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英神色顿时冷下来。这个男子竟然认得出自己使出的剑法,那就说明他对神界很了解。而能狂到拒绝和人合作,独自对付,必然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更令人疑惑,这样一位人物,费尽心思独来独往,究竟是想隐瞒什么。尤其是他想用魂珠做什么。如果他是妖,那他不能让神界之物魂珠被此妖带走;如果他是神,他也不能在对方可能用魂珠做违反天道之事的疑虑下,让他带走魂珠。

    可是眼下也不能让面前的老槐树继续藏匿魂珠。

    如果没有这名男子,陌英大可以专心对付老槐树,他也并非没有信心可以一对一。不过,既然这个男子一定要取魂珠,那就让他先取吧,等琉江他们过来再一起从他手上夺回魂珠即可。三对一难道还打不过吗?计较一番后,陌英若无所谓地耸耸肩,抱剑说道:“行啊,那我就不打扰兄台用膳了。你自便。”说完,无视那威胁意味浓厚的槐树枝紧紧盯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地在院中长廊下寻了个立柱一靠,一副看戏的模样。

    那男子见状,也不以为忤,朗声大笑一声:“神君,鄙人欣赏你。”话音未落,那男子挥出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刀,左冲右突劈开对他呈现包围之势的槐树枝。但是那些槐树枝显然没那么好对付,它们配合默契,一枝刚被斩断,立刻不恋战地退下,而另一枝则在断枝退下的一瞬间补上空位。很显然,老槐树想用这种车轮战耗尽男子的气力。

    陌英紧盯着男子使刀的身法。诡异,飘忽不定。与平常刀法走刚猛路线完全不同。看起来就像把刀当剑使。陌英的疑虑更盛了。不过,纵然他不怎么研习刀法,他也很确定,这人使出的刀法不是任何一家使刀的神族会使用的。

    老槐树张牙舞爪攻击他的枝条,已经在一次次劈砍中,因他灌注在长刀之上的法力,而渐渐力有不逮,恢复速度一次比一次缓慢不说,有的枝条已经彻底失去了恢复能力,委顿在老槐树边。

    若说这个男子是不想让人看出来历,可是即便使用寻常刀法,也能达到现在的局面。

    可他偏偏耍了这么一套古怪的刀法。

    “铿——”的一声,长刀砍中了老槐树的主干。琥珀色法力光芒在老槐树被砍中的伤口上幽幽地啃噬着,老槐树主干发狂般扭动起来。

    突然,老槐树主干崩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一个十二三岁少年身量的人跳将出来。此人一双阴鸷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男子,脸色青灰,披头散发,赤着一双长满黑色鳞甲的脚,身上随便裹了一块黑布权当蔽体衣物。

    “你究竟是谁?”与其少年身量不匹配的是,此人开口是一把尖利嘶哑的声调,就像是夜枭突然开口说话,但是透着一种不熟悉人类语言的感觉。

    “尔之蠢物,不配知晓吾名。”男子不屑跟他废话,手中长刀一振,直冲那人而去。

    那人轻盈地跳上槐树枝,冷冷地看着冲向自己的男子。

    就在男子飞身接近老槐树时,一只指节细长干瘪苍白的手冷不丁抓住了男子的脚踝。男子低头一瞥,嗤笑一声,原来从老槐树周围的泥土中爬出了一堆尸鬼。有人形的,有犬形的,也有猫形的等等。只不过相比其他兴奋的尸鬼,猫形尸鬼面对男子,明显懒惰很多。

    男子另一只没有被束缚的脚狠狠地踩上那只尸鬼的手臂,那尸鬼怪叫一声,半只手臂竟被碾踩个粉粹。男子脚踝上的那只手却仍旧死死抓着,男子却毫不在意。那尸鬼突然身形暴起,甩着半只手臂,怪叫呼吓着一群尸鬼一同攻击。

    一时间男子被尸鬼包抄了个密密实实。

    也就在这时,院外冲进来一个女人。

    正是那柳惜娘。

    她一个箭步奔向老槐树。

    琉江和鸣骁紧随其后跨进院内。

    “恩人!”柳惜娘见那灰脸人没事,心中略定,但眼看那群尸鬼渐渐抵挡不住,又开始焦急起来。

    灰脸人看一眼柳惜娘,带着她就向院墙掠去,却被琉江、鸣骁和陌英从前后一道拦截了去路。

    正把尸鬼砍得七七八八的男子望了他们一眼,笑得十分愉快:“哎呀,多谢你们啦!”

    陌英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是谁大言不惭说要吃独食?

