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说完这一句后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池爱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舞厅里欢乐的氛围没有被这小小一隅的激烈争斗而打扰,被扰乱的只有两个人罢了。

    池爱在这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陈吻会在录音一事上犯下如此疏漏,为什么不避讳盘丝大楼甚至不计前嫌的帮助自己。

    是把自己当成那个人了吧。

    骄傲的基因在作祟,池爱忽然觉得调查他实在索然无味。

    “既然合作了,我会撤去对你的调查,还希望你遵守承诺,不要因为情绪毁约。”

    这话说的格外大度,实际上猜忌心大的人是自己,不守诺的人也是自己。

    池爱想,她最佳的做法就是利用陈吻把自己当做替身这一点,彻底的掌控他以及他的能力。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可当她看清陈吻的眼神后,无端的烦躁超越了自己对于利益的渴求,她甚至想任性的撂摊子走人。

    那个眼神很复杂,像一团纠结在一起的乱码。但池爱甚至不需要分析,就察觉出了所有。

    那里掺杂着未尽的欲望、爱恨交织的悲伤,以及浅薄的失望。

    原本是不该出现在陈吻身上的,更不应该出现在他看着自己的这种情况下。

    她被逼着移开了目光,皱起眉冷声道:“滚,不要这样看着我。”

    池爱从小就对他人的情绪感知的很敏锐,可她即便看穿了所有也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情绪究竟是因何产生。

    陈吻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她,天赋赠予她可怕的直觉,不会被虚情假意欺骗也不会被俗世所累。这些年的磨砺使她暴风成长,她甚至已经学会了滴水不漏的模仿和迂回曲折的伪装。

    只是可惜。

    “已经说过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池爱的眼神陌生而不留情面,“清醒点再和我对话。”

    陈吻忽然低着头笑了,也许是这句话真的很可笑,池爱自己也这么觉得。

    现在因为情绪而冲动的显然是自己。

    她没有再看陈吻此时的情绪,有些情感想不通她就会直接放弃,池爱不管陈吻以前有过怎样刻骨铭心的经历,和自己无关。

    “就这么一点小事。”她嗤嘲的丢下一句,利益对她来说还是占据上风,她瞧不起这种会因为情感而动摇的人。

    暴雨像子弹一样砸落地面,“啪”地炸出透明的烟花,离开舞厅的混乱暧昧,外面世界的冰冷残忍才是她的生活真相。

    机器刺客的残骸正在被麻木的清理,这已经是近几个月不知多少起杀手被反刺杀的案例了。

    不息城做做样子设置的警察果然拿着工资恪尽其职的做做样子,任劳任怨的清理现场然后撒手不管。

    因为他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又是那位通缉犯引起的。

    这个根深蒂固的误会使池爱感到愉悦,方才被堵住的心情一瞬间被疏通了,她似乎天生就适合作恶。

    这些刺客行踪不定,背后究竟受谁指使池爱也没有查到一星半点,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紧追不放。

    但肯定和自己身体里埋着的东西有关。

    该死的记忆没法儿恢复,池爱今天也不想再回头去一趟盘丝大楼刺激记忆,她现在有点儿看不惯陈吻,以及和他相关的任何东西。

    池爱租了把伞,面无表情的走在老街上,高跟鞋趟过一个又一个水洼,那都是曾经发生过剧烈争斗而遗留下的浅坑。

    雨珠顺着透明气伞汇成雨帘,成股的滑落下来,动静不小。

    池爱借着这些声响装了一会儿聋子,直到快看到南归巷的时候她才终于转了身。

    陈吻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风衣下摆不停滴着雨水,他两手插兜闲闲散散的跟在身后,看到池爱回眸便停下挑了个眉。

    池爱站在原地将他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个来回,毫不客气道:“你比我想象的更蠢。”

    陈吻并不生气,彬彬有礼的笑着:“过奖了。”

    他非但不恼怒还觉得有些喜悦,池爱已经从对他虚伪的利用彻底变成了真实的鄙夷。

    多么伟大的进步啊。

    “你真是没救了。”池爱的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公认的真理。“借块镜子照照吧,你现在真像条丧家之犬。”

    她刚才在转过身之前已经回到了平常的状态,打算借着今天出格的暧昧来获取他更多的信息,甚至已经说服自己可以去当一个替身,只要拿到自己想要的就可以。

    但转过身后看见的是浑身湿透的陈吻,她打好的腹稿忽然就被怒火烧了个干净。

    有伞不用,究竟演给谁看?

    真是把自己幻想成苦情剧男主角了,还是说,他在挑衅自己?

