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果然坐在蒲团上,捻着青玉念珠禅坐。

    玉京占了他的床,看着和尚,不知不觉眼睛就眩了,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次,连打雷都没有惊醒她。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从前的每一个雷雨夜,公主府邸总少不了折腾所有人,她依然害怕,睡不安稳。

    这一路远航,实在是太累了。

    终于上岸,又有和尚在身侧守护,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安心,终于,香梦沉酣。

    雨,依然狂暴地砸得瓦面“砰砰”做响。

    惊雷在雨声中时起,和尚却就是能从这样的嘈杂声中,准确地听到玉京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他缓缓睁眼。

    看向床上睡熟的玉颜,良久,缓缓叹了口气,迟疑道:“总是陪着我么?”

    他真的可以奢望,在这世界,他不是茕茕孑立,有人可以总是陪伴着他?

    那个人,还是阿京……

    和尚琉璃色的眼睛有一瞬的痴惘,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这些年的遭遇,早就教会他,对任何人都不抱希望,才不会失望。

    他却还是走过去,将玉京不老实露在外边的手臂和颈项,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这才转身,重新坐回蒲团,闭上眼睛,念诵经文。

    有一瞬,他也自问:自己如今,还配念这些经么?

    只是,二十年的习惯,如果连这向来让自己心安的凭仗都失去,静夜枯坐,他又该怎么自处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只有摇动树叶的沙沙声,还在窗棂。

    和尚也已经入定。

    “科科科”几声很轻的敲击声响起。

    “谁?”和尚蓦然睁眼。

    这都凌晨了,窗外究竟是谁?

    只听,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含笑道:“大师,雨夜难眠,想邀你手谈一局。”

    听到这个声音,和尚的长眉立即蹙在一起。

    化成灰,他都认得。

    门外的人,竟然是宛王楚鸿雨!

    虽是骨肉兄弟,但是,自小,他们就从来没交好过。

    “露重更深,殿下还请早些休息。”和尚的声音如霜雪冰冷。

    宛王却不肯放弃,软语求和尚:“阿兄,你我兄弟难得重聚,又怎忍心将阿雨拒之门外?”

    和尚索性根本不理会这一句。

    他们两,哪有什么兄弟之情?

    才三四岁时,楚鸿雨就有本事在众人面前诬指他克爹克娘,就懂得用孩子的眼泪和真诚,让大家都站了他的立场。

    如今,已经二十三四岁的王爷,整日笑容满面,甜言软语,这好皮囊下,谁知道他是什么叵测心思?

    和尚不打诳语,懒得同他虚与委蛇。

    风声摇动,雨声细细。

    过了好一阵,和尚还以为他已经放弃走了。

    谁知,那个声音笑意不改:“阿兄不肯相陪,那我只好去叨扰玉京小兄弟,央他同我手谈,相信他必不会拒绝。只是,漏尽更澜,连小师父们的清梦,也都扰了。实在罪过得很。”

    他口中说着罪过,语声中的笑意可没减少半分。

    和尚蓦然转头,看向床上的玉京。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

    他听得出宛王的意思。

    只怕,楚鸿雨早已盯上了玉京,早就知道她溜进了他的房间,一直没有出去。

    等到现在才来敲门,是想来捉奸么?

    楚鸿雨是在要挟他。

    找玉京手谈,担心扰了小沙弥们的清梦?

    不,宛王的意思,分明是要去惊动小和尚们,让寺中人人都知,暴雨深夜,玉京神奇失踪了。

    他再闲闲挑动两句,让合寺的人堵他们个正着。

    玉京是男装又怎样?

    假凤虚凰,断袖分桃,在东楚贵族间,也有的是人好这一口。

    和尚沉默了一瞬。

    他或者迟早都会有身败名裂的一天。

    但是,玉京不行。

    她是女子,又是公主,即便南越国民风开放,公主可以放纵,对男女之欢管束不严。

    但是,一旦有心人推波助澜,让她沦为了国耻,东楚国合国都在议论笑话,只怕南越国的皇帝陛下,也会雷霆震怒。

    必然会惩戒玉京,也说不定将她速速找个小官嫁了……

    玉京不应该因为他,受这样的委屈。

    和尚骤然起身,走至床边,手一扬,青纱帐垂落,半掩住海棠春睡。

    他这才快步走到门边,抽出门闩,将两扇木门大开。

    宛王正含笑站在门边:“阿兄,叨扰了。”

    他此刻已换了一身月白锦袍,更显得沈腰潘鬓,美如冠玉。

    他的手中,还真托着一张松木棋枰和两只整块玉石剜成的棋盒。

    不是在人前,和尚懒得给他面子。

    回身就走。

    楚鸿雨含笑,自己进了屋。

    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门闩,顺手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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