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拍开，马多克的眉宇几不可察的紧锁又松开。
“那个小丫头片子现在学会跟我们拿腔拿调了！”
奥里昂喘着粗气，浓密的胡须从脸颊连着下巴围了一圈，配上他带着强烈鼻腔共鸣的混浊嗓音，像含了一口巧克力口味的甜甜圈。
马多克放下手里的烟斗，蓝色的眼睛弯起来，眉间依旧萦绕着一股阴郁的气质。
“她很聪明，这次在警告我们。”
“就凭她？”奥里昂傲慢地走到软沙发中间，发福的身材让坐处凹陷了一大块。“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也想翻身做主人？可笑极了。”
“先消消气。”马多克递了一杯水过去，挺直地坐在了他对面，仿佛有台摄像机对着他似的。
奥里昂不喜欢他这副谨慎过了头的样子，老像有人给他当观众喝彩一样，假的要命。
但奥里昂也只是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我们三番五次截胡池小姐，她那么敏锐必然有所发觉。这次就收手顺着她来吧，免得这位大小姐一怒之下跑了。”
一听这软弱的态度奥里昂就来气，他把杯子“啪”地一声摔在桌上，却不敢跟他正面刚起来，只能拐着弯的骂池爱。
“她这次在客户面前故意抹黑我们协会的名声，还能由着她来？一个不成器的跳蚤罢了，真能翻出什么浪？”
奥里昂骂着骂着就撒开了，情绪有些上头：“跑了就跑了，她究竟有什么能耐让我们都盯着她？我是来赚钱的不是来陪她玩游戏的，她敢这么跟我说话真是活腻了。”
“你敢动她？”马多克的语气忽然沉下来，脸上的表情裹了层阴霾。
“她想查就让她查，别真查出东西也别让她跑了，其它怎么做已经给了你们最大的自由，但奥里昂先生，您别忘了，我们是看着她不是弄死她，你知道后果。”
马多克的眼神阴鸷古怪，奥里昂看着看着莫名心里打颤，但面上却不以为意。
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站起来，嘴硬道：“这次就给她一点甜头，以后有的是她受的。”
“感谢。”马多克笑起来，眼旁多了几道斧凿般的深刻纹路，伸手将桌上的杯子摆正了，缓声道：“慢走不送了先生。”
奥里昂真是没想到，这个古怪的家伙竟然对池爱如此重视，明明他们还曾联手戏弄过她，要拿池爱替蓝羽赚钱。
那个威胁真令人讨厌，是在警告自己谁是小小的组长，谁又是高高在上的会长吗？
奥里昂的拳头攥的嘎吱响，他感受到了背叛和挑衅，简直不能忍受。
但他没有办法。
所以还得忍着。
石磊磊正在通过通讯仪向池爱讲明林建华的情况，后领忽然被人猛地向上拽住，勒的他喉结一动。
紧接着，一记重拳就砸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血腥味隐隐在齿间弥漫。
奥里昂沉着脸不说话，一拳一拳殴打着他，拳头如密集的雨点，却让石磊磊觉得下的不止是雨，还有陨石。
这位脾气暴躁的组长又生气了，他麻木的想。
电话里许久没有人声，但急促的布料摩擦和激烈的碰撞声不断传来，池爱皱了皱眉。
“石队长？”
石磊磊一声不吭，他正恪尽其职扮演一个人肉沙袋，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也不是第一个，只要这位组长把气撒掉就好了。
他虽然一根筋却也知道这次不是冲着他来的，真正惹到奥里昂的应该是池爱或者马多克。
只是自己倒霉罢了。
通讯仪被奥里昂粗暴的挂断，食指抵在石磊磊的鼻尖，恶狠狠的问：“你告诉她什么了？”
显然，他已经忘记自己临走时说的那句“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或许他也记得，只是他现在急需一个出气的理由。
石磊磊抿了抿嘴唇，吞咽下口中的血污，轻声道：“告诉了池队长林建华事件的始末。”
“砰”地一声，他被摔在了地上。
筋骨脆弱的响了几声，仿佛散架的木偶。奥里昂对着他蜷缩起来的身体重重踹了几脚，最后两下直接从脖子和头部落下。
“低级的文明渣子！”他压着粗沉嗓音骂了一句。
办公室的门被粗暴的关上，石磊磊躺在地上松了口气。角落里躲着的队员和同事见风暴停止，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
“石队长，你还好吗？”
他几乎不用回答，身上的伤足以显示他很不好。但石磊磊摸了摸后脑勺笑了下：“还好。”
有些关系好的队员眼圈瞬间红了。
