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淮一路牵着我,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和平时一样说着琐碎的日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穿梭在灯影里迷迷糊糊听着,敷衍地应着,没几句进了脑子,思绪混乱不堪,胸口翻涌个不停。

    蒋逸呈刚才的落寞神情一直在眼前挥散不去,连着心底阴雨连天的角落拉扯得我生疼。

    先转身的人怎么可以露出那般的神情呢?

    这难道不是犯规吗?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的确,我大错特错。

    手心的传来的温热一遍遍告诉着我,我错了,错得离谱,错得一塌糊涂。

    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呢。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而我又要怎么面对他呢。

    我忽然想起了好多年前那个下着不大不小雨的夜。

    如果我没有执着地撑起那把伞,是不是他心中绵延的雨也不会落下了呢。

    那是高一还没分班前的某个晚自习结束,我去老师办公室有点事回教室晚了些,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等着锁门的住读生。

    我火急火燎收拾好书包往楼下跑去,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我并没有每天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但我爸妈总会给我在书包里放一把伞以备不时之需。

    庆幸着不用淋雨拿出伞走进雨幕之后,我瞧见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个挺拔瘦高的男生,没有打伞。

    雨下得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天气凉,淋一路容易感冒,于是我加快了步子走到他身边,然后踮起脚尖奋力举起了伞。

    这时候我才看清他是江清淮。

    彼时的我还因为忌惮他的“生人勿进”警告牌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

    少年的额间贴着被雨淋湿的碎发,往下淌着晶莹的水珠,清俊的眉眼在水雾里朦朦胧胧。

    他的颜值和蒋逸呈一起在进校的时候就得到了广泛的讨论。

    一个如高山雪,一个如夏日风,关于谁是民选校草还分成了两派,两派谁都不服谁。

    我是实打实的颜狗,觉得谁也没规定校草只能有一个,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蒋逸呈我在中考完后的暑期衔接班就见到了,他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现实里不应该有这么好看的人。

    衔接班期间我还和几个姐妹借着找同学的名义去蒋逸呈的班上看过他。

    后来蒋逸呈说他那个时候就注意到我了,用糖果发圈扎着个马尾眼睛恨不得搁他身上。

    说来偷看的见多了,但没见过我这么明目张胆的。

    而江清淮是正式开学后分到一个班后我才见到的,他暑假出了远门并没有参加衔接班。

    其实以他和蒋逸呈的实力都丝毫没有上衔接班的必要,蒋逸呈是暑假无聊,觉得上完课可以和兄弟们打球去网吧上网才来的。

    江清淮确实是好看,但感觉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所以我也只能站得远远的饱个眼福了。

    头顶突然多了遮挡,旁边多了个高举着胳膊的奇奇怪怪的人,少年侧身望向我礼貌地拒绝说:“不用,谢谢,你自己打就行。”

    作为热心肠的我当然没有放弃:“一起打吧,天气冷,会淋感冒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再次拒绝说:“不用。”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似乎都觉得打伞是一件很逊的事情,淋雨才是潇洒,是帅气,但我只觉得脑子有病。

    下雨打伞天经地义,好端端干嘛要淋雨。

    以执着闻名的我快步追上,再次奋力举起了伞。

    “真的不用。”

    “有伞为什么不打?淋着也不舒服啊。”

    “你自己打吧,不用管我。”

    “还是打一下吧,明天就期中考试了,你要是感冒病倒了年级第一就不在我们班了,影响班级荣誉。”

    来来回回几个回合,我展现出了惊人的“死缠烂打”能力,还随口胡说八道编了个自认为还算不错的理由。

    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下,大抵是在想这个突然跳出来的路人甲非要让他打伞是不是有病。

    但还是接过了我手里的伞,其实他再不接我就真举不动了。

    我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干笑着说:“这就对了,不要这么固执,下雨打个伞不丢人。”

    少年觉得我揣测他拒绝的理由离谱了些,反驳道:“我没有觉得丢人。”

    我扬起脑袋好奇地问:“那干嘛不打伞?”

