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江淡淡开口道:“能是能,只是我们要听实话。不然,这法术一旦起了,效果打折扣也罢了,万一报应到夫人身上,就不好了。您说是不是?”

    陌英接口:“到时候就不是魂魄受损这么简单了。这魂魄,毁了一次还能补补,再毁一次,就补不全了。”

    葛婴芝面上一白,冷汗顺着她脊柱缓缓流过毛孔的感觉十分清晰,她咬咬牙:“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

    琉江看了陌英一眼,陌英幻化出一枚以阴文雕刻着“提”字的白玉简。那白玉简升向堂屋中央,白惨惨的光芒流泻成一道缓缓打着旋儿的圆洞,细听之下,遥远的那一头有隐隐的嚎哭声。

    然后,就听见有人声呵斥和铁索叮叮当当撞击的声音,愈来愈近。

    “夫人既然想不出为什么,那我们请相关人等来一趟说道说道,夫人指不定就能想起来了呢。”琉江隔空一指葛婴芝的眉心,只见她忽地双眼失焦,身子则如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能动。

    一息之后,她渐渐缓过神来,才睁眼就看见一个长着牛头的鬼怪跨出了圆洞。牛头又一拉手中的鬼链,一个人踉跄着跌出圆洞。此人衣衫单薄,神色颓唐,唯唯诺诺,细长发灰的骨指神经质地动个不停。

    牛头见了琉江,恭敬地行礼:“请吾君安。”转头又向陌英致礼。

    那被锁着的人也本本分分地向琉江磕头。

    葛婴芝见此,吓得一张富贵圆脸立即缩成椭圆。

    “这这这,都是什什么?”葛婴芝结结巴巴,默念阿弥陀佛,三清法师在上,妖魔鬼怪快退散呐!

    琉江起身走向葛婴芝,附身凑近葛婴芝耳边,轻轻地说道:“正式和夫人介绍一下,本府乃东州地府现任阎君。”

    葛婴芝惊骇地一头砸向身后的椅背:“阎阎阎君?”

    琉江不急不徐地重新坐回位子:“嗯。”

    陌英冷冷地道:“不然夫人以为为何我们能给你补魂?你难道真以为凡人修道者有这能耐?”

    葛婴芝手脚冰凉,额头不住地冒出豆大冷汗,眼前一阵一阵地冒金星。

    琉江叹了口气,默念一声法咒,让葛婴芝平静下来。

    葛婴芝扑通一声跪地磕头:“我有眼不识泰山,万望阎君恕罪。”

    “起来吧。你现在还不到我来审判的时候。”琉江一指那一脸颓唐的人,淡淡道,“你可识得此人?”

    葛婴芝不敢细看那人,皱着眉头回:“不识。”

    琉江又问那人:“你可识得这位夫人?”

    那人一阵猛点头:“识得,她是林家夫人。”

    “你你你别瞎说,我怎么会认识你?”葛婴芝万分惊恐,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有见过这么个晦气人。

    那人委屈极了:“夫人,小人是柳惜娘的表哥余世枚啊。我娘当时带着我来让表妹帮忙还赌债,夫人正好见到了,立刻好心地给了还债银子……”

    琉江听到这里,忽然就想通了为什么柳惜娘不求助齐宥宁,还选择成为林筠的妾室。

    他们之前一直以为柳惜娘是先见了姨父母,然后求助于林家,林家以纳她为妾作为要求来帮忙,她最后因某种考虑同意了。现在看来,这先后顺序是搞反了。林家直接先一步帮忙,让柳惜娘毫无其他还债选择。

    甚至这葛婴芝这么及时地出现也让人疑心。

    葛婴芝忍着不适,再看了看余世枚:“还真是你。”

    余世枚努力做出讨好的表情,咧嘴笑了:“是我,夫人。当年托夫人洪福,才没被那些杀才赶尽杀绝。”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葛婴芝脸皱得比包子褶还深。

    琉江:“今日将余世枚提过来,就是为了过去的事。”

    葛婴芝心中怒气与恐惧骤起,压着脾气道:“阎君大人,您若要审余世枚,自回您的地府就好了,我林家可不是衙门。”

    陌英面无表情地一挥手,玉简连带着那打旋儿的圆洞一起穿堂而出。

    在外间守着的红儿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突然气温骤冷了下来,而且屋子里好像没声了。她困惑地起身,敲了敲门,门自己悠悠地开了,她惊讶地发现夫人和刘大夫他们都不见了。她战战兢兢地走进堂中,就看到在夫人原本坐着的地方半空中浮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莫忧心,夫人终诊。然,事关机密,万望红姑娘保密。”红儿刚松了口气,又惊奇地看着纸张化成烟雾消散不见。红儿心内更敬畏刘大夫了。

    葛婴芝眼睁睁地看着红儿来到屋内,看过纸张,然后恭恭敬敬地走出去继续守着。葛婴芝叫她她也不应。她追到屋外,却发现屋外一片浓黑,原本抬头可见的明月不知隐没去了哪儿,堂前种着的松柏连片叶子都寻不着。