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我穿的厚皮也厚，能扛。”
一些抱怨和谩骂的声音渐渐起来，目标无一不针对着奥里昂和池爱。
奥里昂的暴力事件不是第一次，在这个大多数撒手不管偶尔暴起的上司底下干活，奥里昂几乎所有的组员都怨气颇深。
而池爱就是这一切的导火索，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池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甚至凭借惊艳的外表和随和的性格获得了不少喜爱。
只是每一次奥里昂发神经打人都好巧不巧碰上池爱接任务的时候。大家结合几次的情况也大概猜出了和她有关。
但他们云里雾里。
只是次数多了，他们难免将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怪罪到池爱身上，因为她从没有向他们解释过什么。
情绪在沉默中发酵，池爱逐渐变得格格不入，她也默许了人们对她的不满以及某些人奇怪的同情。
石磊磊被扶起来，喘了一口气，没顾上自己的伤先一步安抚同事：“顾客为先，这次我们和池队长一起出任务，理应帮她的。”
“说的是，这次组长真的有点神经。”他的队员小声骂道，“组长次次拦着池队办事，也不怪池队和他对着干。”
“那确实……”
“咱们组长还是最恶心的那一个，我看别的组都好得很。”
“这次打完人估计他又撒手不管了，咱们组进度又要垫底了。”
“垫底就垫底吧，至少他不乱发脾气的时候我们还是很自由的。”
“也就这点好了。”
-
蓝羽的议论池爱并没有听见，但她能够猜到现在办公区都在抱怨些什么。
奥里昂那边切断了联系，林琳这边却还在通话。
“石队长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想到刚刚石磊磊说的那些真相，池爱默了默。
“求你们带我去见他。”林琳情绪不稳，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来找你们，现在就来。”
“好。”
池爱刚报了个地址电话就被林琳急切挂断了。她推了一把桌子，转椅借力转了半圈。
“石磊说的地址都记下来了吗？”
苏幕点头：“都记下了。”
“汇报给陈吻，让他把人找到，接到林小姐后我们即刻出发与他会合。”
事情发展到这儿，苏幕和凌羊差不多也搞清楚状况了。
这次出任务目的根本不在于帮助放愿人林琳，而是池爱在帮她自己。
她被蓝羽上级压着不能自由掌握任务主导权，甚至连最后的功劳也要被抢去或是扭曲成另一副模样。
这么多次下来，池爱毫无动静。凌羊和苏幕以为池爱是懒得管，这很说得过去，因为她做什么都懒。
但这次不一样，动作干净利索的仿佛那些隐忍的时光都是等待机会去报复。
一个电话的对峙时间，一向和奥里昂打太极的池爱这次直接捅了个大的，凌羊简直不敢想他们回去该怎么面对那块奥利奥的拳脚。
噢，或许连回去都悬。
“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凌羊忽然眼神坚定的望着她，池爱看了她一眼，连苏幕都一脸的莫名，但池爱只是笑了下，说：“我知道。”
凌羊想，这比“谢谢”还要动听。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次池爱的行动不仅有他俩的参与，还有一个陈吻。
凌羊的表情瞬间冷下来，连带着周遭空气都要冻结。苏幕挨在她身边又是一脸莫名。
等待林琳赶来的时间里，池爱捏着手里的纸牌静静看了片刻。
这张牌被陈吻赠予她，牌面红心也变作皇冠，似乎是烙了印了。
只有自己专属还是只要是自己默许的，其他人也能用？
她倾向于后一种。因为这牌归属于陈吻时，在他的默许下自己也能凭借纸牌进入盘丝大楼。
从这里到陈吻所在的地方会合实在太远，她跟蓝羽的矛盾初露锋芒，池爱急需时间去善后。
她动了动手指，白炽灯的反光从牌面滑过，金色的皇冠标志清晰落入眼中。
算了。
林琳慌慌张张的赶来后，三人立即带着她赶去了高铁站。
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不断奔后的黄叶林，池爱面无表情的将始终捏在手里的牌收进了衣服暗袋里。
要是被凌羊他们知道自己真的信守承诺为了陈吻保住盘丝大楼的秘密，他们一定会欣慰自己终于有了良心。
事实上这样做的动机究竟是什么池爱自己也并不清楚，可能是直觉告诉她再这样缺德下去就真的不得善终了。
林琳的神色很不好，两手交叠在膝上，拇指不停摩挲着。
