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梅茵奶奶常居乡下,善养生之道。

    来城里安居十多年了,莳花弄草的习惯依然没改,老一辈的辛勤劳作好似深深刻在骨子里,稍微安逸一下都浑身难受。

    因此,小小的院子里,蕴满绿色植物,小角落都不容许荒废。

    曲珍院子里也到处摆满盆栽,月季,石楠,越橘,白玫瑰,金合欢,番红花数不胜数。等花期一到,香气就袭了整条街巷。

    曲珍懂审美,院墙经过粉刷、绘上艺术小壁画,外观也很美。

    但夏奶奶与她不同,喜欢种植有药物价值的花花草草,比如萋萋毛,可以止血,还能做菜,它开出的小嫩花还蛮漂亮。

    各家院子有各自的风景,春夏之际,采蘩祁祁。正是花草繁茂时节,香气浓郁得仿佛置身热带的梦幻花园。

    每年四月和五月初,无数批游客会慕名来到这座城市,随着热流量一波接着一波,很快,箍桶巷也在网上圈粉了。

    起因是曲珍种的木香花和蔷薇花蓦然离家出走,枝条分岔出墙,又蔓延生长,千万缕绿线编织成网,一排排红白交错的花朵暴露在阳光下,含羞带怯地盛放着,最终铺满老墙。

    放眼望去,如同一片欣欣向荣的花林,令人惊艳万分,很适合拍照。

    有人把照片发到知名平台,点赞数破十万,短短时间内箍桶巷就成了新的拍片打卡地。

    这几天放学,路迟青总能看到一群人扎堆在自己门前。

    举着相机一顿咔嚓。

    偶尔还不幸地入境。

    自己家莫名成了旅游打卡盛地,路迟青十分困扰。

    忍了好几天,路迟青实在受不了,饭没吃几口便停了筷,开了瓶冰茶饮:“妈,要不你还是把那两棵树砍了吧。”

    曲珍当时在准备制作红豆玫瑰露的食材,她最近抓住商机,趁着自家门口熙攘,做点小本生意。

    摆小摊卖喝饮。

    一杯红豆玫瑰露就能卖出二十块钱,而且生意还不错。

    所以,这条建议被曲珍不带思考地驳回了:“砍什么砍,信不信老娘把你砍了,那可是招财树,珍贵着呢,哪能说砍就砍。”

    路迟青尝试再挣扎一下:“他们影响到我的学习生活和身心健康,你也不管?”

    “那你先忍着。”曲珍抹了抹手指,将红豆倒入谷物研磨机,“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赚够你高三的学费了。”

    路迟青:“……”

    他更加坚定自己不是亲生的了。

    /

    好不容易迎来五一假期,门口却每天涨潮一样挤满人头,路迟青忍无可忍,决定背井离乡。

    放假当天,他买了去临市的高铁票,五一票实在难抢,光是转站就要转三趟。

    曲珍拦住他,说你去哪?

    路迟青老神在在地答:爬泰山。

    曲珍沉默片刻,最后看了看他,放行了。

    路迟青什么性子,当妈的最了如指掌,他天生爱往外跑,坐不住的。

    五一生意最忙,她也管不上路迟青。

    不如让他在外面溜达几天。

    自己也好耳根清净。

    出走那天,天微微亮,太阳还没露头,只来得及染出一抹蔷薇色的霞光。

    路迟青行李不多,只背了只旅行包,搭件黑色休闲款短袖,就这样吹着口哨出门了。

    晨雾下的巷子静悄悄的,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花墙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朝露,像一颗颗廉价的晶钻。

    还没走出巷子口,忽然,身后吱呀一声,一扇门开了。

    听见声音,路迟青下意识回头,睫毛微敛,紧接着脚步往后一收。

    夏梅茵伸了个懒腰,似乎刚醒,眼神往这边抬了抬,撞上他投来的视线。

    转而,她含糊问道:“路迟青,你要去哪?”

