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淡,天上飘着鹅毛大雪。

    采金手里端着一个木盘子,盘子上是一盏白瓷,缕缕热气从盖子的缝隙处散出。她端庄的穿过风雨走廊,绕过八角亭,走进院子。采金身材高挑纤细,穿着一袭厚实的青衣,简单的扎了一个双丫鬓,朴素间带着点清雅,不仔细看去还以为她是哪家小户千金。

    天寒地冻,但采金的手却稳稳当当。当看到一扇半掩开着的门时,脚下的步子却不由快了几分。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软软的声音:"是采金嘛?牛乳到了吗?唔…"

    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才刚睡醒。采金无奈的笑了笑:"采银又跑哪儿去了?怎得这时还没叫醒小姐?小姐,已经过了辰时了,再不起,婢子只好禀告夫人,让夫人…"

    "别别别!我起来就是了。"床上的小人儿身体一僵,不情不愿,扭动着身体,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的,总算是坐起了身体,"采银帮我守着院子去了,要是娘来了就让她赶紧通知我…"

    采金无奈的笑笑,把盘子放到桌上,缓缓走到这小人儿面前,轻柔的为她穿衣,"小姐,昨儿个你是非要吃这焦糖豆腐花,瞧吧,是不是吃撑了,晚上睡不着?"

    "嘿嘿,采金姐姐,我知道了错了嘛,以后肯定不会多吃的。"沈知乖乖的承认错误,在采金的帮助下穿好了衣服,梳洗好后,主动坐在梳妆台前,等着采金为她绾上头发。这时,一个丫鬟冒冒失失的闯进,"小姐,小姐!夫人要来了!快起来,快起来!"

    "好了采银!你看你这莽撞的样,怎么撑的起一等丫鬟?"采金呵斥一声,手上的动作越发迅速,一会儿,一个漂亮的双丫鬓就扎好了。精致昂贵的西洋镜映照出小人儿玉雪可爱的脸蛋,白白嫩嫩的,叫人好生喜欢,细细弯弯的眉毛,长而翘的睫毛,红嫩嫩的嘴儿,虽然才六岁,就已经能看得出以后的清丽了。

    沈知跑到桌前,捡起一块儿马蹄糕,又勺了几口热腾腾的牛乳,垫了垫肚,"娘肯定是知道我起不来才赶过来的,等着吧,娘肯定会带好多好多好吃的…"

    话音未落,一个美妇人走了进来:"小馋猫,知道你昨儿个没睡好,今个必是要晚起,所以给你带了点小厨房做的。"身后的婢子十分有眼色,在美妇人刚开口时就将手上沉重的食盒打开,把碟子一一放到桌子上。

    转眼间,一张不小的桌子已经满满当当。掐丝珐琅的小碟子上,是各种各样的点心,凤梨酥、豌豆黄、九层糕、杏仁饼…另有几盏相似的白瓷,装的是银耳莲子羹、菌菇汤等汤羹,粥品。美妇人缓缓落座,秀丽沉稳,看着沈知小哈巴狗似的迫不及待,不由得发笑。

    "馋的你!你爹平时带你吃的好吃的也不少,怎得?还是这般的不争气,见到好吃的就移不开眼?"边说着,魏时婕帮着自家这小馋猫盛点心。沈知嘴里塞着东西,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嘟嘟囔囔的,好不委屈,"娘,我都好久没和爹出去吃好吃的了。最近爹太忙了,我也只能在咱们一起吃东西的时候看见他。"

    沈知的爹——沈秋成,阳县首富,样貌平平无奇,年轻的时候也曾发奋读书,却没什么天赋,但颇有经商头脑,经手家业后,几年内让家业翻了个番,阳县首富的座椅坐的稳稳当当,便说是这浔城首富也不为过。只是沈秋成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家没什么硬的后台,闷声发大财才是最佳选择。

    沈知不清楚,可魏时婕清楚的很。浔城处于江南地带,向来富庶,近年来皇帝昏庸无道,底下的几个皇子各自为政,四处搜刮民脂民膏。乱世之下,富商最先挨难,被层层剥削。现如今,连沈家也被盯上了。

    阳县县令是三皇子底下一个得宠的妾的哥哥,他肥头大耳,贪婪奸险,胸无点墨。在妹妹得宠前,只不过是个街头小混子而已。妹妹得宠了,给他讨了个官职,他仗着三皇子势大,打着为三皇子敛财的名义,企图吞下沈家的家业。

    想到这,魏时婕有些坐立不安,单表面上还是一派从容,"知知,你先坐这吃着,娘去账房盯着,算算账。"说完,摸了摸沈知的头发,不等沈知回应,便立马起身,走出院子。

    沈知往嘴里塞着东西,不着头脑,"娘也太急了吧?不就算个账吗…唔!好吃好吃!"隐约闪过的一丝不安,转头就被可口的牛乳小方带过。

    却说魏时婕这边,拿出账房里最近的账本,眯了眯眼,敏锐的发现,家中许多店铺最近都不再进货,开始售卖库存。知道了夫君正在忙些什么后,她摇了摇头,阳城,怕是呆不下去了。