如果石磊磊所言属实，林琳心里的确永远有个疙瘩了。
苏幕和凌羊在她身边不停安慰着，池爱坐的远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置身事外。
五个小时的车程下来，天已经彻底黑了。这座不夜城难得有个不那么明亮热闹的地方。
医院门口站了两个身影，一个在冷风里把自己缩成了球，一个高高瘦瘦抱手倚在了墙上，风衣没扣紧，衣角在风中胡乱翻飞。
苏幕看着都觉得冷。
“人呢？”池爱大步迈上台阶，朝里看了一眼。
石磊磊一队人出任务没带多少钱，只够将林建华安排在这样一家小医院，看起来也只比诊所大上一点儿。
在这种国际大都市找到这样的医院也不是容易的事，哪怕再小，花的钱也不会少。
“石磊是个好人。”池爱随口夸了一句。
“你没用纸牌。”陈吻似笑非笑的从墙上起来，语气里带着点调笑的意味。
“下次就用了。”池爱直接忽略了他眼中的戏弄，“林建华人呢？”
陈吻还想再说些什么，或许是继续逗弄的话，但被林琳急切的神情打断了。
“我爸呢？他人在哪儿？”林琳情绪有些激动，在冷空气里咳了两声，面色涨红。
“我爸他怎么样了！”
“林小姐林小姐——”小龙人赶紧过来拦住了林琳要凑上去质问的架势，抚慰道：“我这就带您去，您别激动！”
这个点的医院也不算静悄悄，这里小，来治的基本都是小病小伤，也有一些家境不太宽裕的过来住院。
林建华大概算个特例。
他虽付不起大医院的住院费但病的非常重，这家小医院根本无法为他治疗。
“石队长说了要将您父亲送去三甲医院，但是您父亲不同意。”苏幕多嘴说了一句，他有些害怕林琳情绪不稳连带着将蓝羽一起投诉了。
但此时的林琳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病房里只躺了一个人，面容瘦削、肌肉松垮，连病号服都未曾换上，还穿着他那件洗到发白的旧棉袄。
“爸……”
她几乎是看到的那一秒就落了眼泪，厚重的情绪堵在心里、喉头，林琳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和病床上的人一样沉默。
在一行人来之前，林建华已经昏迷了三天，期间迷迷糊糊醒过一次，也只是看着医院煞白的天花板发呆，他似乎意识很迟钝，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长期酗酒加拖着病，精神压力也填斥着整副躯体，从火车站下来的那一刻就不省人事了。
石磊磊一行人找到他的时候，广场舞的音乐热闹无比，他自己坐在公园长椅上发呆，脚边是拎着要送给林琳的一大袋东西。
他一个人穿着整洁却破旧的衣裳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显得孤零零的，也染不上半点霓虹色彩，好像只有他这一片是灰白的，是肮脏的。
石磊磊问他为什么来这儿，他缓缓转过头，眼睛好久才聚焦，他说：“我来找我女儿，但是她不见了。”
石磊磊觉得奇怪，他怎么会来这儿找林琳。后来他才知道，林琳骗了他，骗他自己在这里上大学也在这里工作。
“她不想见我。”林建华讷讷的重复着，“我该死。”
他说话没什么情绪，行为也很缓慢。石磊磊耐心问了他很久才知道他下火车时中风被人送进了医院，刚醒就急着出来找林琳，身上的钱全部还给了救他的好心人。
林建华非常懊悔，那钱原本是留给林琳的，他攒了很久但并不多，甚至不够林琳一年工资的零头，但是拿来救自己也实在太过浪费。
他早年是个混账，好赌输了不少钱，没管过家庭，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妻子身上，后来妻子身亡，女儿也对自己恨之入骨，他才幡然醒悟要为家庭弥补些什么。
但是报应来的太快，每个月为缓解自己的病就要划出不少钱，以至于打到林琳卡上想要赎罪的那些钱数目也少的可怜。
直到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他自知时日无多也不可能等到女儿回来看他一眼，他打算拿着自己最后的积蓄还有女儿一直惦念的母亲遗物送到她面前。
身体不舒服，本来要在镇上住一晚歇脚，第二天去车站。可是医院打来电话，告诉他最近一次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非常不好，要尽快安排手术，否则活不了多久。
医生说的委婉，他听的着急，病不要紧，但一定要在自己死之前把东西交给林琳。所以他临时退了房换了最近的车票。