    薄薄的晨曦很没穿透力,照耀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暖色调。

    夏梅茵身穿白色过膝睡裙,头发丝凌乱地披散过肩,衬得她柔和出尘,宛若一只躺在柔软草地上毛茸茸的小糊涂猫。

    毫无一丝杀伤力。

    路迟青如被钉在原地。

    他似乎听到花瓣上的晨露快速滑落在叶尖,发出清脆一响。

    狂莽而热烈,像鼓声。

    就这样看着她,愣了片刻,他轻声回:“去爬泰山。”

    夏梅茵几步朝他走来,映入身后簇拥一片的蔷薇墙,打探性问:“你自己一个人吗?”

    “不是,和孟縠。”

    孟縠,他在初中时除了管宁以外玩得比较要好的哥们,在篮球联谊赛上相结识,后来他家搬回了济南老家,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但偶尔联系。

    夏梅茵想了想,说:“你们好几年没见了吧。”

    路迟青张了张口,从喉咙里溢了声嗯出来,情绪很淡。

    目光往下滑,他看见少女穿着家居鞋,露出莹白粉嫩的脚趾头。

    像夏日果树上成熟的水仙桃。

    他看了几秒,颇为艰难地收回目光,顺嘴一提:“今天起这么早?”

    “奶奶抓了三只鸡,说假期给我煲鸡汤,那些鸡从四点多就开始咯咯咯的,不知道在咯啥。”

    路迟青冲她挑挑眉,懒懒道:“你也去,三缺一,包你赢。“

    “……”

    夏梅茵没了说话的欲望,“你快走吧,在我回厨房拿刀之前。“

    路迟青低头失笑。

    空气中隐约散发出一阵桃汁味的甜香。

    夏梅茵又说:“注意安全哦,路迟青。”

    路迟青缓缓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跟孟縠说不去了。

    /

    途中辗转,花了将近六个多小时,才抵达泰山站。

    下午时分,夕阳沉降山峦。孟縠早早站在高铁站外等路迟青,一见上面,孟縠很快从人群中认出他,猛地冲上前和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了个深情相拥。

    路迟青差点被他扑倒,寒着脸推开他。

    孟縠长得挺豪放派,像个糙汉,他比了比身高,哎一声:“我靠,太久没见了,你怎么长得比我还高?”

    路迟青笑,含混不吝地说了句:“没办法,天生资质。”

    “……”孟縠递来一瓶矿泉水,“看起来有一八五了吧?我一八二。”

    路迟青往车站外走,一字一顿纠正:“一八五点四六,四舍五入就是一八六,谢谢。”

    孟縠啧了啧,“还是和当年一样,挺装。”

    /

    青旅订在泰山脚下。

    五一本就不好预订,路迟青还是含泪追加几百块才订到的。

    是一间普通房,卫生倒是搞得不错。

    约莫着想趁五一,蹭波好评。

    路迟青回房间睡了个沉沉的觉,醒来时已经凌晨十二点。

    刚刷完牙,孟縠就来敲门了。

    “路迟青,你休息好没有,我们得出发了。”孟縠在门外问。

    “五分钟。”

    果然,五分钟后,门啪嗒一声开了。

    路迟青穿戴整齐,冲锋衣套在身上衬得脸廓线条锋锐俊朗,掖着股戾气。

    个子高,颜值俊,完全驾驭得住这种气质的穿搭。

    孟縠不禁深深打量他好几眼,心想这哥不去当穿搭博主可惜了,同时又为这么个帅炸天的大帅哥竟是自己好哥们而沾沾自喜,跟他站一块都信心百倍。

    他点开导航模式,说:“我找了家饭馆,听说还不错。”

    路迟青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散劲儿,舒了口气说:“听你的。”

