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奴跪在石阶上,粗布裙尾被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浸得湿透。一路上从南郊赶着马车来到京都,脚底沾满了泥泞。她两眼无神的望着远方,细听雨声。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面前传来,接着就被那个把她绑上马车的男人拽着向前走。

    “呵,你这贱奴真是好命。”探子硬生生扯着艳奴,急匆匆地向后府走去。

    “知道这是哪儿吗?这可是南阳王府。待会儿进了屋见到王爷,给我利利索索地好好服侍他。”

    话音刚落,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要是他强,你也就忍着吧,过了今夜,明日说不定就翻身做主了,今后有好日子过。我知道你受的苦多,这点苦也不算什么,虽说你失了身又瞎,但还是有几分姿色在的,稍稍一配合,乖乖听话,这一夜的事儿也就过去了。这可是多少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事,就算没个名分,银子也都到手了,到时候赚够钱赎回卖身契,你便自由了。”探子说着,领着她跨过了前院。

    “进去后好好听话,他说什么你就顺着他的话说,男人嘛,都抓不住美人的诱惑,勾一勾就上当了。”探子一边说手一边向下移,带着奸腻的微笑搂着艳奴的腰。

    大门打开,她来到了后府。不知是香炉的燎烟还是茶的清香,萦绕在鼻尖的气味倒使她安定了不少。

    “王爷,人带来了。”探子拽着她,让她跪在地上,轻扣了一个头。

    “进来”

    耳边是温和的声音,病殃殃的似是有些疲乏。

    屋里静谧,且氤氲着淡雅的清香。

    且不说这香是有多名贵,单看从前院走到厅堂就得花些时辰来看,这里确实是一个王府,至少是一个富贵门第。

    此人似是坐在前席上,说话温和微弱,到像是民间坊传里的那个病多体弱的南阳王。至少艳奴现在可以确定探子没骗她。

    她脱掉沾有污泥的鞋子,端正地走向前,提起裙摆,行礼之后跪在地上。

    “婢子艳奴,见过南阳王。”艳奴目光浅垂,虽说双目失明,可怎么看那双眼清澈深沉,完全不像明的样子。她神色淡然,像是手边的茶,看似浓艳,但气味清香。

    “你是瞎子?”席上人淡然问道。

    “是,不过奴婢手脚还算伶俐,行事也算能顾得上来。”艳奴微低,轻轻开口。

    行事,房中事吗。谢垝(guǐ)衍手微抖,差是要把杯中热茶溢出。

    这等浅俗的话,竟是从眼前这个清瘦女人的口里说出,这让他有些意外。

    艳奴端正跪地,旁边的探子馋媚的连向王爷笑。

    “本王手段向来残虐,行事也更为粗鲁,你不怕吗?”谢垝衍看着地上的女子,虽是失了明却也有几分姿色,面容矫好,行事虽算不上端庄也却谨慎。

    “奴婢服侍王爷心甘情愿,被王爷选中也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心生欢喜,又怎会害怕。”艳奴语毕,滴水不漏。

    谢垝衍轻笑。

    欢喜?他分明从她黯淡的神情中看出来她的害怕和警惕。

    艳奴双手微颤,果然如她所料,这眼前人果真已知她不是完璧之身,也许就是那探子打听到的。连这种事都知晓,更何况她之前的那等腌臜的乡下生活。显然面前的人身份果真如探子所说不假。

    可像是这般尊贵的主,身边定是不会缺女人的,更何况艳奴还是个残破的瞎子奴婢。

    她可以断定,席上人今日令她前来,断不是为了贪享欢愉。猜不透目的,更是让她心慌。如果不是让她来侍奉,那一定是自己对这位有特别的用处。想她这样的烂泥,纵使被贵人利用从中能捞到点好处度日,那也是心甘情愿。

    面前人沉默,放下茶杯,指腹轻轻敲击着木桌,显然是在犹豫。

    是在思量我的用处吗?艳奴这样想着,便缓缓开口道:

    “王爷可知南郊乡下十里外的林子里,传言有的那匹残狼?”席上人渐渐停止了敲击,似是饶有兴趣地听着,见席上人不发,艳奴便继续道

    “奴婢生在南郊乡下,十里外的林子里总有只残狼,每每到夜半三更,狼嚎声很是凄厉,让村子里的人听着也都瑟瑟发抖。传言林中的那匹狼双目尽瞎,是只残狼。于是村中便有几个村民相约在一起,打算夜三更趁狼不备之时,将它杀死,剥下狼皮,割下狼肉,除去这一祸害。”

