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灭·归国（下）【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月安等人坐在桌前呆呆地听着何云安的叙述，仿佛又被拉回幼年的苦痛与悲哀，她们都比心儿年岁大，她们都在幼年经历过生离死别。原本幸福的家庭，一夕之间家毁人亡，幼小心灵在那时便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这些年她们被教导被训练，她们含着仇恨长大，只为如今能拥着心儿夺回故地，算是为了家人报仇，当然也是为了那些已经成为奴隶，被迫沦为下等人的阜戎旧民夺回生存之机。
何云安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将真实的情感表露出来，所以慌忙发问。“公主刚刚是看到街边那一队阜戎旧民了吧？”何云安将话题扯回心儿的问题。
“是，他们全是阜戎之人？”心儿问道。
“当然，自从成虞夺走这片土地，阜戎旧民便成为了最下等的贱民，他们地位最低，只能从事苦力，不能从事任何能改变命运的活计。”何云安说的自然是事实，否则也不会如此恳切地想要带心儿回来。阜戎旧民需要一个主心骨，而这主心骨便是他们奉为圭臬的阜戎皇族血脉。所以，负有神圣血脉的心儿成为了所有人的期待。
“那外祖父是如何愿意请降的？”心儿实在不解，若是如此屈辱的请降，不若战到最后一刻。
“一开始自然不是如此屈辱，成虞和你外祖父谈的是平等的归降，李熹烈对你的母亲一开始也是极好的，以至于当年解语嫣不是那般嫉妒你的母亲吗？因为，解语嫣觉得你母亲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皇后之位。可惜一切都是假的，感情都是可以装出来的，你外祖父很快便被李熹烈给暗害了，而你母亲也便很快失宠，所以打你记事起，便在芳林院中了。李熹烈曾约定他会给阜戎旧民平等的地位，让他们自谋生计。可为了彻底铲除阜戎的力量，他很快便将所有的阜戎旧民列为最下等，甚至降为奴隶。他生怕遗漏，将所有的户籍账册收缴之后，一一核查，那些旧民连自家的房屋，牲畜，铺子，全都损失了。男子被强制迁移到矿场工作，妇孺被变卖为奴，一夕之间，这种变化翻天覆地，让所有人防不胜防，连逃跑的时机都没有。”何云安越说越气愤，她终于停了下来。看到震惊的心儿，何云安很满意，至少现在，心儿对成虞的恨意加深了，至少她知道，心儿会更加笃定上官华昭是被李熹烈和解语嫣害死的，而这伤痛一定会算在成唐和成虞头上。
心儿自然格外震惊，她如今才知母亲多年的深宫生活是多么无奈和痛苦，因为上官华昭不仅要保全自身和心儿，还要承担全部阜戎旧民的希望。上官华昭不是在为自己坚守，而是为了她想要保护和保全的所有人。
“那，阿姐能告诉我，阜戎的统治机构是怎样的吗？我想知道。”心儿知道了母亲的坚守，也知道了自己作为阜戎皇族的血脉传承所要肩负的责任。
何云安看着日益深明大义的心儿，格外舒心，她知道，阜戎光复的一天不远了。
“阜戎设左右丞相，左丞为男子，右丞为女子，当然，左右丞相也偶有缺失，但都隶属于掌政者之下，辅助掌政者行权，当然，若是能恢复阜戎，以后公主便是掌政者了。丞相之下又分南北二阁，南管钱，北管权。北阁分为春夏秋冬四部，春部管官吏任免，夏部管户籍人口，秋管刑讯，冬管军队、士兵。南阁也分四部，风花雪月，也是分管不同。风部管农桑，花管贸易，雪管工程建筑所支钱粮，月管礼仪规程所支钱粮。当然，这月部同其他部门也稍有不同，阜戎重礼，所有礼仪规程都由皇族亲领，当然各种礼仪也自有一套制度，所以月部只是掌管典礼进行过程中的花费，但既隶属于南阁之下，却又直接服务于掌政者，属于是双重领导了。”何云安悉心讲解，致力于恢复旧俗的她自然对阜戎的一切百般推崇。