    两人饱餐一顿,准备登山。

    夜色凝结。

    没想到夜爬的人挺多,还有人高举着祖国红旗,旌旗在夜色中飘扬。

    泰山从不收废物,连售票口都故意设在半山腰,得爬一段路上去。

    得亏两人有日常锻炼的习惯,这点路程对气血方刚的男生来说毫不费力。

    简直和呼吸一样轻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解闷。

    孟縠说:“你最近CF战绩掉得挺快啊,都不像你能打出来的水平。”

    路迟青大步往上走,语气散淡,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被某只猫惹到了。”

    “被猫惹到?”孟縠好奇,“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别人家里的猫。”

    孟縠敲敲脑袋,实在想不通:“这猫和打游戏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路迟青不想多说。

    “行吧,对了,我记得你以前和一个女生走的比较近,她最近还好么?”孟縠又问。

    “挺好的。”

    孟縠说:“虽然我和这位美丽的姑娘只有几面之缘,但我偶尔也想起她,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下一秒,他转动眼珠子,望着路迟青,眼睛顿时一亮,“要不你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呗?”

    蓦地,旁边的气压骤降,路迟青寒着脸,冷下声音:“你最好少惦记她。”

    “……”孟縠还嘴,“她又不是你的,凭什么不能惦记。”

    路迟青弯了弯唇角,朝他瞥来一眼:“就凭我和她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孟縠:“???”

    青梅。

    竹马?

    孟縠穷追不舍:“你不是说和她不熟吗?”

    路迟青头也不回:“装的。”

    孟縠差点被他的话噎死。

    /

    夜风刮起,森森万树,林风茂茂,山壁陡峭,罗列两侧。

    前面有座财神庙,窗棂透着暖光,神门前游人如织。

    “靠,我看见偶像了!”孟縠双眼发直,一脸崇拜地跑上去。

    路迟青:“……”

    财神大殿关闭了,夜晚进不去,大家只能在庙外拍拍照片。

    倒是旁边有棵古树,枝丫繁茂,伟岸地刺向苍穹,树枝上垂挂着无数条红色祈愿带,在风中摇曳。

    不少游客纷纷效仿,把自己的心愿写上去,绑在树上。

    孟縠也加入其中。

    祈愿带二十块钱一条,路迟青嗤笑一声,心说傻子才信这些。

    卖祈愿带的大姨在一旁撺掇:“这些祈愿带呀,可是受泰山山神保佑的,可灵了,只要把愿望写在上面,都能实现。”

    路迟青目光被吸引。

    他垂眸,有些心动。

    这时,孟縠已经写好了,上面洋洋洒洒四个大字:我要发财。

    路迟青忍不住哂笑。

    孟縠碰了碰他:“要不你也写一个?”

    “我不信这些。”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反正二十块钱,买个心理安慰啰。”

    好像说得……也是。

    最后,在阿姨和孟縠的怂恿之下,路迟青付了二十块智商税。

    提笔的那一刻,他却犹豫了。

    他实在不知道许什么。

    后面有人在排队,阿姨催促了句:“小伙子麻烦写快点,想不出来就写个财字,财神殿前都是求财的嘛。”

    路迟青抓着笔的指间微顿。

    他神情缄默,过了好半晌,下意识地写了一个字。

    孟縠八卦心起,偷偷瞄了眼,忽然咦一声:“夏?”

    路迟青回过神来,也愣了下。

    阿姨笑着打趣说:“这个夏字,应该是指姓夏的姑娘吧,别人求财,你求姻缘,财神爷可管不着这事啰。”

    路迟青脸色有些难看,下颌绷紧几分。

    路上,孟縠笑得嘴角快裂上天,挤眉弄眼问他:“夏姑娘,谁啊?”

    路迟青抿紧唇线。

    孟縠哪能放过他,一副我猜到但我非要逼你亲口交代的表情,悠哉悠哉问:“不会是你的小青梅吧?”

    过了一会儿,路迟青被问得不耐烦,极慢地憋出一句:“没,因为夏天到了,我喜欢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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