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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杭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机场候机室,郎夜行在刷手机。

    “西湖、雷峰塔、断桥、法喜寺、小河直街、浙江大学,够你逛三天的了。”

    这几天我都在微信上和芋泥甜心聊天,听她几乎把杭州所有的旅游景点都介绍了一遍,说起这些简直信手拈来。

    聊久了我发现,芋泥甜心是个天真活泼、热爱生活的女孩。喜欢用微笑猫猫狗狗头表情包,还喜欢在下班时段在朋友圈晒晚霞照。个性签名是“用微笑面对一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那是小奶狗新歌中的一句歌词。

    为了和芋泥甜心有足够多的共同语言,这几天我好像化身为小奶狗的狂热粉丝,把他近五年出的所有专辑通通买下来,全天候二十小时无限循环播放。这首新歌恰好也是我最喜欢的,基调很温暖,让人联想到早春的初阳。

    “落地了告诉我,我来接你。”登机后,芋泥甜心给我发消息。

    “好呀。”我回复了个萌萌哒的表情包,关机。

    “这么快就找到目标客户了?”身边郎夜行问。

    “等会儿到杭州了,她会来机场。”我接过空姐递来的汇源果汁,传到他手里,“你可别吓着人家。”

    “你觉得可能吗?”郎夜行嗤笑。

    我上下扫了他两眼:可能,非常可能。

    郎夜行真应该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就凭他那一身黑衣黑裤可巧妙融于夜色的装扮就足以让国.安部门起疑了,更何况他终年顶着那张冰块似的冷脸,虽然很酷但也很吓人,尤其是会吓着像我们芋泥甜心这样的可爱萌妹子。

    夜族喜欢暗无天日的日子,所以他们的皮肤都是雪白的,但不像雪族那么脆弱,个个都是英勇的战士,也可以像人类一样照常吃饭、睡觉,按部就班地生活。

    雪族不一样。

    我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只能从人类悲伤的记忆中汲取养分。经年累月之下,我渐渐变得无情淡漠,忘性大,经常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今夕何夕。

    飞机平稳抬升,我戴上耳机,又开始循环小奶狗的歌。

    “在听什么?”郎夜行问。

    我闭上眼睛,顺手分给他一只耳机。

    郎夜行听了一会儿,语气嫌弃:“这种歌到底谁在听?”

    “这种歌年轻人都在听,小奶狗自己写的,首发当天就屠遍了所有榜单。”我毫不留情地回道,“郎夜行,是你老了。”

    郎夜行沉默片刻,问道:“小奶狗……是谁?”

    “他本名顾子瑜,因为外表显小,所以人称小奶狗,不老男神,当红偶像天团C位出道,火遍亚洲的唱跳型选手,后来与前经纪公司闹崩,宣布单飞,自此开启了一飞冲天模式,专辑、全球巡演、见面会门票,次次在开售当天便被抢购一空,当之无愧的top级全能艺人。”

    郎夜行听我不带喘气儿地飞快说完,愣了下,无奈道:“这几天没少做功课吧?”

    “追星女孩不容易啊。”我摇头叹息。

    怕一会儿见面时芋泥甜心起疑,今天我特意把自己打扮成学生模样。白T恤和格子衬衫,牛仔超短裤,高帮帆布鞋,鸭舌帽反戴,耳垂上挂着好几颗非主流铆钉。就这种程度我还有些不放心,让郎夜行帮忙参谋,他默默看了我一会儿说,出去别跟人说我认识你。

    雪族的寿命很长,我年岁不小了,如此扮嫩略感羞耻。

    *

    飞机还在滑行阶段,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

    微信上静静躺着芋泥甜心的消息:“我到机场了(σ≧?≦)σ。”

    “快!她到了!”下飞机后我就扯着郎夜行一路狂奔。

    跑过廊桥,到达大厅内人来人往,正值假期人流量最密集的时候,有那么多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芋泥甜心到底是其中哪一个?