也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但对不起总是要说的，哪怕女儿不愿接受，这点歉意也根本没什么用。
但是他找不到女儿，也被困在了这个富贵迷眼的城市。第二次晕倒前他想，女儿如果生活在这里，那么不见他或许也是好的。
他让林琳丢脸。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了，病房内只留下了林琳和林建华两人，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查房的护士说林建华有些记不得人了，脑神经被压迫，随时都有可能死亡，加上肝癌等大大小小的病累积在一起，这次恐怕连醒都困难。
林琳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境况，难道她不该恨他吗？他原是多么可恨的一个人，未尽到父亲之责也未尽到丈夫之责，连儿子这个身份也做的不够好。
但现在他躺在床上，毫无生气，这么多年一点一点为自己赎着罪，忏悔着。监狱里判了刑的犯人表现的好还有可能提前获释，他却要死了。
林琳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立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但她也不用思考这么多，因为当天凌晨四点，林建华就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
这么多年没见过任何一位亲人，颤颤巍巍想来找女儿却无力睁眼见她最后一面。
这难道就是报应。
林琳红着眼睛疲惫又无措的从病房里出来时，看了小龙人一眼。
她抵着心口忽然就喘不上气了，苏幕和凌羊赶紧上前扶住她，带她去挂了一瓶吊水。
林琳说不出话，只是对着小龙人不停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流。
我怎么能认错？
他早就没有年轻健康的模样了。
“那个小丫头片子现在学会跟我们拿腔拿调了！”
奥里昂喘着粗气，浓密的胡须从脸颊连着下巴围了一圈，配上他带着强烈鼻腔共鸣的混浊嗓音，像含了一口巧克力口味的甜甜圈。
马多克放下手里的烟斗，蓝色的眼睛弯起来，眉间依旧萦绕着一股阴郁的气质。
“她很聪明，这次在警告我们。”
“就凭她？”奥里昂傲慢地走到软沙发中间，发福的身材让坐处凹陷了一大块。“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也想翻身做主人？可笑极了。”
“先消消气。”马多克递了一杯水过去，挺直地坐在了他对面，仿佛有台摄像机对着他似的。
奥里昂不喜欢他这副谨慎过了头的样子，老像有人给他当观众喝彩一样，假的要命。
但奥里昂也只是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我们三番五次截胡池小姐，她那么敏锐必然有所发觉。这次就收手顺着她来吧，免得这位大小姐一怒之下跑了。”
一听这软弱的态度奥里昂就来气，他把杯子“啪”地一声摔在桌上，却不敢跟他正面刚起来，只能拐着弯的骂池爱。
“她这次在客户面前故意抹黑我们协会的名声，还能由着她来？一个不成器的跳蚤罢了，真能翻出什么浪？”
奥里昂骂着骂着就撒开了，情绪有些上头：“跑了就跑了，她究竟有什么能耐让我们都盯着她？我是来赚钱的不是来陪她玩游戏的，她敢这么跟我说话真是活腻了。”
“你敢动她？”马多克的语气忽然沉下来，脸上的表情裹了层阴霾。
“她想查就让她查，别真查出东西也别让她跑了，其它怎么做已经给了你们最大的自由，但奥里昂先生，您别忘了，我们是看着她不是弄死她，你知道后果。”
马多克的眼神阴鸷古怪，奥里昂看着看着莫名心里打颤，但面上却不以为意。
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站起来，嘴硬道：“这次就给她一点甜头，以后有的是她受的。”
“感谢。”马多克笑起来，眼旁多了几道斧凿般的深刻纹路，伸手将桌上的杯子摆正了，缓声道：“慢走不送了先生。”
奥里昂真是没想到，这个古怪的家伙竟然对池爱如此重视，明明他们还曾联手戏弄过她，要拿池爱替蓝羽赚钱。
那个威胁真令人讨厌，是在警告自己谁是小小的组长，谁又是高高在上的会长吗？
奥里昂的拳头攥的嘎吱响，他感受到了背叛和挑衅，简直不能忍受。
但他没有办法。
所以还得忍着。
