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宁推开门,提议道:“你们别学了,一起去吃西瓜吧,刚从井里捞起来那种。”

    路迟青没停笔,嗤笑:“冰箱里的不一个味儿?”

    管宁白眼上翻:“吃的是西瓜么,是记忆中童年的味道,你忘了小时候我们经常把西瓜放在鹧鸪巷那口废井藏着么。”

    夏梅茵听之心口一动,她犹记得奶奶提起过鹧鸪巷确实有一口井来着,还警告她别去那里玩,那井淹死过人,其实是吓唬她的,因为她以前贪玩时偷偷去瞄过一眼,井口小得很,掉进去都得被卡住。

    说起这口井,夏梅茵来了趣味:“那口井还在啊?”

    管宁说:“当然了,还有水呢。”

    孟縠一听,好奇心驱使:“那去呗,我还没吃过水井冰镇西瓜呢!”

    三人把目光投在路迟青身上。

    最终,路迟青拗不过三人期期艾艾的目光,跟着站起身去了。

    鹧鸪巷是一条废弃的古巷,位于箍桶巷以东,巷子周围常年长满荒草和苔绿,阴气很重,人们极少踏足,巷子所围成的房屋轮廓像一座府邸,传闻是上世纪秦淮官宦望族之一,三十年代后在战争浩劫中饱受摧残,高门大户从此烟消云灭,无一子嗣,府邸也看不出原貌了。

    这样的钟鼎人家终究沦为历史尘烟,茶余叹息。

    后来政府尝试重建这片区域,因为资金不够,直到现在都没人管它。

    南京这个城市有很多小巷,容易绕进去就很难原路绕出来,错综复杂好比电线路,随便一拐弯也许就莫名其妙闯入人家厅堂,随便一抹角也许就拐出豁明街道。如果不是从小在这片地方长大,鹧鸪巷真的可以说已经从高德地图消失无踪了。

    嘭——

    水花飞溅。

    管宁朝井里扔进一块西瓜,孟縠觉得好玩,也学着他的姿势扔进一块。

    孟縠趴在井沿,弓着脖子往下看:“这个得放多久?”

    “放一晚上。”

    “要等明天啊?”孟縠抡他一拳,“你骗我,我以为放一会就能捞起来吃了。”

    管宁重心不稳,忙不迭抓紧他:“操,你差点害我掉下去了,小心我晚上变成贞子爬出来找你。”

    “我可是唯物主义者。”

    “切,也不知道是谁,初二的时候不敢一个人走夜路,非要拉着我,结果路边飘来一只黑色垃圾袋,以为那是鬼魂,吓得当场尿尿了。”

    “我没有尿!”孟縠偷偷瞄一眼夏梅茵,结果被路迟青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管宁笑得半死不活:“还说没尿,那条裤子后来就没见你穿过。”

    “……”孟縠面红耳赤。

    糗事重提,惹得大家大笑一场,沉闷破败的庭院都变得熠熠烁烁一些。

    这口井就建在庭院中间,水面倒映出一小方天空,旁边是破败发霉的瓦屋,井周爬满青苔,觅缝而长,散发着墨绿色光芒,幽风阵阵,风里夹着青草的气味。

    井里的水灌不满似的,眼看着溢出来了,其实水位到井沿还空有两指高,凑近看水似墨渊。

    听说这水是秦淮河的水,夏梅茵忍不住伸出手,手指探进透凉的水里,几条小鱼儿在她指间溜蹿,眨眼间游远了。

    路迟青搁井沿一坐,神情一以贯之透着散漫的气息,周围环境都蓬荜生辉了,这小破院经他影响,焕发绿茸茸的生命力,人帅得毫无技巧,纯靠天赋。

    路迟青手虚虚贴着她的后背,痞笑的声音从她头顶降下:“喜欢玩水啊?”

    夏梅茵一边神秘地慢悠悠地笑着说:“我还喜欢玩你。”

    路迟青心口一缩,下意识重复:“玩我?”

    “对啊。”夏梅茵笑意很深,手指一下一下搅动,水花潺潺,荡出圈圈涟漪。

    荡得他心里乱腾腾的。

    许是火日炙人,路迟青头脑一阵晕眩,而后又下意识反应过来,那是被她亮闪闪的笑容眩晕了。

    他勾唇,玩味:“好啊,你想怎么玩我?”

    夏梅茵和他对视,视线很紧,像一条钩子勾住他,又如一条链子栓住他:“你肯让我玩?”

    路迟青被钓得有些心猿意马,哑声说:“能被你玩,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夏梅茵笑了下,手上动作加快,涟漪变成骇浪之势,手指葱白:“不会怪我吗?”

    心还在不住地跳,路迟青说:“怪什么,你情我愿的事。”

    夏梅茵做好蓄势待发的准备:“我想让你湿身呢?”

    失身啊……

    路迟青上赶着把自己贡献出去似的:“那更迫不及待了。”

    话毕,夏梅茵眼底划过一丝狡黠,鞠起一捧水,直直往他身上浇,弄了路迟青一身。

    他不知所措地愣住。

    纯白短袖湿答答往下淌水,下巴,喉结,胸膛全湿透了,出具轮廓的腹肌线在布料里若隐若现,他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又茫茫然看向始作俑者,狼狈和性感在他身上糅合在一起。

    不相冲突。

    夏梅茵笑不活了,指着他:“路迟青,你被我玩了。”

    路迟青双眼闪着阴郁的光,像一头暴走在边缘的小狮子。

    原来是这种玩。

    路迟青一字一顿咬得缓慢:“夏梅茵,现在轮到你要完了。”

    夏梅茵霎时失去笑容。

    路迟青冷笑一声,手指渗进水井里,拎起时匀长红润的十指湿漉漉,紧接着,他不紧不慢地朝夏梅茵看来。

    意味明显。

    夏梅茵眼神一紧,拔腿就跑,路迟青已经火速站起身去追。

    夏梅茵满院子跑,小嘴不依不饶:“路迟青你好意思吗,追着女人打,你丢不丢人啊?”