    一片漆黑中渐渐传来蹦蹦跳跳的声音。

    是两列六个小鬼差,每个都扛着一把阎罗鬼棒,鬼棒上丝丝缕缕地渗出黑气。

    小鬼差们呼呼喝喝地喊着:“玉简开,罪魂提。阎君无事,不通阴阳。开——堂——”

    呼啦啦,六个小鬼差穿堂而入,列成两排,整齐划一地向琉江请安。

    这间厅堂立刻化成地府一间堂审厅,上挂“镜恶镜善”。地府幽烛在四周忽明忽暗地飘荡。

    琉江不知何时已坐在公案后,陌英抱臂站在她身边。

    葛婴芝吓得跌坐于地。

    正守在门口的牛头好心地想扶她起来,她惊恐地避开,连滚带爬进到屋中连连磕头:“阎君大人,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莫要伤我性命。”

    琉江示意一个小鬼差搬了个杌子给葛婴芝坐。葛婴芝不情不愿地坐下,脸色十分难看。

    “本府说过了,你阳寿未尽,故而你还没到本府来审你的时候。只是你现下的命数与那柳惜娘息息相关,而你一再搪塞于我,即便我想救你都不得。既然你如今肯向我道明实话,那本府今日就开这阴阳错界堂,特提相关人等,将这柳惜娘之事梳理一番。”琉江一拍惊堂木,“葛婴芝、余世枚你们可有异议?”

    余世枚呐呐着摇头。葛婴芝连称不敢,但神色惊慌。

    “余世枚,本府翻阅你生死簿上记载,你并非好赌之人,当年是因何进了赌坊欠下一大笔赌债,你可从实说来?”

    余世枚磕头道:“阎君在上,小人不敢有所欺瞒。小人当年心悦醉芳楼若纹姑娘,我……虽然不知若纹姑娘对我是何想法,但她经常跟我讲起她的烦恼,我想她即便对我没意思,也把我当个朋友吧。有一天,她告诉我有人要给她赎身,说要让她给他当婆娘。”

    “谁?”

    “钱蟠,本地恶霸缺一指的手下。平常没少狐假虎威。”

    “我听说钱蟠要给若纹姑娘赎身,心里又高兴又不高兴的。但我一个穷书生,还能说什么呢?我就只勉强着给若纹姑娘道了声喜。结果,若纹姑娘就眼泪扑簌簌地直掉,扯着我的袖子,央求我救救她,她不想被一个无赖赎身,也不想嫁个这么一个人。我看她哭,心里一急,就答应了她。”

    “后来,我一回神,就想起一个大问题,我怎么筹钱呢?家里也没什么值当的东西可以当。就在我还在想呢,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想给若纹赎身一事,闹得醉芳楼的人都知道了。然后就传到了钱蟠那厮的耳朵里。”

    “那钱蟠要拉着你去赌坊么?”

    余世枚点点头:“是。他说既然我俩都想为若纹赎身,不如赌一把。谁输谁放手。我想,反正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而且我这也不算食言,我已经努力过了,要是老天不让我赢,那也只能算若纹姑娘就是命中注定要嫁给钱蟠。”

    琉江扶额。都不知道该说余世枚是天真懦弱呢,还是伪君子呢。还以为他对若纹有多深情,敢情也不过尔尔。

    “然后你就输得一塌糊涂。”

    余世枚瑟缩了一下,低声呐呐说了句什么。

    “那你后面怎么又去醉芳楼了,还和钱蟠打起来了?”

    “我想跟若纹姑娘解释一下。”余世枚皱起眉头,面色愤愤,“我也没想到我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那钱蟠就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劈头就骂我抢他婆娘。”

    “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我也不想动口。我知道这人什么来路,怎么敢去招惹呢?”

    “可是,他不放过我,是他先动手的。别人都欺负到这头上了,我只好自卫了。”

    “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随手从旁边案几上抄了一个香灰炉砸了过去,他躲闪不及,往后摔倒,磕到了脑袋。”

    “我看他没什么声响了,以为他晕过去了,我本来想走的,结果醉芳楼的假母和若纹来了,嚷嚷着说杀人了杀人了,我就被抓了。”

    “所以你不知道钱蟠到底死没死?”

    “是。我被抓后,是官老爷告诉我他死了。”

    琉江把生死簿翻到记载着钱蟠的那一页,上面写着阳寿七十一,病死。

    陌英见葛婴芝的脸色越发不对:“葛婴芝,你不舒服吗?”

    葛婴芝似是吓了一跳,她似是难以启齿:“我……”

    “葛婴芝,本府推想,柳惜娘对你们林家恨意那么大,是因为她嫁入你林家做妾,是个圈套吧。”

    余世枚迷惑地侧头看看葛婴芝。

    “你们可能无意间知晓了柳惜娘和齐宥宁有情,而你们为培养柳惜娘,花了不少精力,为了留下她,不,应该说为了买断她的人生,设计了一出救人于水火的戏码。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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