石磊磊正在通过通讯仪向池爱讲明林建华的情况，后领忽然被人猛地向上拽住，勒的他喉结一动。
紧接着，一记重拳就砸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血腥味隐隐在齿间弥漫。
奥里昂沉着脸不说话，一拳一拳殴打着他，拳头如密集的雨点，却让石磊磊觉得下的不止是雨，还有陨石。
这位脾气暴躁的组长又生气了，他麻木的想。
电话里许久没有人声，但急促的布料摩擦和激烈的碰撞声不断传来，池爱皱了皱眉。
“石队长？”
石磊磊一声不吭，他正恪尽其职扮演一个人肉沙袋，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也不是第一个，只要这位组长把气撒掉就好了。
他虽然一根筋却也知道这次不是冲着他来的，真正惹到奥里昂的应该是池爱或者马多克。
只是自己倒霉罢了。
通讯仪被奥里昂粗暴的挂断，食指抵在石磊磊的鼻尖，恶狠狠的问：“你告诉她什么了？”
显然，他已经忘记自己临走时说的那句“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或许他也记得，只是他现在急需一个出气的理由。
石磊磊抿了抿嘴唇，吞咽下口中的血污，轻声道：“告诉了池队长林建华事件的始末。”
“砰”地一声，他被摔在了地上。
筋骨脆弱的响了几声，仿佛散架的木偶。奥里昂对着他蜷缩起来的身体重重踹了几脚，最后两下直接从脖子和头部落下。
“低级的文明渣子！”他压着粗沉嗓音骂了一句。
办公室的门被粗暴的关上，石磊磊躺在地上松了口气。角落里躲着的队员和同事见风暴停止，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
“石队长，你还好吗？”
他几乎不用回答，身上的伤足以显示他很不好。但石磊磊摸了摸后脑勺笑了下：“还好。”
有些关系好的队员眼圈瞬间红了。
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我穿的厚皮也厚，能扛。”
一些抱怨和谩骂的声音渐渐起来，目标无一不针对着奥里昂和池爱。
奥里昂的暴力事件不是第一次，在这个大多数撒手不管偶尔暴起的上司底下干活，奥里昂几乎所有的组员都怨气颇深。
而池爱就是这一切的导火索，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池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甚至凭借惊艳的外表和随和的性格获得了不少喜爱。
只是每一次奥里昂发神经打人都好巧不巧碰上池爱接任务的时候。大家结合几次的情况也大概猜出了和她有关。
但他们云里雾里。
只是次数多了，他们难免将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怪罪到池爱身上，因为她从没有向他们解释过什么。
情绪在沉默中发酵，池爱逐渐变得格格不入，她也默许了人们对她的不满以及某些人奇怪的同情。
石磊磊被扶起来，喘了一口气，没顾上自己的伤先一步安抚同事：“顾客为先，这次我们和池队长一起出任务，理应帮她的。”
“说的是，这次组长真的有点神经。”他的队员小声骂道，“组长次次拦着池队办事，也不怪池队和他对着干。”
“那确实……”
“咱们组长还是最恶心的那一个，我看别的组都好得很。”
“这次打完人估计他又撒手不管了，咱们组进度又要垫底了。”
“垫底就垫底吧，至少他不乱发脾气的时候我们还是很自由的。”
“也就这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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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羽的议论池爱并没有听见，但她能够猜到现在办公区都在抱怨些什么。
奥里昂那边切断了联系，林琳这边却还在通话。
“石队长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想到刚刚石磊磊说的那些真相，池爱默了默。
“求你们带我去见他。”林琳情绪不稳，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来找你们，现在就来。”
“好。”
池爱刚报了个地址电话就被林琳急切挂断了。她推了一把桌子，转椅借力转了半圈。