    总不能是因为觉得和女孩子撑一把伞不好吧。

    不至于这么封建吧。

    江清淮声线清冽回答说:“这个程度的雨没有必要。”

    我的胜负欲又开始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作祟,不服气地说:“谁说的?你是要坐公交吧,从教学楼走到公交车站可不算近,淋一路衣服都会湿的。”

    他先是看了我一会儿,随后喉结滚动却欲言又止放弃了争辩。

    不知道是被我说服了还是觉得与我争论没有意义。

    于是他撑着伞,我俩并着肩在淅淅沥沥的夜雨里往公交站走去。

    折叠伞不大,塞下两个人有些拥挤,他把伞往我的方向倾斜,大半只胳膊淋着雨。

    我刚才就是冲动当热心市民,这会儿才意识到,离公交站还有一段路程,必须得找点话题聊才行。

    总不能指望他主动开口,据我的细心观察,只要你不跟他说话,他是绝对不会跟你说话的,而你跟他说话,他也不一定跟你说话。

    但好歹是同班同学沉默一路也太尴尬了,我的心理素质不达标,招架不住。

    于是我只能想方设法开始尬聊。

    问他家住在哪里,初中是哪个学校的,在班上和谁是初中同学,准备选文科还是理科......

    他就跟没有感情的答题机器一样,我问一句他回答一句,言简意赅没有一点多余的话。

    问到后面我实在没问题问了,又不是查户口的,总不能问他老家村口的大黄狗叫什么名字吧。

    眼看着离公交车站竟然还有一段距离,被掏空了的我只能把话题从他身上扯开了。

    虽然觉得应该不至于这么离谱,但也不排除他根本对周围人不感兴趣的可能性,我还是有些许不放心地问了句:“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

    江清淮的回答惜字如金:“嗯。”

    “我叫什么?”

    “宁嫣。”

    听闻他能准确无误说出我的名字,我发自内心地给予了高度赞扬:“哇,好厉害!”

    “......”

    少年微微侧脸,脸上写满了无奈。

    我决定再考考他:“那知道是哪个宁哪个嫣吗?”

    “......”

    他再次用沉默做了回答。

    我见他不说话了,很贴心地怕他没搞清楚自我介绍起来:“宁是宁采臣的宁,嫣是王语嫣的嫣。”

    “......”

    少年被我弄得短暂成了哑巴,而且眼底的迷惑是越来越深。

    不要这么看我,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尬是尬了点,但好歹是熬到了公交车站。

    我就住在公交车站前的小区,我估摸着觉得打伞逊毙了的他一定不肯带着伞走,于是我从伞里钻出来飞速跑向了小区的大门。

    然后转身把校服拉起来撑到头上,大声跟他说:“我家就在这里,不需要伞了,伞借给你当一路撑伞的谢礼了,明天还给我就行,拜拜啦!”

    说完我就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小区里。

    对我来说,这只是一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硬核“助人为乐”经历。

    后来江清淮跟我说,他一直看我飞奔着溅起了飘扬水花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才转了身。

    我并没有料到不过一把伞,一段路,几句硬憋出来的话就在少年的心底撒下了悸动的种子,最终开出了苦涩的花。

    我为了给他挡雨撑起了伞,而其实雨是从我撑起的伞里落下的。

    其实如果故事停留在这里只要他不说我永远不会知道他对我的感情,而一直把伞朝我倾斜的他永远不会说。

    少年的爱意随雨落而起,也终究会随雨停消散,时间会抹平一切。

    无疾而终才是青春的常态,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是小说里美好的愿景。

    但我忽略了人生的戏剧性,阴差阳错和一个人的执着。

    兜兜转转,浮浮沉沉,我与他再次相遇在了潇潇的夜雨里。

    我撑着伞往约定的地点朝他走去的时候,拨动了停滞的齿轮。

    可即便是在这里,一切也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我因为贪婪,自私与愚蠢犯下了绝不可以的错误。

    我不该答应他的,我不该喜欢上他的。

    我更不应该在喜欢上他后又因为蒋逸呈的一句话和一个眼神再次翻滚绞痛得不到停息。

    往停车处走的路其实不长,但我却总觉得走了很久很久,像至今为止的人生一般漫长。

    我数不清是第多少次复盘了来路,想着回到哪个时间节点才能不走到这个支离破碎的结局。

    然后得出结论,回到一切的原点。

    蒋逸呈也好,江清淮也好,要是没有遇见他们就好了。

    走到车前,江清淮把我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打开车门轻声问道:“周日要去看樱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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