在椅子上,以一种滑稽的姿势翘着腿,各自研究腿上的不明物体。

    徐行用手在菌丝中间淘了个洞,左右手分别往两边扯,忙得满头大汗,甚至试着想把菌丝也变成岩石。

    但他现在还没有那么精准的能力,最后把两条腿变得梆硬,像个地里挖出来的兵马俑。

    “这东西马上就要缠到我膝盖了,”他拿起桌上的餐刀,开始拉锯一样忙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是蚕丝。”

    头顶传来温柔的声音,晴山抬起头,发现桔梗不知何时拿着茶壶回来了,站在餐桌前看着她们。

    “更确切的说,是茧。”她微微垂眸,眼神抱歉,用另一只手拉起了自己的长裙裙摆。

    她浅蓝色的长裙下面,包裹着的不是一双腿,而是一只巨大的蚕茧,随着她的移动,那些蚕丝底部伸出小小的触须,像水母一样推着她前行。

    桔梗放下裙摆,低下头,面孔被头发藏进黑暗里。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一指,缠绕在几人身上的蚕丝便很快褪去。

    她围着圆桌转了一圈,给每个人的茶杯续好茶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贷款买了这间公寓,以为一切终于要好起来。”

    “但没过多久,公司就因为天灾缘故业务受创,要削减裁员。我在末位淘汰里被之前的公司辞退了,但新工作的工资不够,我只能又拖之前同事的关系,找了一个兼职。”

    “这下工作彻底填满了我的生活,因为这份房贷,我被这座城市彻底困住了,被困在这个我梦寐以求的家里。”

    桔梗低着头,但晴山看到她的脸颊流下了一滴泪。

    “我没有时间抱怨这种生活,它们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似乎我也在其中获得了我想要的东西,比如存款,比如房子。”

    “如果没有那些存款,出租房坍塌的第二天,我可能就要露宿街头。”

    桔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语气平静地让人听不出情绪。

    “但我却无法感到快乐。”

    “我每天早上去公司,晚上十点钟才回家,休息时间都被我用来赚外快还房贷,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充实,但我却总觉得累。”

    “我的身体越来越疲惫,我的精神也愈发倦怠。”

    “我每天像一只没头苍蝇,在这座城市里撞来撞去,却发现好像哪里都是网,怎么走都没有出路。”

    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直到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似乎哽咽了一下。

    “后来我太累了,我可能是死在了家里……”

    “……也可能死在公司,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都不记得了。”

    “我可能就是在某个重复的日子里,在每天都没有任何区别的早晨或晚上,倒在了重复的地铁站。”

    桔梗的声音像拉断的琴弦,她猝然闭上了嘴巴,把所有情绪和语言都关进喉咙里,却在下一刻无法控制的红了眼眶。

    蒋筠就坐在桔梗旁边,她悄悄擦了擦眼泪,直接上前抱住了她。

    晴山的目光从桔梗身上转移到了客厅的娃娃上,它们被放置在架子上,站成左右两排,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像站在桔梗的肩上,无声的守护着她。

    因为桔梗的情绪波动,潜藏在地板上的蚕丝也跟着暴动起来,触须顺着椅子腿爬上了腰际,想要把她们捆在这里。

    这一次,蚕丝向上蔓延的速度是惊人的,要不是晴山行动迅速,差点就被绑住了双臂。

    蒋筠的火焰贴地燃起,烧毁了地上的菌丝根源,桔梗抬手收丝,但狂暴的蚕茧却开始变得不听话。

    她抱歉地挥手,似乎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不好意思,我就快要没法控制这些蚕丝了。”

    桔梗是茧的化身,但也被这些丝线所困,它们本就是互相抗衡的关系,但过于弱小的梦魇让厄梦里的异化物产生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现在蚕丝的力量已经胜过了她,变成了另一种牢笼的存在,化作一颗不断收紧的茧,试图完全绞杀她小小的自我。

    到那时候,这个厄梦就会变成无主的地狱,不受任何逻辑控制的,异化物的天堂。

    桔梗对此也早就有所感知,她死去又醒来后,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明白自己变成了某种奇怪的存在。

    她害怕伤害别人,每天在写字楼里避开人群生活,但她是厄梦的源头,她不消失,迟早有一天这个厄梦会危及别人。

    这几个闯入她梦中的朋友,也不该因此遭累。

    所以她早有准备的张开双手,目光坚定的看向她们,“请杀了我吧。”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离开这个房子。”

    只有这样,这荒唐的一切才会结束。

    她闭上眼睛,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即便她的话说得那么决绝,但晴山依然从其中看出了遗憾和失落。

    她应该是个期待感受阳光的人,阳台上的绿植和小花都被她照料的很好。窗台前放着小桌和躺椅,闲暇时间她最爱在这里晒太阳。

    让她被困在这里然后死去,一定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桔梗见她们站着没动,甚至鼓励她们,“能结束现在这种生活,对我来说也是解脱。”

    每个厄梦的主人,都心怀着不同的执念和痛苦,以各种诡谲可怖的图景,抒发自己的精神世界。

    但桔梗的梦却是很平淡的,她不想攻击谁,也没有失控狂怒,她只是呆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屋子里,静静地枯坐着,耗尽自己的日日夜夜。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记重锤,它是最温和的锉刀,用时间磨平每个人的棱角。

    所以桔梗用茧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她拒绝被磨平,但也找不到出口。

    晴山看着她站在夕阳下,窗外的云霞漫卷,像流动的浪涛。

    她想了想,突然问桔梗,“要不要去海边玩?”

    桔梗睁开闭着的眼,里面盛满了惊讶和茫然。

    “你今天这条裙子,去海边一定很美。”她真诚地赞美。

    那部喜欢了很多年的漫画,那一辆期待了很久的电车,所有未完成的出行,都会被匆匆而来的工作打断。

    这样的意外或许发生了很多次,让她最终扔掉海报,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在厄梦结束之前,帮她完成这个小小的梦想。

    桔梗的眼睛闪动着,似乎被这个提议所振动,她几次张口,最后还是慌乱的拒绝,“谢谢,但我现在这样,没法离开房子……”

    蒋筠为这个提议而感到激动,她急切地挽上桔梗的手臂,“我们想想办法,一定可以带你去看海的!”

    徐行跟着在一边起哄,“你就说想不想去!办法我们来想。”

    任鸿雪看着窗外的夕阳,微笑道,“现在出门的话,或许能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海边。”

    他的话让桔梗下意识的感到了紧迫,她那一瞬间的慌乱,已经让晴山看到了她答案。

    她已经想了很多年。

    可女孩似乎陷入到莫大的为难中,或许是觉得自己如果这样任性,会给别人增加麻烦。

    晴山上前握住她微凉的手,她扬起唇角,任由蚕丝在自己身上蔓延,“一起去看海吧,时间不多啦。”

    是啊,如果下一刻就要死去,疯狂一次又算什么。

    桔梗为大家的话所鼓舞,重重的点头,认真回答,“我想去。”

    蒋筠和徐行欢呼雀跃,仿佛朋友们之间达成了一次欢快的旅行决定。

    桔梗高兴地一边笑一边流泪,但她还是很忐忑,“但是,我被蚕丝控制着,没法离开房子的范围。如果要消除蚕茧,就必须杀了我才可以……但是那样的话,厄梦就也消失了。”

    晴山其实在提议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但她不能替桔梗决定,于是她把这个办法如是说了出来,想听桔梗的想法。

    没想到桔梗听后,没有半点犹豫的同意了。

    她的眉眼飞扬,笑容鲜活,晴山仿佛看到了她刚来到中心城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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