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皇家秋狝。

    随着明元帝射出第一箭,狩猎开始了。

    洛清和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朝着林子外跑去,平日里最注重的什么仪态,什么端庄,她通通都不顾了,她用尽全力大声的呼喊着,只希望有人能听到她的求救之声,救救她们。

    “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一群黑衣蒙面的刺客手持长剑紧追着洛清和不放,有凌厉的破空声划过洛清和的耳膜,眨眼间,她的肩头就被中穿,疼痛突然而至,洛清和无力跌倒在地,常年娇养的身体早已力竭,然一想到帝琢光气息奄奄的模样,洛清和就又生出了力量。

    “快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泪水从洛清和干枯的眼眶里不断流出,心痛的快要窒息了,但随即涌上的则是一股莫大的恨意,明明她们夫妻已经表态无意于皇位,为何那些人还要赶尽杀绝?

    一点寒光倒映在洛清和的眼眸深处,她好似见到了黑白无常在同她招手。洛清和不甘的闭上了眼,死亡却并没有来临,反而有温热的液体溅上了她的脸庞。

    “属下来迟,还望宸王妃恕罪。”

    闻声,洛清和睁开了眼,看到面前站的是皇家侍卫,她犹如沙漠之中看见了绿洲的旅人扑了上去:“王爷,快去林子里救王爷。”

    忽而洛清和又似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记得,一定要请张太医为王爷诊治。”

    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交代完,洛清和就因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

    ——

    宸王府,流月阁

    洛清和面色苍白的倚在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看书,见玉灵端着碗汤药走了进来,闻着那股苦药味,姣好的面容上黛眉微皱。

    玉灵从小服侍着洛清和长大,哪里不知道自家主子最怕苦了,于是哄道:“王妃,良药苦口利于病,吃了药您身上的伤才好的快呀。”

    即使已经修养了半个月,洛清和被箭贯穿的伤仍隐隐作痛,她无奈把书放到一旁,柔荑拿过汤药一饮而尽。玉灵适时将早备好的果脯递了过去,洛清和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

    半月前,宸王夫妇在皇家秋狝遇刺,被救时,一人中箭昏迷,一人命在旦夕。明元帝大怒,处置了一大批负责秋狝之事的官员,并下令魏王查清此事。

    “秋狝刺杀一事,朝堂上的调查可有进展了?”虽是疑问句,但洛清和问的很平淡,显然心中门清,这事查不出什么结果。

    果然,就听玉灵脆生生的声音带着些埋怨说道:“魏王还是一无所获,奴婢看这魏王也忒……”没用了些。

    玉灵的话已经算是逾越了,洛清和翻着书轻飘飘的给了她一眼,玉灵反应过来立即咽下了后面的不敬之语,同时心里也在暗暗心惊王妃的变化,那一眼里所蕴含的压迫感,是以前洛清和所没有的。

    “听说抓住的刺客都服毒自杀了,三皇兄查不到线索也情有可原。”洛清和面上体谅,心中却在冷笑,能在皇家秋狝上安排刺客,幕后之人是谁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如今明元帝渐渐老去,可太子之位却始终空悬,皇后无子,帝琢光身为贵妃之子在诸皇子之中身份最尊,而宸这个封号,也足以彰显明元帝对她的宠爱,其余皇子自然视其为眼中钉,就算帝琢光表露出无意皇位的意向,他们也不会相信,这一次的刺杀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婢女掀起帘子,帘子上的水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动听声响,洛清和抬头看去,只见来人一身银白色锦袍,长发束成冠,一根白玉簪子插在墨发当中,他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眉目含情,面冠如玉,长眉入鬓,高挺的鼻梁,艳若玫瑰的唇瓣。如果不是看到他有喉结,恐怕不少人都会认为他是女子。此人正是宸王帝琢光。

    洛清和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温言道:“王爷身子才刚刚大好,应该多多休息,不必每天都来看妾身。”

    “你一个人在流月阁,我实在放心不下。”帝琢光免了屋内丫鬟的行礼,大步走到了洛清和的床前。

    帝琢光见洛清和唇色泛白,又想起方才她虚弱的声音,心疼道:“怎么药吃下去这么多,人还是不见好,太医怎么看的病,若是治不好就换人。”

    听得帝琢光有迁怒之意,洛清和拉了拉他的袖子,柔声道:“王爷,病去如抽丝,何况妾身这次伤了元气,好得慢些情有可原,实在不必问责。”

    帝琢光一想到半月前的刺杀,狭长的丹凤眼里闪过些许暗色,见状,洛清和给玉灵使了一个眼色,让她把房内的婢女都带下去。

    房内无外人,洛清和也不客气,直接问道:“都已经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了,琢光,你的想法还一如既往吗?”