“石磊说的地址都记下来了吗？”
苏幕点头：“都记下了。”
“汇报给陈吻，让他把人找到，接到林小姐后我们即刻出发与他会合。”
事情发展到这儿，苏幕和凌羊差不多也搞清楚状况了。
这次出任务目的根本不在于帮助放愿人林琳，而是池爱在帮她自己。
她被蓝羽上级压着不能自由掌握任务主导权，甚至连最后的功劳也要被抢去或是扭曲成另一副模样。
这么多次下来，池爱毫无动静。凌羊和苏幕以为池爱是懒得管，这很说得过去，因为她做什么都懒。
但这次不一样，动作干净利索的仿佛那些隐忍的时光都是等待机会去报复。
一个电话的对峙时间，一向和奥里昂打太极的池爱这次直接捅了个大的，凌羊简直不敢想他们回去该怎么面对那块奥利奥的拳脚。
噢，或许连回去都悬。
“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凌羊忽然眼神坚定的望着她，池爱看了她一眼，连苏幕都一脸的莫名，但池爱只是笑了下，说：“我知道。”
凌羊想，这比“谢谢”还要动听。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次池爱的行动不仅有他俩的参与，还有一个陈吻。
凌羊的表情瞬间冷下来，连带着周遭空气都要冻结。苏幕挨在她身边又是一脸莫名。
等待林琳赶来的时间里，池爱捏着手里的纸牌静静看了片刻。
这张牌被陈吻赠予她，牌面红心也变作皇冠，似乎是烙了印了。
只有自己专属还是只要是自己默许的，其他人也能用？
她倾向于后一种。因为这牌归属于陈吻时，在他的默许下自己也能凭借纸牌进入盘丝大楼。
从这里到陈吻所在的地方会合实在太远，她跟蓝羽的矛盾初露锋芒，池爱急需时间去善后。
她动了动手指，白炽灯的反光从牌面滑过，金色的皇冠标志清晰落入眼中。
算了。
林琳慌慌张张的赶来后，三人立即带着她赶去了高铁站。
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不断奔后的黄叶林，池爱面无表情的将始终捏在手里的牌收进了衣服暗袋里。
要是被凌羊他们知道自己真的信守承诺为了陈吻保住盘丝大楼的秘密，他们一定会欣慰自己终于有了良心。
事实上这样做的动机究竟是什么池爱自己也并不清楚，可能是直觉告诉她再这样缺德下去就真的不得善终了。
林琳的神色很不好，两手交叠在膝上，拇指不停摩挲着。
如果石磊磊所言属实，林琳心里的确永远有个疙瘩了。
苏幕和凌羊在她身边不停安慰着，池爱坐的远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置身事外。
五个小时的车程下来，天已经彻底黑了。这座不夜城难得有个不那么明亮热闹的地方。
医院门口站了两个身影，一个在冷风里把自己缩成了球，一个高高瘦瘦抱手倚在了墙上，风衣没扣紧，衣角在风中胡乱翻飞。
苏幕看着都觉得冷。
“人呢？”池爱大步迈上台阶，朝里看了一眼。
石磊磊一队人出任务没带多少钱，只够将林建华安排在这样一家小医院，看起来也只比诊所大上一点儿。
在这种国际大都市找到这样的医院也不是容易的事，哪怕再小，花的钱也不会少。
“石磊是个好人。”池爱随口夸了一句。
“你没用纸牌。”陈吻似笑非笑的从墙上起来，语气里带着点调笑的意味。
“下次就用了。”池爱直接忽略了他眼中的戏弄，“林建华人呢？”
陈吻还想再说些什么，或许是继续逗弄的话，但被林琳急切的神情打断了。
“我爸呢？他人在哪儿？”林琳情绪有些激动，在冷空气里咳了两声，面色涨红。
“我爸他怎么样了！”
“林小姐林小姐——”小龙人赶紧过来拦住了林琳要凑上去质问的架势，抚慰道：“我这就带您去，您别激动！”
这个点的医院也不算静悄悄，这里小，来治的基本都是小病小伤，也有一些家境不太宽裕的过来住院。
林建华大概算个特例。
他虽付不起大医院的住院费但病的非常重，这家小医院根本无法为他治疗。
“石队长说了要将您父亲送去三甲医院，但是您父亲不同意。”苏幕多嘴说了一句，他有些害怕林琳情绪不稳连带着将蓝羽一起投诉了。
但此时的林琳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病房里只躺了一个人，面容瘦削、肌肉松垮，连病号服都未曾换上，还穿着他那件洗到发白的旧棉袄。
“爸……”
她几乎是看到的那一秒就落了眼泪，厚重的情绪堵在心里、喉头，林琳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和病床上的人一样沉默。