    艳奴微顿,缓言之

    “可是狼终究是狼,尽管这狼双目尽瞎,但本性不变,行动上也更加机敏。那些人师心自用,妄想着这只残狼对自己定毫无威胁。

    可这狼本无心打搅伤害村民,面对村民的厮杀,狼的血性被激起。那日夜半三更,传来的不止狼嚎,还有那些村民的惨叫声也哀鸿遍野。”艳奴说完,双目又缓缓下垂,似是在盯着地面,但眼神疏离。

    他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意思,只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本王倒是觉得人狼有别。人终不是狼,又怎知狼的本性。”谢垝衍再一次打量着地上的女子,她的额头里浮着一层密珠,尽管她努力克制着让自己冷静,可双手还是忍不住的抖。

    “奴婢是人,不是狼,终究不知狼的想法。可奴婢是人,所以奴婢会想如果自己是这匹残狼,奴婢也定会如它一般暴露血性,将那些负我之人,轻我之人,欺我之人付出代价。可奴婢的力量太过渺小,若奴婢得他人之手,本性仍在,即使为他人做事,奴也心甘情愿,即使没有至高权利,奴也可以把他们踩在脚底。”

    话落,厅室一片寂静。像是雪崩淹没了寂静的村庄,露水压低了最后一根稻苗。用微丝的语气震慑人心。

    “放肆!在王爷面前你胆敢用自称。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这贱婢蛮横无理,不懂管教,回去后我一定严惩……”探子听完艳奴的话连忙退避,重重磕了三个头。

    艳奴目光微抬,直视前方,没有慌张,没有求饶,也没有蛮横无理之态,仅仅是安然自若,伏扣在地。这些仿佛与她无关,这些话就像屋外淅沥的雨,自然般降落,让人毫无防备。若结果终有一死,她宁愿在死前畅快一场,至少死而无憾。

    “如何?”

    席上人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女人,虽说是穿着粗布衣但身姿却是窈窕,就是有些清瘦和饥荒。但从她行礼姿势来看却很是端庄沉稳,倒是有几分像那位先娘娘。

    可是性子还不太像,除了闷以外似乎有点倔强和顽强,这倒像是那后院的野草,拔光了根后到第二年却仍可以吐露新叶,肆意生长。

    “王爷,你要是想要了她,小的可以回去之后再收拾她。要是她服侍的合了您的心意,那全当小的送您的礼物,小人在这里将功补过。”探子拱手,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巍巍笑着,僵硬地咧开了嘴。

    “王爷可否问了你?”身边的小厮语毕,探子连忙俯下身,嘴里连道不敢,狠狠磕着头,豆大的汗珠滴在木板上。良久,女人目光聚拢,慢慢直起身。

    “奴婢是在赌,赌王爷您是否给我个机会。”她微微一顿,便接着道

    “奴婢生来命苦,辗转被卖到南阳府,奴婢本不信有什么翻身过日子的机会,奴婢之所以好好活着,就是想为自己讨口饭吃,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可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欺我,辱我。在他们眼中,我就是鞋底的烂泥,任何人被沾上都要跺几脚。”席上之人微微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移向杯中茶,水汽缓缓漫起。

    “奴婢自知自己不是完璧之身,况且还是个瞎子,像我这般低贱的奴,怎可能见到王爷。一开始奴婢是不相信探子的话,也不相信自己会到什么南阳府,可见了王爷,奴婢才相信,所以奴婢自知定是奴婢对王爷有什么用处,亦或是能成为王爷的一把利刃。”艳奴轻言,席间良默许久,随后她又轻轻俯在地上。

    “你怎确定我就是南阳王?”

    谢垝衍从席上缓缓起来,走到艳奴面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确实是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温和,但少了几分生机。许是看不见的缘故,眼神是有些焕散。不过是个好模子,培养培养后也许会有些不一样。

    他轻放下手,又走回席。桌上的茶热气已散,他挥手示意小厮将茶撤下。

    “奴婢不敢妄测王爷身份。奴婢来到南阳王府每日干的都是杂活,之前曾去香坊拿过香,正如今日之香一样名贵清烈。且坊间传闻,南阳王本是名将,军功赫赫,久经沙场。门口那兵虽在私府却仍着甲衣,奴婢虽瞎,但却听得清剑鞘与甲衣轻微摩擦的细音。王爷在席间也有过几次微咳,语气也有着微弱疲乏,由此奴婢便可知道今日席上之人便是前朝将军,后因身病封王,仍为名将,遍眼京城,也只有您符合这一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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