    “是我太天真了。”帝琢光的嘴角掀起一抹苦笑,她对外展示的一直都是一个富贵王爷形象,以示自己绝无争位之心,但可惜,没人信她。

    “可是,阿和,我该怎么办呢,争位吗?”帝琢光眼露茫然之色,“你知道我不能。”

    “为何不能?”

    洛清和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帝琢光的耳边炸响,她的瞳孔微缩,猛地抬头撞向了一片冰冷的海底,那是洛清和的眸,不一样了。

    “琢光,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我们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经过这次刺杀,洛清和算是大彻大悟了,皇位之争永远都是残酷而冰冷的,只要帝琢光还是宸王,她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洛清和看着帝琢光怔愣的眼神,强撑着身子抓住了她的手臂,语气悲痛而绝望,试图将好友拉出鸵鸟心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还不明白?”

    帝琢光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可她心有顾忌,她低声吐露出可以震惊整个周国的秘密:“阿和,我是女子。若是卷入夺嫡之中,这个秘密恐怕很难成为秘密。”

    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琢光,从贵妃为了争宠将你谎称为皇子时,就已经是欺君之罪了,多欺一次又有何妨?”洛清和语气淡淡,说出的却是大逆不道之言。

    帝琢光的眸光微闪,内心仍在挣扎:“女子怎能称帝?”

    洛清和直视着帝琢光的眼底,目光灼灼的反问道:“女子为何不能?”

    帝琢光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反驳不了,是啊,为何皇子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而公主却只有嫁人一条路可以走,或被用于稳定朝政,或被用于远嫁和亲,一生都要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宅院里。

    人们评价男子,往往看其是否建功立业,而评价女子,唯一的标准就是是否嫁了一个好人家,何其可悲。

    “女子掌权就要被指牝鸡司晨。”洛清和冷哼一声,横眉道,“男子执政为何不批其祸乱朝纲?”

    帝琢光呐呐开口:“因为历来如此。”

    “历来如此,不过一个借口罢了。”洛清和黛眉挑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笑,“古往今来,那些大臣都嚷着要革新政策,这时为何不提历来如此了,反而说是陈规陋习。”

    “因为是得利者,所以他们不会改变。”

    帝琢光无言以对,她自己也是女子,借着皇子的身份进入了女子不能沾染的官场,不可否认,洛清和没有说错。

    “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女帝诞生,琢光,你有没有信心做这第一人。”洛清和的语气里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帝琢光瞳孔微缩,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她一直都知道,洛清和跟一般的大家闺秀不一样,但没想到她竟敢将谋逆之言宣之于口。

    帝琢光错开了洛清和逼人的眼神,张了张口,几次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问道:“阿和,我们不回封地了吗?”

    因着帝琢光的身份原因,两人此前就商议好,在京城待满三年就回封地,不再理会朝堂之事,秋狝之后,帝琢光就准备请旨了。

    洛清和的唇微微颤抖,她不忍打碎帝琢光的希望,但为了她们两个的性命,必须要早做决断。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是皇室一向信奉的守则。琢光,这是你告诉我的。”

    帝琢光的眼眸彻底灰败了下来,她们曾经畅想的云游天下,看遍大好河山的未来就这样丢弃了?一头扎进这看不见尽头的权利漩涡里,她们会不会被吞噬的面目全非?

    洛清和闭了闭眼,叹息声如秋日里落下的枯叶:“琢光,对于豺狼虎豹,一再退让真的管用吗?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争,那才是自寻死路。难道你还想再被刺杀一次?”

    洛清和这一番话彻底的打破了帝琢光的心理防线,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她身受重伤被洛清和藏在草丛里静静的等待死亡来临,生命从自己的身体里一点一点流逝,意识被无尽的黑洞吞噬,人生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又疯狂破碎,她试着努力拼凑起它们无果,带着满满不甘陷入了黑暗。

    “阿和,我明白,我明白。”

    两声明白,一声清醒,一声承诺。

    两人四目相对,帝琢光看见了洛清和眼底的欣慰,洛清和看见了帝琢光眼底的醒悟。

    帝琢光语带悲凉:“阿和,这条路会很辛苦,也很有很多人死去。”

    “我会陪着你。”洛清和的手覆上了帝琢光的手,语气坚定,“我会一直陪着你走下去,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

    帝琢光回握洛清和的手:“幸好,这几年有你在身边,不然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洛清和是帝琢光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位朋友,为了这个朋友,她可以豁出一切,所以,对不起了,父皇。

    气氛缓和,洛清和语气轻松的调笑道:“经历这场刺杀,我们也算得上生死之交了。”

    “生死之交,我喜欢这个词。”

    忽而,帝琢光的眼底飞快的掠过一道算计的精光:“阿和,关于这场刺杀,我有一个想法。”

    洛清和附耳倾听,露出一抹意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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