心儿却很是不解，听下来，她只觉得阜戎既封闭又开放，着实有些矛盾。在谢连辰身边的这几年，心儿虽从未参与过成唐政务，谢连辰也将她保护的很好，可她仍从与谢连辰的交谈中学到了很多，当然，政务上的事谢连辰也很是乐意同心儿讲，毕竟心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闺中女子，她什么都懂。
“阜戎允许女子参政，可又这般重视礼仪规程，祭天法祖，只遵血缘。阜戎贸易兴盛，但军队却只用阜戎旧民，这其中似有些矛盾。”心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她实在不解。
“这怎么能说冲突呢？若无血缘和礼仪，如李、谢之流会越来越多，岂不都要反了，他们悖德忘恩，才导致安阜戎遭遇大难，最终被迫偏安，改名阜戎。至于军队，不用阜戎旧民还能用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云安是全心全意拥护阜戎的，她以为是心儿不懂，所以更要讲的清楚些。
可心儿却不是不懂，通读史书的她知道，阜戎地界狭小，经济发达仰赖贸易和矿产，可军队却不能只局限于此，若本地臣民不足，便该以雇佣的方式扩大军备，武装力量，才能守得住这份繁华。可雇佣的方式是对阜戎血缘为尊的最大挑战，因为，雇佣的这些军队只认钱财和待遇，是不会因为区区血缘而臣服的。当然，心儿不是不知道雇佣士兵组织军队的弊端，可对于阜戎来说，这是目前的唯一解。
不过，心儿没有反驳何云安，之后的一切自是之后决定，她只是点了点头，没再作答。
“好了，夜也深了，公主不若休息吧，这一路上你也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何云安看心儿沉默，自觉有些尴尬，毕竟按照阜戎的礼法，她不该也没有资格反驳心儿的观点。
心儿确实累了，这一路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大不如前，畏寒已不算什么，她明显感觉自己曾经为谢连辰挡剑留下的伤患处时时隐隐作痛。
“公主，明日一早我们上路去泰安城，到了那里我们便可以安心了，那里还有我们的人！”何云安算是嘱咐。
心儿安静地躺下了，可心却依旧不静，她已失眠许久，每每夜深人静时，她内心便感到格外空虚和害怕。虽然她越来越接近自己所谓的母国，可她还是深觉自己越来越孤单，不知从何时开始，心儿觉得天下之大，却并无她的半分立足之地，她忐忑，虚无，孤独，说不出的复杂心境已将心儿折磨的精疲力尽。
辗转间，心儿依旧想到了谢连辰，这张她曾经挚爱的脸，如今想到竟也是种折磨，心儿的泪又不觉流下，无声无息间，屋子里只剩啪嗒一声，是心儿泪水滴落到枕头上的声音，如今的心儿早就练会悄无声息的啜泣本领。
心儿在锦绣城长夜难眠，谢连辰亦是思念无限。虽是除夕夜，可乾儿还是要休息的，所以襄儿带走了孩子，谢连辰把众人打发出去，恢宏的大殿内很快便只剩谢连辰一人。年节时刻，小宫女太监们都能偷偷懒。宫内喜气洋洋，可越是这般热闹，谢连辰便越是想念心儿。谢连辰看着眼前由他亲笔所画的心儿，格外痛苦。呆呆的谢连辰捧着心儿的画像走至龙榻前。
轻轻拉开抽屉，啪嗒一声，龙榻边的一排柜子打开了，这是他亲手设计的暗格。谢连辰从里面捧出盒子，将夜铭这几日给他送来的消息又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未见、未见还是未见，谢连辰终究失望了，夜铭行得越来越远，消息传递的也越来越慢。谢连辰长叹了一口气，只得又将装着消息的匣子放回暗格中，暗格中除了躺着这只匣子，还躺着半枚玉佩，正是起兵前心儿托穆林送来的那半枚。谢连辰实在想不通，心儿在那时还那般期盼能够同他长久厮守，可一夕之间便将他抛却，如此决绝地舍下他和孩子离去。