    “我以前真没有看出来,陈先生如此一往情深,竟然对旧情念念不忘到需要找个替身的地步,还在这儿——”池爱拖着音调停顿了一下,眼里清晰的闪过一丝嘲讽,“歌颂自己的悲凉?”

    “是啊。”陈吻两手一摊,无所谓她怎么攻击,“竟然被池小姐看出来了,我今天当真是痛不欲生想她想的肝肠寸断了。”

    池爱笑了,果然是替身看的越多就越能感受到其中的云泥之别。

    他这副样子似乎在说:“我在忏悔我的过去,而你,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啪”地一声,气伞被毫无预兆的收起来,池爱目露嫌恶的将它丢了出去,金属柄顺着潮湿的地面滑行了半米停在陈吻的足尖,可怜兮兮的等待被人拾起。

    被激怒了。

    池爱反而忽地平静下来,他做的不错,真的挑衅到了自己。

    但这一套并不只有他会。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隐私,但我无能为力,我想她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否则也不会让你这样长情。”池爱诚恳道,表情有些遗憾。“只是好可惜,我有点儿替她难过,因为显然,你已经把她忘了,否则也不会将部分情感转移到我身上。”

    “而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池爱满意的看着他渐渐冷下来的笑意,步伐轻快的走到他面前,捡起那枚小小的金属方柄塞进他口袋,语气带着些发自内心的快乐:“拿着吧,看着怪可怜的,你什么也没做错呀,我都有点儿同情你了。”

    她一无所知的像个天真的稚童,陈吻似乎看到了自己身上被言语的利刃扎出的血淋淋伤口。他自残似的盯着池爱,明知她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忍不住强调:“我有错,我罪有应得。”

    “是吗?”池爱有些惊讶,不知是不是装的太逼真,她拍了拍陈吻的臂膀,善良的宽慰道:“都过去了,时间会原谅一切的。”

    而后笑的温柔大方。

    陈吻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看着她像个局外人一样给出自己的评价,甚至还能面带惋惜的说“一切都过去了”。

    尽管知道这是因为她的骄傲被践踏后做出的应激反应,但是陈吻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句:“你真是太厉害。”

    对他实在太狠心。

    大雨笼罩之下的战场无声无息,池爱转身走了,带着胜利的微笑和她夺回的骄傲。

    苏幕眼睁睁看着自己队长和新来的合作对象长久对峙了一番,最后也没能握手言和,闹得很不愉快。

    他尴尬的在屋檐下等待了一会儿,直到陈吻笑着在雨里点了根烟,转身向另一条路走去,他才小心翼翼的走进南归巷。

    回到家后,池爱已经进了自己房间,苏幕将这意外看到的情景小心的藏在了心底,不敢翻出来多问,这方为君子之道。

    这天过后,池爱和陈吻再也没见过,除了黑泽偶尔会来串个门,对面那幢房子似乎无人居住。

    这期间奥里昂来找过一次茬儿,池爱称病没有见他,推掉了他强行塞过来的一些单子。凌羊从小六口中得知,那些单子的客户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这大概就是职场中千万不能得罪上司的原因。

    当然,除了对工资无所谓的池爱此类人。

    转眼十二月,枯树鸣风。

    刚摆脱完杀手的追击,池爱敏捷的从巷尾穿过来,纵身翻过一块高桩。

    天气清寒,穹顶只有一轮微弱的白色太阳,连影子都是淡淡的,到处一派肃杀之象。

    风很大,池爱掀起旗袍,从深灰的裤子口袋中挑出一颗薄荷糖丢进嘴里,瞬间从里到外都冷了个遍。

    她今天穿的不伦不类,乍一看像随手拼起的搭配。麻本色的旗袍料子不厚,风一吹像长尾的羽翼,叉又开的太高,近乎到腰,因此里面配条裤子池爱觉得理所应当。于是就出现了旗袍下搭西装裤,脚上再穿一双拖鞋的穿搭盛况。

    不过她终于觉得有些冷,打算回去将拖鞋换掉,外面再搭一件大衣。

    簪子被她拿在手上把玩,因为上面还有战斗后残留的余温。

    池爱面色平静的忽视了一路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不论是震惊的还是钦慕的。只遇到眼熟的人她才会转脸露出一点浅淡的微笑以示友好。

    包括倚在柱子上喝咖啡的那位。

    半个多月没见,池爱眼里的轻屑依旧不减,她故意模仿那位不知什么原因离去的白月光,动作轻慢地将头发盘起,完整暴露出眉尾的痣,噙着笑一步一步款款走去。

    “好久不见啊,陈先生。”

    素白的旗袍领掐着她修长的脖颈,耳畔的两颗玛瑙坠衬的她眉眼浓黑,面如霜雪净白。

    池爱有意无意的走近,同他一样靠在圆柱上,抬起眸盈盈笑道:“甜的,吃吗?”