    柳惜娘甩出一把噬魂针,银红锋芒的针刺密密麻麻地抛向琉江和鸣骁,他们各自化出防御,银针当当当地撞在光波上,立刻消失成点点微光。

    而另一边,灰脸人一手格挡开陌英的长剑,一脚踢向陌英,陌英仰身避过。剑锋扫向灰脸人下盘,灰脸人跃上剑尖,陌英一挑,灰脸人抓住柳惜娘的胳膊向墙上跳去。

    正当三人也随即想追上时,灰脸人一手抚过一颗珠子,随着珠子迸发出的光芒,一波又一波游魂从墙外争先恐后地涌向院内。

    琉江三人唯恐伤到无辜游魂,出招顿时变慢。

    “他手上拿的就是魂珠!”男子一边一刀劈开朝他张开獠牙的尸鬼脑袋,一边大喊道,“快!不要让他们跑了!”

    他再也不耐烦跟尸鬼们周旋,旋即长刀大开划出一道半圈,逼得尸鬼们连连后退。

    然而,突然之间,他眼前一黑。

    一身盔甲的马尾少女刚刚结束她的第一次战斗,脸上还残留着拼杀过后的尘土与血迹。身下的枣红马似乎十分理解少女内心巨大的震恸,收敛了平常的傲娇性子,沉默地带着少女信步游走。

    忽然,枣红马不动了。

    少女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愣愣地低头问道:“怎么了,烈音?”

    烈音鼻子喷出几口气,原地踏了几步后,踟躇着要不要带着小主人后退。

    少女明白过来,烈音是感到害怕了。可是这周围萧萧风声穿林而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山间景色,少女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她想了想,下了马。

    “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乖啊。”少女轻拍了一下烈音的头,安抚它不要害怕。

    她用剑拨开丛丛灌木,仔细地搜寻着。然后,她就看到一块石头后面露出一截好似烧焦的尾巴。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绕到石头后,就看到一只受了重伤的猫正在昏睡。身上的毛烟熏火燎地蜷曲着,四只爪上丝丝血迹,小小的猫脸脏兮兮灰扑扑的。

    “哎?小猫?怎么这么狼狈呢?附近哪里走水了么?”她顿时怜爱起这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小猫。

    她放下剑,伸手想去抱起它,还没待她碰到它一根焦毛,它挣开了眼。

    一双温润的琥珀色眼睛。

    戒备,疑惑。

    又一瞬间愣神。

    是你。

    真的是你。

    我有多久没见到你生气勃勃的样子了。

    我有多久没听见你唤我一声了。

    尽管这是梦吧。

    她看着它挣扎着爬起来,似乎想离开的样子,可是她不放心它这副伤病样,小心翼翼地说:“小猫儿,我带你去治伤,好不好?”

    好啊好啊。

    但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我不是猫啊,而且我只是玩雷火玩脱了而已,不治伤也没关系的,我只是看起来狼狈而已啊。你不用担心我,你多照顾自己啊。

    他伸出一只前爪,她眼前一亮,笑着握住。

    她抱着他回到烈音等着的地方。烈音明显焦躁起来,四只蹄子不安地蹭来蹭去。

    “烈音,你在吃醋吗?”少女笑嘻嘻地说道,举起小猫在烈音面前晃晃。琥珀色的眼睛看了烈音一眼,烈音呜呜着安静下来。

    “你放心啦,你怎么会失宠呢!你可是我战场上的好搭档呢!”少女抱着小猫重新骑上烈音,“只是这只小猫怪可怜的,我得给它治治伤。”

    刚回到营地,大将军王铮就领着副将们大踏步上前迎接。

    “公主,即便战事刚了,您也不该擅自脱离大军!”王大将军知天命的年纪,但常年征战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健硕许多,也同样地,长期枕戈待旦的紧绷让这张原本就苍老的脸更加肃杀。

    少女从烈音身上下来,抱着他,给王铮行了个军礼:“阿楹但请大将军责罚!”

    王铮刚想说她几句,又被她手里神色恹恹的猫给勾起了诧异。

    王铮:“这是猫?”

    少女低头抚了抚他被燎焦的毛,向王铮微微一笑,点点头:“看它可怜,就带回来了。”

    他知道王铮一直对阿楹好吃好喝地养着他颇有微词,觉得阿楹荒唐。因为从来没见过南征北战还非要带着一只劳什子的猫。要是狗就算了,起码还有点用,侦查敌情、搜寻敌踪什么的,可一只猫能干什么?营地又没有耗子。但是阿楹是公主,而且他的吃食用度都是阿楹从自己的俸禄里扣,王铮就算看不惯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教训她。

    而且,他也不想给阿楹多惹事,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王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皱皱眉,到底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

    “公主既然自请责罚,即领仗二十吧。” 王铮转身,顿了顿又道,“臣十七岁第一次上战场,至今仍记得所砍下第一个敌军头颅时,他死死不肯闭上的双眼。然,相比恐惧,我更多是庆幸。战场无情,若非我砍下他的头颅,死不瞑目的那个人就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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