谢连辰默默走到桌前，桌上有各式各样的美味点心，都是各宫娘娘在年节时悉心准备，送给谢连辰的，但终究是没有他想要的。谢连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盘盘精致点心后摆放的烈酒，他此刻只需要麻痹自己，也许只有酒才能让他的心不那么痛。醉倒在龙榻旁，谢连辰迷迷糊糊间似乎真的看到了心儿，许久未见甚至未曾入梦的心儿，谢连辰喃喃着，想要抓住那个袅袅婷婷的背影，却终究一无所获。
何云安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将真实的情感表露出来，所以慌忙发问。“公主刚刚是看到街边那一队阜戎旧民了吧？”何云安将话题扯回心儿的问题。
“是，他们全是阜戎之人？”心儿问道。
“当然，自从成虞夺走这片土地，阜戎旧民便成为了最下等的贱民，他们地位最低，只能从事苦力，不能从事任何能改变命运的活计。”何云安说的自然是事实，否则也不会如此恳切地想要带心儿回来。阜戎旧民需要一个主心骨，而这主心骨便是他们奉为圭臬的阜戎皇族血脉。所以，负有神圣血脉的心儿成为了所有人的期待。
“那外祖父是如何愿意请降的？”心儿实在不解，若是如此屈辱的请降，不若战到最后一刻。
“一开始自然不是如此屈辱，成虞和你外祖父谈的是平等的归降，李熹烈对你的母亲一开始也是极好的，以至于当年解语嫣不是那般嫉妒你的母亲吗？因为，解语嫣觉得你母亲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皇后之位。可惜一切都是假的，感情都是可以装出来的，你外祖父很快便被李熹烈给暗害了，而你母亲也便很快失宠，所以打你记事起，便在芳林院中了。李熹烈曾约定他会给阜戎旧民平等的地位，让他们自谋生计。可为了彻底铲除阜戎的力量，他很快便将所有的阜戎旧民列为最下等，甚至降为奴隶。他生怕遗漏，将所有的户籍账册收缴之后，一一核查，那些旧民连自家的房屋，牲畜，铺子，全都损失了。男子被强制迁移到矿场工作，妇孺被变卖为奴，一夕之间，这种变化翻天覆地，让所有人防不胜防，连逃跑的时机都没有。”何云安越说越气愤，她终于停了下来。看到震惊的心儿，何云安很满意，至少现在，心儿对成虞的恨意加深了，至少她知道，心儿会更加笃定上官华昭是被李熹烈和解语嫣害死的，而这伤痛一定会算在成唐和成虞头上。
心儿自然格外震惊，她如今才知母亲多年的深宫生活是多么无奈和痛苦，因为上官华昭不仅要保全自身和心儿，还要承担全部阜戎旧民的希望。上官华昭不是在为自己坚守，而是为了她想要保护和保全的所有人。
“那，阿姐能告诉我，阜戎的统治机构是怎样的吗？我想知道。”心儿知道了母亲的坚守，也知道了自己作为阜戎皇族的血脉传承所要肩负的责任。
何云安看着日益深明大义的心儿，格外舒心，她知道，阜戎光复的一天不远了。
“阜戎设左右丞相，左丞为男子，右丞为女子，当然，左右丞相也偶有缺失，但都隶属于掌政者之下，辅助掌政者行权，当然，若是能恢复阜戎，以后公主便是掌政者了。丞相之下又分南北二阁，南管钱，北管权。北阁分为春夏秋冬四部，春部管官吏任免，夏部管户籍人口，秋管刑讯，冬管军队、士兵。南阁也分四部，风花雪月，也是分管不同。风部管农桑，花管贸易，雪管工程建筑所支钱粮，月管礼仪规程所支钱粮。当然，这月部同其他部门也稍有不同，阜戎重礼，所有礼仪规程都由皇族亲领，当然各种礼仪也自有一套制度，所以月部只是掌管典礼进行过程中的花费，但既隶属于南阁之下，却又直接服务于掌政者，属于是双重领导了。”何云安悉心讲解，致力于恢复旧俗的她自然对阜戎的一切百般推崇。
心儿却很是不解，听下来，她只觉得阜戎既封闭又开放，着实有些矛盾。在谢连辰身边的这几年，心儿虽从未参与过成唐政务，谢连辰也将她保护的很好，可她仍从与谢连辰的交谈中学到了很多，当然，政务上的事谢连辰也很是乐意同心儿讲，毕竟心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闺中女子，她什么都懂。
