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好不容易大雨初晴,太阳从云层中乍破,明媚得像个四处散发魅力的小伙。

    照得大地敞亮敞亮的。

    班上有些哄乱,刚度过周末,没人收起心思进入学习。

    五六个男生围着走廊吹牛逼的声音清爽但吵闹,惹得昨夜通宵打游戏早早来教室趴桌补觉的男生频频仰头瞪视,两拨人隔着窗户不管三七二十一骂了起来。一个刚从厕所抽完烟回来的男生撞见这一幕,学着沙僧那一套先礼后兵,随后趾高气昂一顿输出,骂完教室里的又转脸骂走廊外的,坐前排的女生津津有味看总裁文,捂住耳朵,无效,回头也掺进凶骂潮浪之中,一句吵屁啊还让不让人学习了令在场所有人定住,众人鸦雀无声,下一秒男生眼尖瞅到桌洞那本小说,调笑了句你学个屁,学灰姑娘如何成功泡上霸道总裁?直羞得女生脸红脖子粗,半天说不出话来。

    埋头苦学有过,插科打诨也有过,或轰烈或安静的年纪,好像最容易忽略的小事儿,其实经年之后偶然间回想起,发觉那是学生时代特有的。

    骂咧声在路迟青带着起床气路过走廊时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吵你妈啊吵。”

    路迟青简直烦的要命,昨晚本想通宵冲战绩来着,电脑不争气,系统崩了。

    彻底开不了机。

    脸色很黑,书包往桌上一扔,路迟青烦躁地倒在桌上,校服外套蒙住头,不知是不是前夜淋雨,今儿起床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鼻子还不通气。

    前桌叫潭影,是个艺考生,有一颗炙热的影帝梦,上周去上海集训,今天才回来。

    潭影天生上镜脸,老天爷追着喂饭吃,他听到身后动静声,回头一瞅,找到树洞似的:“路哥,七日不见,如隔一周,我跟你说,集训我拿了非常好的成……”

    “滚,烦我者死。”

    “好的,路哥您睡。”潭影不敢烦了,默默闭上嘴巴。

    嗯。

    热脸贴了那啥。

    第一节早读课刚下,夏梅茵捧着周末英语作业去办公室。

    英语老师笑说:“辛苦你了梅茵。”

    夏梅茵笑着摇头:“分内之事啦。”

    就在前脚踏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温主任叫住她:“那个,夏同学你认识路迟青是吧。”

    夏梅茵回头,点头,“认识。”

    温主任说:“那拜托你上他班传一下话,说我有事找他。”

    “好嘞。”

    晨光充斥走廊口,洒下一片金光。树蝉不知疲倦地叫嚷着,蝉鸣声嘹亮,终于有了点夏天的味道。

    夏梅茵心情跟着明朗几分,马尾动荡,美滋滋地跑到路迟青教室后门。

    拽哥正在睡觉。

    脸上挡着本书。

    夏梅茵伸手一把抽开书本,大片大片阳光落在分外英俊的侧脸,阳光照耀下,睫毛根根分明。

    潭影那句“哎别搞他,你会死得很惨”冲上嗓子口,奈何晚了一步,他沉重地闭了闭眼,转过身,做了个祷告的姿势:“阿门。”

    果不其然,路迟青直接炸毛:“你他妈没看见我睡觉啊?”

    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夏梅茵被凶愣了,吓得脸面一僵,手停顿在半空,脑子空白一秒,无辜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路迟青见来人居然是她,立刻收敛情绪,戾气全消,刻意压低了声线:“你怎么来了?”

    一开口已经带上浓浓的鼻音,夏梅茵不答反问:“你感冒了?”

    “有点。”

    “我教室有药。”

    “小病,不用太当回事。”

    “……”你能活到现在,也是老天开恩。

    路迟青抬起眸,再次问:“找我有事?”

    夏梅茵传话:“不是我找,是温主任,他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行,知道了。”说完,路迟青从座位起身,动作利落,恢复一贯冷淡的模样,转身离开教室。

    他的地理位置非常优越,几乎一转身就出来走廊外,适合他这种学渣逃课。

    夏梅茵咂摸着想,应该把他放到第一排老师眼皮子底下坐才对。

    正要回自己教室,临走时,潭影忽然看着她意味深长笑了下。

    笑得她浑身起疙瘩,木了下:“你笑什么?”

    “他居然没朝你发脾气。”潭影说。

    /

    办公室。

    温主任悠哉哉抿了口中老年防健忘茶,镜片后的眼睛露出一丝笑容:“竞赛的事考虑得怎样啊,路迟青?”

