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施主,快快请回,如今酷暑难当,港口无遮无掩,不要中了暑。”和尚劝解大家散了。

    百姓们却不肯,个个流连不去。

    许多人箪食壶浆来送圣僧,还有供奉鲜花和鲜果的。富者送上鲤城的特产品茶和瓷器,穷人则送上自己做的特色小吃。

    和尚坚持不肯接受,百姓们却穷追不舍,非要将各种各样的东西塞到马车上。

    双方推辞良久。

    “请让一让。”人丛中,响起颤巍巍的声音。

    嘈杂的人群,忽然间安静下来,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一个老人家,在儿子的搀扶下走过来。

    昨日通泉寺外义诊,和尚用几根银针起沉疴,疗痼疾,让久病卧床的病患可以站起。这个老人家正是那位孝子背过去治病的患者。

    而今,他竟枯木逢春,脚可以走动了!

    他的身后,是当地几个德高望重的士绅。

    此时,他们却合力举着一把大伞。伞是淡绿色绸布所制,伞下帷幕缀着许多的绸条,每一根绸条上都有许多的名字。

    这些名字都是鲤城百姓的名字,在场的一大半都有在上面签名。

    “这……不合适吧……贫僧并非官吏。”和尚又感动,又惶恐。

    玉京也认得,这就是戏文、话本子中传说的万民伞!

    是民心最质朴的表达方式,本来是地方官的一种最高荣誉,是他为百姓遮风挡雨,百姓也希望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意思。

    当先一位士绅拱手行礼道:“圣僧虽非官吏,却是神佛转世,庇护我东楚百姓,鲤城人也同样深受恩泽,感激不尽。何况,这一次,您是领天子旨意,代表东楚出使。为我东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奔走四方。”

    他手一挥,袍袖招展:“都知圣僧清心寡欲,不慕外物。鲤城风物,又多是水产。我们唯一能献上的,就是这千百个百姓赤诚的心。”

    海风浩荡,吹得万民伞下的绸条“哗哗”作响。

    一张张随长风舞动的绸条,展露出无数或典雅,或精美,或潦草,或拙劣的字迹。

    每一种笔墨都不同,每一种字迹都记载着一个姓名。

    都记载着殷殷人心。

    和尚还待拒绝。

    “这万民伞既是呈给圣僧挡风遮雨用,也是我鲤城百姓,送给东楚使团,感谢你们为国奔波,敦睦邦交。”这位显然饱读诗书,侃侃而谈,明明不合规矩的做法,却叫他讲得让人无法拒绝。

    和尚身后的玉京已作为随从,上前接过了那招展的淡绿大伞。

    百姓们顿时都震惊了。

    这看来弱不禁风,唇红齿白的俊秀小哥,竟然一个人就拿起了他们三四个人才拿得动的万民伞。

    马车继续轧轧往前行,百姓们相依相随。不时有人将自己家物产抛入车中。

    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声浪,连和尚都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但那些声浪中时时响起,他特别熟悉的一个词:“圣僧……”

    行到港口船舶处,他轻轻转头,遥望那些不远处还在跟随的百姓。

    玉京微笑,轻声在身侧道:“我早知和尚是顶顶好的人,却也没想到这样好,大家都知道的好。”

    和尚:“阿京。”

    只是呼唤了一声她名字,却什么都没说。但这没说中,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最终化为一个微笑,凝在和尚唇边。

    他和玉京大踏步先后走上了阔别已久的大船。

    心情正好,极目远眺时,视线触到一艘船,笑容忽然敛去。

    玉京感受到和尚的情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发现,蔚蓝色的巨大海面上,与他们相隔不远,也有一艘船,不紧不慢地跟着行进。

    那是一艘装饰华美的画船。

    锦帆下正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紫色袍袖被海风吹得飘飘荡荡,似要乘风而起。

    楼船与画船间的距离并不近,玉京与和尚却都清楚地知道,那一位是谁。

    楚鸿雨忽然转身,视线长长久久地落在仍然聚在海岸上,久久不肯离去的那些庶民们。

    柳叶眼中忽明忽暗,心绪难测。

    和尚懒得理他,当先进了舱室。

    玉京也很快自甲板上回了房。

    楚鸿雨的微笑淡淡凝在唇边。

    烟波千里,船行日夜。

    几只船自鲤城沿东海继续行驶,渐渐转入东楚的内海。

    海波虽一样澄澈碧蓝,但不再是烟波瀚渺,无边无际。

    楼船一路都沿着海岸,往里走。

    路上所见风物,日渐繁华。

    这一日,东楚都城江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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