在一行人来之前，林建华已经昏迷了三天，期间迷迷糊糊醒过一次，也只是看着医院煞白的天花板发呆，他似乎意识很迟钝，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长期酗酒加拖着病，精神压力也填斥着整副躯体，从火车站下来的那一刻就不省人事了。
石磊磊一行人找到他的时候，广场舞的音乐热闹无比，他自己坐在公园长椅上发呆，脚边是拎着要送给林琳的一大袋东西。
他一个人穿着整洁却破旧的衣裳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显得孤零零的，也染不上半点霓虹色彩，好像只有他这一片是灰白的，是肮脏的。
石磊磊问他为什么来这儿，他缓缓转过头，眼睛好久才聚焦，他说：“我来找我女儿，但是她不见了。”
石磊磊觉得奇怪，他怎么会来这儿找林琳。后来他才知道，林琳骗了他，骗他自己在这里上大学也在这里工作。
“她不想见我。”林建华讷讷的重复着，“我该死。”
他说话没什么情绪，行为也很缓慢。石磊磊耐心问了他很久才知道他下火车时中风被人送进了医院，刚醒就急着出来找林琳，身上的钱全部还给了救他的好心人。
林建华非常懊悔，那钱原本是留给林琳的，他攒了很久但并不多，甚至不够林琳一年工资的零头，但是拿来救自己也实在太过浪费。
他早年是个混账，好赌输了不少钱，没管过家庭，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妻子身上，后来妻子身亡，女儿也对自己恨之入骨，他才幡然醒悟要为家庭弥补些什么。
但是报应来的太快，每个月为缓解自己的病就要划出不少钱，以至于打到林琳卡上想要赎罪的那些钱数目也少的可怜。
直到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他自知时日无多也不可能等到女儿回来看他一眼，他打算拿着自己最后的积蓄还有女儿一直惦念的母亲遗物送到她面前。
身体不舒服，本来要在镇上住一晚歇脚，第二天去车站。可是医院打来电话，告诉他最近一次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非常不好，要尽快安排手术，否则活不了多久。
医生说的委婉，他听的着急，病不要紧，但一定要在自己死之前把东西交给林琳。所以他临时退了房换了最近的车票。
也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但对不起总是要说的，哪怕女儿不愿接受，这点歉意也根本没什么用。
但是他找不到女儿，也被困在了这个富贵迷眼的城市。第二次晕倒前他想，女儿如果生活在这里，那么不见他或许也是好的。
他让林琳丢脸。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了，病房内只留下了林琳和林建华两人，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查房的护士说林建华有些记不得人了，脑神经被压迫，随时都有可能死亡，加上肝癌等大大小小的病累积在一起，这次恐怕连醒都困难。
林琳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境况，难道她不该恨他吗？他原是多么可恨的一个人，未尽到父亲之责也未尽到丈夫之责，连儿子这个身份也做的不够好。
但现在他躺在床上，毫无生气，这么多年一点一点为自己赎着罪，忏悔着。监狱里判了刑的犯人表现的好还有可能提前获释，他却要死了。
林琳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立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但她也不用思考这么多，因为当天凌晨四点，林建华就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
这么多年没见过任何一位亲人，颤颤巍巍想来找女儿却无力睁眼见她最后一面。
这难道就是报应。
林琳红着眼睛疲惫又无措的从病房里出来时，看了小龙人一眼。
她抵着心口忽然就喘不上气了，苏幕和凌羊赶紧上前扶住她，带她去挂了一瓶吊水。
林琳说不出话，只是对着小龙人不停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流。
我怎么能认错？
他早就没有年轻健康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