    路迟青默了一阵,云淡风轻开口:“可以试试。”

    温主任脸色黑了三分:“什么叫试试,逼你去一样,当我在开玩笑的吗,路迟青,这不是儿戏,事关前途,你要认真对待。”

    路迟青随口道:“知道知道,前途前途,我心中有数。”

    “竞赛很激烈的,先不说和全国比,全省都够你呛,我看你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他还是一副他强任他强的样子,口气不小,死到临头都能睡个懒觉和周公下盘棋:“竞赛走不通大不了不走也罢,大学也不一定非要争着上,不行就摆地摊去,语文书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反正人生在世谁不是吊着一口气混碗饭吃,我路迟青不信会饿死。”

    温主任笑了,这话说得好像没什么毛病,就是听起来不那么……励志,“你们这代年轻人啊,难搞,摆地摊有什么出息。”

    路迟青笑得散漫,不急不缓道:“我妈五一假期靠地摊日入几千,比您这岗位还高,你说出不出息。”

    “……”温主任想骂骂不出,险些憋死在工作岗位上。

    这年头啊,真话确实逆耳。

    听了心叫那个难受。

    “那行吧,既然你决定走这条路,就该收收心了,暑假也快来了,你得制定一个学习计划,等到十月份,就是决定你有没有重本读的时候,对了,文化课也不能落下啊,这也是加分项。”

    路迟青一个劲儿点头,顺从得要死。

    温主任拍拍他肩膀。

    /

    路迟青最近几天确实安分不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开始摸书了。

    曲珍欣慰一笑,知道他要参加物理竞赛后,整天对着光秃秃的庭院手舞足蹈。

    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夏梅茵。

    夏梅茵先是夸了好长段话,听得曲珍眉毛往上飞,瞧着那兴奋劲儿,还以为自己儿子提名诺贝尔物理学奖了呢。

    同一条巷子的人,消息传播速度非常快,夏奶奶也有所察觉,问她路迟青这阵子怎么不往外鬼混了。

    院子里,奶奶在挑选五指毛桃,准备煲靓汤,夏梅茵还没回话,院门外就传来推车声。

    路迟青又出门溜车了,身后披着一片晚霞,朝巷子外骑去。

    夏奶奶恨不得咬断舌头:“……”

    夏梅茵笑歪一边,也觉得这巧合挺戏剧化。

    “奶奶你有所不知。”夏梅茵下巴趴在奶奶大腿,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路迟青他现在可威武了,他要去参加物理竞赛!”

    奶奶耳朵不大好使,听岔:“他要去哪儿种青菜?”

    夏梅茵纠正:“是—物—理—竞—赛!”

    巷子外有收破烂的叫嚷声经过,奶奶再次空耳:“种五犁地青菜?”

    夏梅茵懒得纠正了。

    说了奶奶又不明白。

    然而,就是这场微不足道的误会,导致路迟青再次声名狼藉。

    夏奶奶也是个嘴碎子,尤其是对路迟青长久持有偏见,仅一个早晨,整条巷十几户人都知道路迟青要种五犁地青菜。

    夏奶奶:“这年头,种青菜赚得几个钱,白读书。”

    徐耒叔:“曲珍姐头脑聪明,会经商,之前摆摊还赚了几个万,他儿子不至于窝囊成这样吧?”

    陈剑妈:“路俟咏不是开玩具厂子的?倒闭啦?”

    一时间流言四起。

    曲珍也发现不对劲,邻居看她的眼神格外不同。

    藏着掖着什么秘密。

    有人笑问:“曲珍啊,你们买了哪块地,准备种青菜啊?”

    曲珍心茫然:“你在说什么啊,王军妈?”

    王军妈:“种地啊,巷子都传遍了,说路迟青不读书了,去种青菜!”

    曲珍慌忙拉住她的手,扯到一边,压低声音:“你听谁说的?”

    王军妈晃了下头:“那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今早才听家婆说的。”

    曲珍回到家,脸色冰得比冬天俄罗斯的伏尔加河还要冰。

    中午,曲珍在厨房做清焖大虾,路迟青终于起床下楼觅食,睡衣穿得不修边幅。

    他邀功:“妈,我想换台电脑,打游……刷课程老是卡顿。”

    曲珍举着锅铲,轻飘飘瞥了眼他:“到底是刷课程还是打游戏啊?”

    路迟青咳了咳,“都有,帮我换行不,看在我这几天用功的份上。”

    曲珍一脸淡漠:“我建议你先换个妈。”

    路迟青:“……”

    也不知道被谁刺激到,昨天还对着院子嘻嘻哈哈傻乐,这会儿吃了火药一样,句句硝烟味。

    路迟青倚在门边,说:“妈,你这精神状态不正常啊,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

    “没错,你最好另寻高妈。”

    “……”路迟青叹了口气,抱着门框,“妈,帮我买吧,这几天可憋死我了。”

    “买了然后天天沉迷游戏是吧?”