    “雪十七!”远处扶梯旁,戴棒球帽的女孩朝我挥手。

    互换名字的时候,我们只知道对方的网名。我的网名和真名一样,都叫雪十七。

    比想象中顺利,我和芋泥甜心见面了。

    不出我所料,她果然是个萌系妹子。森系蓬松长卷发扎成低马尾,淡妆,潘多拉小雏菊耳钉,ZARA春秋连帽外套,网格镂空长裙,黑色蕾丝袜和芭蕾舞平底鞋,黑白菱形美甲,手机壳背面是小奶狗的写真照。

    小圆脸,很瘦很白,眼睛很大,长相比较幼态,猜不透年龄。

    “你好漂亮。”芋泥甜心见到我便称赞道。

    “你也好可爱呀,还没毕业吧?”我企图试探她的年龄。

    “早毕业了,工作好几年了,”芋泥甜心笑着摇头,“都二十八了。”

    “那真看不出来,”我试图和她拉近距离,故作亲昵地拉住她的手,“你好芋泥,我是雪十七,真名叫陈夏,耳东陈,夏天的夏。”

    我想知道她的真名,所以只好伪造了一个更像普通人类的名字。

    她笑了笑,说:“你好,我叫许亦厘。言午许,亦然的亦,厘米的厘。”

    “好特别的名字。”我惊呼。

    或许是我的反应太浮夸,郎夜行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

    许亦厘这才注意到黑衣男子郎夜行,果然像是被吓住了,面露警惕。

    “别紧张,这是我朋友,虽然看着有点凶,其实很好相处的。”我笑着说。

    许亦厘松了口气,问:“男朋友?”

    我瞬间噎住:“不是……就普通的,男性朋友,再普通不过的那种,我俩认识很多年了。”

    不知为何我莫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解释几句,越解释反倒越像掩饰。直到看见许亦厘眼底的笑意,我才怏怏地住口。

    “说是她的仆人差不多。”郎夜行冷笑。

    我顿时对他怒目而视:“去取行李啦!今天你自己住酒店去!我要去亦厘家住!快滚快滚!”

    郎夜行不耐烦地挥挥手,大步走开了。

    这是我和他事先约好的。想要和许亦厘交心,他一个大男人在场总归不方便。女孩子们在一起,总会有说不尽的秘密。而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深藏在许亦厘内心中悲伤的秘密。

    *

    时间还早,我买了两杯咖啡,和许亦厘在机场慢慢地溜达。

    机场的旅客变少了,适合闲逛。我们逛完免税店就逛特产店,大聊特聊小奶狗今早新发出来的微博动态,还互相对了下演唱会座位,恰好分在一个区。

    “我从没来过杭州,幸好认识你了。”说完我偏头,看见许亦厘脸上出现一抹极淡的笑容。

    现实生活中,她不像网络上表现得那么开朗,笑容总是淡淡的。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真正高兴起来。

    这是抑郁的先兆。因为职业的缘故我对这类症候群非常敏感,甚至能够通过简单的微表情推断出,许亦厘的症状至少是中度抑郁,甚至可能会更严重。

    “我也要感谢你,正愁没人陪我去看演唱会呢。”她笑。

    “没有男朋友吗?”我问。

    她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

    我不想引起她的反感,强行忍住了继续追问的欲.望,转移话题道:“我很好奇,你爸妈怎么会给你起这样的名字?”

    “他们想要我像刻度尺一样,精确到厘米、毫米,做个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人。”许亦厘无奈道,“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总是粗心大意的。”

    “我也很粗心,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嘛。”我急忙安慰。

    “也是。”许亦厘抬眼看向航展楼外一望无际的停机坪,忽而笑了下,“说来也巧,高中班里有个男孩的名字读起来和我相反。我叫许亦厘,他叫李亦许。老师每次点到我俩,全班都会哄堂大笑。”

    属于青春期的幼稚,只有在那个除了学习之外无所顾虑的纯真年代,才会尽情肆意地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名字相反的异性同学也能被关联到一起,进而引申出某些暧昧的含义。现在说起来,倒有一种追忆往事的怀旧感觉。

    “那个男同学……你喜欢过他?”我轻声问。

    我用的是“喜欢过”,而不是“喜欢”,毕竟学生时代的恋爱成功几率太小,更何况是在高中,更加不可能。

    许亦厘轻轻点了点头,突然提起郎夜行:“跟你一起来的朋友,其实你是喜欢他的吧?”

    “什……不可能,怎么可能?我喜欢他?我眼睛瞎了吧……没有啦,真不可能。”我支支吾吾。

    许亦厘宽容地笑笑,没说什么。

    刚走出机场,她又开口:“如果哪天你发现喜欢上一个人的话,一定要及时说出来噢。”

    我停了下来,有些不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

    很快许亦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手用纸杯挡脸:“你别理我,昨晚刚看了部BE小说,这会儿正处于EMO阶段。”

    我笑了起来,打圆场道:“BE小说嘛,EMO也正常,我也会这样。”

    她报以笑容,而后转身走到路口拦车,双脚离地跳起来,朝那些空车司机招手。

    真像个活泼可爱的女学生,没有任何烦恼。

    可那一瞬我分明看见她眼角滑过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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