    这样想着,她唤来贴身的婢女,脑子里开始思考怎样才能不被这贪官发现沈家要离开阳城的计划:"秋浓,吩咐下去,最近不用再采买下人了。还有,收拾收拾贵重的东西,轻便的就带走,难搬的就卖了。记住,不要让太多人察觉,我知你是个做事仔细的。"秋浓应下,也察觉到了沈家的危机。

    而沈知吃完可口的早餐后,又开始了她懒怠的一天。

    "采银采银!咱们去后墙那逛逛吧!"沈知注意到采金走远了,悄悄唤来采银,采银刚刚才被训斥过,十分为难,吞吞吐吐,企图打消沈知的小算盘:"小姐,府上太大了。后墙,离咱们漪澜院好远呢,会累着小姐的。"

    "不会的不会的!"架不住沈知一心想去后墙。盖因后墙那墙比较矮,许多府中的小厮婢子都会在那和市井小贩交易,在沈知看来,有趣的很,也许是遗传了沈秋成的经商天赋,沈知就喜欢看这些人买卖东西的样子。

    采银叫上了沈知的随行婢女,小心的避开了采金。采银知道,采金必定不会同意沈知的主意,她向来稳重,是夫人吩咐下来,帮沈知打理院子的人。虽然同是一等侍女,但两人得脸的程度有着巨大区分,采银不敢违背沈知的意愿,有时,甚至会故意纵容沈知。

    一行四人来到了后墙,采银吩咐随行的侍女架好桌椅,沈知坐好后,手捧着肉嘟嘟的脸,目不转睛的盯着后墙那交易的人们。

    下人们见怪不怪,可能初次看见大小姐还诚惶诚恐,可次数多了,他们也就见怪不怪了。也是沈府的主子们宅心仁厚,不折腾下人,事少钱多,府上清净,加之府上发给丫鬟小厮的棉服都十分厚实,不然这大冷天的,大家伙儿都不会出门。

    早些年,沈秋成父母在经商途中遭遇流寇,而家族子嗣又十分凋零。府上除了魏时婕母女外,也只有早年的通房丫头抬的妾,都是些安分守己的主儿。

    沈知就这样瞪大眼睛看着。虽然天寒地冻的,但下人们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买这买那的,毕竟他们也不是天天有时间到后墙来,大多数时间还是有事儿做的。突然,沈知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歪了歪头。

    她兴致盎然的盯着那个小贩卖给府上丫鬟的东西,"采银,你把她手上的簪子拿过来一下。"采银莫名其妙,但也照做,上前叫来了那个丫鬟。

    丫鬟诚惶诚恐行礼,不知做错了什么。"你这簪子他多少钱卖给你的?"沈知肉嘟嘟的小手摸了摸这簪子,沉甸甸的,实心,银的,上面刻了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惟妙惟肖。

    "那人说这是他偶然所得,虽料子不值钱,但花样好。看在我经常光顾他的份上,卖了婢子一钱银子。"婢子小心翼翼的回答。

    沈知觉得有点怪异,皱了皱鼻子,像极了一个小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聪明,但倒是可爱的紧。

    采银也发现了这事儿不对劲,摸上那簪子看了看后,唤人叫来那小贩。"你说这是你偶然所得?就卖了一钱银子?"那小贩哆哆嗦嗦,语气颤抖:"是…是的。"

    "那你可知这是京城来的东西?上面刻着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云仙阁的印记?你一小贩怎得拿到这簪子的?"采银察觉到了这小贩的心虚,语气凝重道。

    "小人不知!小人…小人…"那小贩咬咬牙,"小姐有所不知,小人乃是挑货郎,平日里会去村子里卖卖东西。那日,小人抄近路去村子里时,偶然看见一伙儿流寇在抢劫一家富商老爷。小人离他们远,他们并未发觉小人,小人于是躲过一劫。等他们走后,小人本想就此逃开,却被财迷了眼,大着胆子去那富商小姐头上拿走了这簪子…"

    仿佛又忆起了那日的惨状,这小贩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声音开始变得颤抖,"我…我本来也没想把它卖了,但…但最近生意不太好,我…我想着它还值点钱,就…就…"

    在这小贩说到流寇的时候,采银就捂上了沈知的耳,这种残忍的事,不适合沈知听见,怕她晚上做噩梦。

    叫走这两人后,采银终于强硬了一次,把沈知带回院子。沈知一脸懵懂,像只不谙世事的小猫咪,"怎…怎么了嘛?我还想看看耶?"

    采银不似平常般顺着沈知,"小姐先在院子里玩耍着,晚些时候,先生还要上门来教您弹琴呢。"给沈知换下洁白厚重的白狐大氅,拿起黄铜做的镂空暖手炉,采银退下,脚步匆匆,走向魏时婕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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