“阜戎允许女子参政，可又这般重视礼仪规程，祭天法祖，只遵血缘。阜戎贸易兴盛，但军队却只用阜戎旧民，这其中似有些矛盾。”心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她实在不解。
“这怎么能说冲突呢？若无血缘和礼仪，如李、谢之流会越来越多，岂不都要反了，他们悖德忘恩，才导致安阜戎遭遇大难，最终被迫偏安，改名阜戎。至于军队，不用阜戎旧民还能用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云安是全心全意拥护阜戎的，她以为是心儿不懂，所以更要讲的清楚些。
可心儿却不是不懂，通读史书的她知道，阜戎地界狭小，经济发达仰赖贸易和矿产，可军队却不能只局限于此，若本地臣民不足，便该以雇佣的方式扩大军备，武装力量，才能守得住这份繁华。可雇佣的方式是对阜戎血缘为尊的最大挑战，因为，雇佣的这些军队只认钱财和待遇，是不会因为区区血缘而臣服的。当然，心儿不是不知道雇佣士兵组织军队的弊端，可对于阜戎来说，这是目前的唯一解。
不过，心儿没有反驳何云安，之后的一切自是之后决定，她只是点了点头，没再作答。
“好了，夜也深了，公主不若休息吧，这一路上你也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何云安看心儿沉默，自觉有些尴尬，毕竟按照阜戎的礼法，她不该也没有资格反驳心儿的观点。
心儿确实累了，这一路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大不如前，畏寒已不算什么，她明显感觉自己曾经为谢连辰挡剑留下的伤患处时时隐隐作痛。
“公主，明日一早我们上路去泰安城，到了那里我们便可以安心了，那里还有我们的人！”何云安算是嘱咐。
心儿安静地躺下了，可心却依旧不静，她已失眠许久，每每夜深人静时，她内心便感到格外空虚和害怕。虽然她越来越接近自己所谓的母国，可她还是深觉自己越来越孤单，不知从何时开始，心儿觉得天下之大，却并无她的半分立足之地，她忐忑，虚无，孤独，说不出的复杂心境已将心儿折磨的精疲力尽。
辗转间，心儿依旧想到了谢连辰，这张她曾经挚爱的脸，如今想到竟也是种折磨，心儿的泪又不觉流下，无声无息间，屋子里只剩啪嗒一声，是心儿泪水滴落到枕头上的声音，如今的心儿早就练会悄无声息的啜泣本领。
心儿在锦绣城长夜难眠，谢连辰亦是思念无限。虽是除夕夜，可乾儿还是要休息的，所以襄儿带走了孩子，谢连辰把众人打发出去，恢宏的大殿内很快便只剩谢连辰一人。年节时刻，小宫女太监们都能偷偷懒。宫内喜气洋洋，可越是这般热闹，谢连辰便越是想念心儿。谢连辰看着眼前由他亲笔所画的心儿，格外痛苦。呆呆的谢连辰捧着心儿的画像走至龙榻前。
轻轻拉开抽屉，啪嗒一声，龙榻边的一排柜子打开了，这是他亲手设计的暗格。谢连辰从里面捧出盒子，将夜铭这几日给他送来的消息又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未见、未见还是未见，谢连辰终究失望了，夜铭行得越来越远，消息传递的也越来越慢。谢连辰长叹了一口气，只得又将装着消息的匣子放回暗格中，暗格中除了躺着这只匣子，还躺着半枚玉佩，正是起兵前心儿托穆林送来的那半枚。谢连辰实在想不通，心儿在那时还那般期盼能够同他长久厮守，可一夕之间便将他抛却，如此决绝地舍下他和孩子离去。
谢连辰默默走到桌前，桌上有各式各样的美味点心，都是各宫娘娘在年节时悉心准备，送给谢连辰的，但终究是没有他想要的。谢连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盘盘精致点心后摆放的烈酒，他此刻只需要麻痹自己，也许只有酒才能让他的心不那么痛。醉倒在龙榻旁，谢连辰迷迷糊糊间似乎真的看到了心儿，许久未见甚至未曾入梦的心儿，谢连辰喃喃着，想要抓住那个袅袅婷婷的背影，却终究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