    “打你不丢人。”

    “是你说的,不怪我,你情我愿的事,你怎么能出尔反尔的?”

    路迟青倒过来截住她,把水珠弹在夏梅茵脸上,夏梅茵简直气疯,哀嚎一声,“我刘海湿了!”

    路迟青:“我没湿么?”

    夏梅茵忍无可忍,捧起一泓清水报复性地往他身上泼去,“谁让你动我刘海的?!”

    “你还泼是吧?!”路迟青囫囵抹一把脸,弯下身去捞水,卖石灰的碰上卖面的,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两人闹成一团。

    过不了多久,两人头发,脸上,衣服上全是水印子,谁也不含糊谁,青石板砖也被溅出来的水洇湿。

    孟縠眼神追随他俩,问:“这是……上演鱼水之欢呢?”

    管宁翘着二郎腿看戏,井里瓜没吃到,倒是先喂了一嘴狗粮,他闻言哈哈大笑:“你这个形容绝了,回去查查成语字典吧。”

    夏梅茵杀人不过头点地,只得求饶:“你别泼我头发了,我住手还不行吗?”

    路迟青果真停下来,收拢手指,一副得逞样儿:“你泼我一身水的时候不挺横么,以为过泼水节呢?”

    夏梅茵三两步跑到井的另一侧,气得脸颊鼓鼓囊囊:“不就泼你水吗,搞得我吃你豆腐一样!”

    管宁也在一边煽风点火说:“对啊路爹,湿身而已,又不是失身,还是说你本来就有这个意思?”

    心思被旁人堂而皇之地戳中,路迟青脸色变了变,回头瞪一眼他,嗓门高得让每个角落都能听到:“谁他妈有这个意思?”

    管宁不怕死地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路迟青:“……”

    夏梅茵气得跺脚:“我才不馋他身子,白送我还不想要呢!”

    路迟青咬紧了齿冠,眼里蔓延出不甘和点点委屈,他身材也不差吧,至少不比她认识的所有男生差,她就这么嫌弃自己么?

    白送都不要?

    还是说,自己不是她好的这口?

    见路迟青闷声不响,夏梅茵以为自己扳回一城,这会儿眼神有些倨傲。

    路迟青慢条斯理朝她走来,后者警惕,用戒备的眼神看他,他不由得气笑了下,很没出息地低下脖颈,挠了挠后脖。

    夏梅茵狂吞口水:“你还想泼我?”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路迟青破天荒直接问出一句:“你好哪口?”

    三人怔愣。

    夏梅茵不懂:“什么哪口?”

    路迟青深吸一气,亮开嗓子再问一遍:“就是,你喜欢哪种身材的男生?”

    “噗——”

    管宁实在顶不住,一口西瓜连肉带籽喷口而出。

    他用尽这辈子全部的力气憋住嘴角,咳了咳说:“你们继续……”

    路迟青眼神落回她脸上,带了点儿索问的意味。

    夏梅茵也被这个问题惊了一下神,这哥话题跳跃太快了吧?

    想都没想,故意低声刺激:“你管我喜欢哪种身材。”

    路迟青舌尖抵着齿关,淡声:“你眼光挺挑啊,我哪差,说说?”

    夏梅茵喉咙卡壳:“我又没说你差……”

    “那你刚……算了。”话语停顿,她听见路迟青啧一声,懒得对这个问题刨根问底,又拽又淡的一声,偏叫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皮去看他。

    路迟青微仰头无语地去看瓦屋顶,一明一暗的光线落在潮湿的碎发和眉骨,衬得他冷峻又帅气。

    他的喉结很尖锐,滑动的时候就像刺破平静水面的锐利冰峰,他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和她视线交缠,没几秒钟,夏梅茵有些不自然避开他笔直坦荡的视线。

    她靠近井口,手伸进水里清洗,咬咬唇,摸了摸自己的脸降下温度,等终于没那么烫了才转过身来对他们说:“头发湿了,我回家吹一下。”

    临走时,她和路迟青目光又撞上,脸上一热,夏梅茵心骂了句没出息,匆匆跑出鹧鸪巷。

    脚步一刻也不停。

    路迟青目光一直跟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门角,他慢悠悠坐回井沿,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天,青苔散发出暗绿的光,井里浸泡西瓜,有几条鱼儿畅游,水洒在指尖传来刺骨的沁凉。

    水波潋滟,被她洗手时动作挺大的搅晃,涟漪久久不消,如弦线,水有些浑浊,一种暗绿的浊,几片叶子浮在波纹之中,路迟青垂下眸,眼睑微敛,定定地看着那圈起伏的纹路。

    两腿敞着,一条手垂在两腿之间,眸色很暗,似漆黑的墨,不知心里在琢磨什么。他伸出手掌,轻抚在水平面上,暗绿色的涟漪很快在他的掌心下得到平息。

    点波晃鱼影,无法平息的,是少年慌乱燥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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