    手心里是一颗漂亮的糖果。

    陈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慢慢将咖啡杯递了过去。池爱便拆了糖纸将糖果丢入咖啡里。

    陈吻喝了一口直起身,看着她问道:“不冷吗?”

    池爱依旧靠着,抱着手点了点头,“你好像……看起来比我要冷。”

    咖啡明显还冒着热气,但陈吻的指尖却泛着青灰,池爱伸出手摸了摸,果然凉的惊心。

    察觉到这和他消失大半个月有关,池爱眯起眼盯着他,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色,的确苍白的毫无生气。

    “郭山呢?”

    她记得这些天这幢房子里消失的不止他一人,连小龙人也没再见过。

    “池小姐叫我?”郭山刚巧拎着一条鱼回来,闻言疑惑的看向池爱。

    “好大的鲈鱼。”池爱走过去,低头望了望那条挂在钩子上刚刚清理好的鲈鱼,腥味还没去。

    “这几天去钓鱼了?”她放轻了声音随口问道,似乎不打算让身后人听见。

    “什么?”小龙人有些耳背,“过几天去冻梨?好啊好啊!我喜欢吃冻梨!”

    池爱:“……”

    你不是小龙人,你是小聋人。

    “没事了你去忙活吧。”

    再转过身时,陈吻已经笑的掩面咳嗽了。

    “池小姐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何必难为他。”

    “我问了你就会答吗?”池爱睨着他,“好,这半个月你去哪儿了?”

    “娱乐、消遣、散心、解闷儿。”陈吻答的利落干脆,“心情不好总需要做点什么来开导自己。”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又要绕不开舞厅里的事了。

    池爱没空看他在这儿演情深戏码,也根本不在乎他究竟去了哪儿,她只在乎一件事——

    “说实话,我很不乐意去当别人的影子,这对我来说完全就是侮辱。我希望陈先生能擦亮眼睛看看我是谁,再来和我谈合作。我不希望看到你以后的某一天幡然醒悟,觉得我不像觉得是我故意在装,突然倒打一耙。”

    她语气不耐:“我没空陪你玩儿。”

    “怎么会呢。”陈吻走上前,“池小姐好高估我,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对谁念念不忘?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自然是眼前的你更有吸引力。”

    两颗尖牙再次显露,这一次的态度比上一次暴雨里的要更加漫不经心,更加的满不在乎。

    池爱冷眼看着他,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如今的合作局面对于双方来说显然很不公平,怎么看都是池爱获利更多,若说合作中断谁的损失最大,那必然是池爱。

    但话说的这样清楚了,既然不是因为把自己幻想成那位白月光,付出这么多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从他们的合作伊始就存在,至今也没有得到答案。

    “是吗,那真是我的荣幸。”

    “池小姐放心,正如你所说,你和她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陈吻笑着抬起手,罩在她的发顶轻轻揉了两下,“我怎么会分不清。”

    “……”

    池爱没说话,她能明显察觉到眼前人的段位忽然升高了。如果她还按照之前激怒他的方式重蹈覆辙,这次的陈吻或许不会再给出任何反应。

    她蹙着眉抬起头,陈吻此刻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浑身的气质还是百年如一日的落拓不羁,一只手调情似的从自己发顶抚到脸侧,动作轻缓的像极了留恋和珍惜。

    那双含笑的眼里竟真真切切的只盛了她一人,而不是谁谁谁的影子。

    池爱想自己大概是疯了,要么就是他的演技愈发精湛,将俗世里爱人的模样模仿的这般惟妙惟肖。

    她看见陈吻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与自己的渐渐缠绕起来。陈吻侧过脸凑近池爱的耳畔,嗓音里夹杂着模糊的笑意:“池小姐不会……当真了吧?”

    果然。

    池爱冷哼一声,想要推开他,陈吻却忽然偏转回头低了下去。

    一个短促却用力的吻印了下来,唇上的震麻感随着陈吻快速的起身而同步到来。

    他已经笑开了。池爱对于这种不要脸的偷袭感到十分无语,但为了不落下风,她弯起嘴角直直看着他,随后探出舌尖缓缓舔了下唇,眼里大方摆明了潋滟的引诱。

    陈吻喉结一动,想要俯身下来却被池爱敏捷躲过了。

    “我不知道谁当了真。”她转过身,轻飘飘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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