    “我那个叫适时放松。”

    “怎么不见梅茵打游戏适时放松,人家考名牌大学就像烤羊肉串一样简单,你行吗,啊?”

    “………”路迟青说,“妈,我不要了。”

    曲珍这才消停,虾熟了,丢下锅铲,熄了煤气炉火,指挥他把虾端出去,路迟青照做,曲珍拿了两个碗,两双筷,还有一碗蘸酱。

    饭桌上,路迟青徒嘴掰虾,嘴里有把手术刀似的,虾壳在口中尽数吐出,和他爸一样懂吃。

    曲珍沉默片刻,说:“现在巷子里的人都在议论你。”

    “准没好话。”

    “你也知道。”

    “说什么了?”

    “说你辍学去种青菜。”

    路迟青夹着的虾咻地掉回盘里,皱眉抬头:“谁造的,我告他诽谤啊!”

    他娘的造的什么玩意,说几句不好听的坏话也就罢了,他心态好,格局大,不屑和邻里计较,结果却造出这么大一个陨石坑。

    直接能埋下成千上万个他。

    曲珍猜想:“会不会是陈剑,他老爱和你作对。”

    “铁定是他小子没错。”路迟青气得牙痒痒,气饱了,搁下碗筷,上楼。

    路迟青要参加物理竞赛都能造成路迟青要种五犁地青菜,陈剑怎么不去造谣小日本灭了呢!

    /

    肮脏狭窄的小巷子里。

    路迟青问都不用问了,单刀直入:“这次怎么解决,你说吧。”

    陈剑刚想出趟门没走两步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拖走,他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人也懵:“解决什么?”

    “你心知肚明。”路迟青笑得轻蔑,黑黢黢的眼神压着他,“陈剑,我以为在上次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你要是再敢惹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不是你在说什么啊。”陈剑满脑子空白,人也涨了士气,“我惹你什么了?”

    “恶意造谣,散布不实信息,损害他人人格以及身心健康,欺骗人民群众。”

    “路迟青,你别冤枉我,我没干过的事拒不承认。”

    “从小到大你干的坏事还少?你又哪次主动承认交代?”

    “……”陈剑脑子转的快,似是想起什么,“你是说,你不读书去种青菜?”

    “你他妈再说一遍?”

    路迟青已然暴怒在崩溃的边缘,差点一拳送上去,他怎么还敢当着受害人的面提这事的。

    还是教训得少了!

    陈剑赶紧自保:“路迟青,这件事不是我干的,一定另有其人。”

    路迟青冷冷看他。

    陈剑咽咽口水,眼神胆怯:“我这件事是妈听夏梅茵奶奶说的。”

    夏梅茵奶奶?

    路迟青拳头迟疑了一秒。

    陈剑观察他脸色,“你要是不信,去问夏梅茵。”

    足足安静了十多秒,路迟青收回力道,转身离开这犄角旮旯。

    陈剑劫后余生地松口气。

    当天,路迟青还没亲自找上门,罪魁祸首夏某某就非常有远见地前来负荆请罪。

    “对不起,这一切全怪我,我一时漏嘴,我当时给奶奶解释了,没想到她耳朵这么不好使,好端端的物理竞赛听成五犁地种菜,我也没想到事态发展成这样……”

    “我发誓我回头一定通过奶奶那张赛过五百人议事会的嘴还你清白,给予你美好幸福的未来……”

    “路迟青,对不起,你要是不接受,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消消火嘛……”

    路迟青坐在斜坡上的石阶梯,周围全是房,刚好遮挡午后阳光,他不紧不慢地扇着风,手上那把纸扇子是邻居家上幼儿园的小孩玩沙子时丢下的,上方有迪迦奥特曼变身时的图案,极丑,但好在能送来一丝凉爽。

    “口水都干了,你说句话呀?”

    “路迟青?”

    “路兄?”

    “路哥?”

    “迟青哥哥!”

    路迟青冷淡的脸终于有了反应,没什么表情,但也不至于看仇人的眼神。

    在听到那一声“迟青哥哥”的时候,眸光还出乎意料地亮了亮。

    夏梅茵抓紧时机,双手合十,眼神透着浓浓的求饶意味:“迟青哥哥,放我一马?”

    路迟青瞥她一眼,绷不住笑出了声,不吃她这套:“你当我是放马的?”

    夏梅茵苦着张脸,实在没招了,委屈地噘嘴。

    “对不起嘛……”

    不是,她还委屈上了,到底该谁委屈啊!

    路迟青有些哭笑不得。

    他想了想,将她愧疚的表情尽收眼底,眼里酝着点笑:“答应我一个条件,就考虑放你一马。”

    夏梅茵小脸一抬,仿佛看到了光明:“你请说?”

    路迟青笑得不明显,喉结滑了下,顺着对方为自己心软的高杆往上爬,狡猾又真切地说:“我想你帮我补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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