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有几道仪式,才算完成祭天,但不知为何,白姜王突然改变了主意,再没叫人来抓她。

    姜嬉玉病愈后,回到大思院听课,发现最中间的那张大桌子被撤下,两位伴读也被辞退,她就坐在了角落里三哥曾经的位置上。

    齐先生还是和从前一样讲着课本,并不在意中间的位置换了谁,她又坐在了什么位置,除了最初几人投来的幸灾乐祸的眼神外,再无人留意她。

    聂朱华很久没出现了,她也没有再从宫人嘴里听见任何与王后有关的消息。

    从大思院回承阳殿的路上,她见宫人行色匆匆地搬运着画着怪异图案的旗帜等占星用具,路过观星台的时候往里瞧了一眼,隐约看见高台上立起一个巨大的刑架,看得她发憷,赶忙走开。

    高台之上,身着绛红衣袍的年轻术士似有感应一般,回头望了一眼,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仙人,已经安排妥当了。”一旁的宫人低头恭敬地说道。

    红袍术士回头,几张黄符自袖中飞出,在高台上方罗列布阵,有灰烟自地底徐徐而出,盘旋缠绕成绳索,慢慢联结成细密的网,黄符烧起,暗色的灰烟瞬间被点燃,一张巨大的火绳罩网在高台上方铺展开来,等黄符燃尽,绳网又消散成烟雾随灰烬消失。

    观星台的宫人和术士被眼前的奇异景象震惊,连连惊呼。

    “你们这些江湖术士,戏法技艺倒是越来越精湛了。”白姜王在不远处看着,仿佛早已将术士们的戏法看穿一般,面露微笑,不曾露出半分惊惧之色。

    红袍术士笑而不语。

    白姜王不信天道,祭司求神只是一种安抚百姓的手段罢了,当然,除此之外,更大的原因是要借“上天”的旨意达到某种难以正大光明表露的目的。

    比如,王后的祭天。

    先前白姜王本意是想要王后唯一的血脉祭天,但红袍术士在占卜时未遵循他的授意,将占星的结果指向王后。

    倒是无所谓,白姜王看了一眼高台上巨大的刑架,聂朱华死了,玉公主自然就失去了价值,此举也算合他心意。

    白姜王随手拿起桌上的酒,使唤宫人送上高台,对着红袍术士和高台上的刑架遥遥举杯。

    “来,大仙,我们敬‘天意’!”

    承阳殿外有侍卫把守,姜嬉玉心里升起一阵不安,匆忙走进院子里,关上殿门。

    阿月正在收拾书桌,见她回来了就走到红木桌前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姜嬉玉心中的恐慌没减下去半分,久久未静下心神。入夜后阿月侍奉她睡下,吹灭了灯火,她看着院中的银杏树,脑中又开始充斥着啸鸣声,连带着她的心跳一起,重重地在耳边回响。

    “阿月。”她唤了一声。

    屏风外很快就有了动静。阿月凌乱地披着外衣,手里拿着莲花烛台绕过屏风走进来,将她床头的灯点亮。

    “怎么了?”他问。

    灯火昏黄,她坐起身,脑袋有一瞬间的混沌,阿月的身影开始模糊不清,好似要从眼前消失,她慌忙拉住他的衣袖。

    阿月接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声问:“又做噩梦了?要我陪你么?”

    阿月的声音沉静又温柔,慢慢疏解了她心中的恐慌。

    “我们...画一幅人像吧。”姜嬉玉低声说,像是小心地讨要甜点的顽童,怕自己无理的讨要被拒绝。

    阿月伸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白净的脸颊,从他的视线看,暖黄的灯火让眼前的人更显柔美。

    “好,”他笑起来,“我为你梳妆吧。”

    姜嬉玉坐在梳妆台前,换了一身月白色玉兰纹样的长袖衫,阿月正拿着玉梳子为她束发。他修长如白玉的指节在乌黑的发丝间穿梭,实在赏心悦目,姜嬉玉不由地愣了神,等回过神来,才看见铜镜里阿月正看着她笑。

    “阿月,”姜嬉玉很是羞赧,“你不要笑我。”

    阿月应了一声,嘴角却还是扬起。

    将最后一只喜鹊抱花的金簪子插好,阿月取来口脂,轻轻点在她的唇上。

    手指触到她温软的唇,他心里微动,等口脂已经抹匀了,他的手还没放开。铜镜里,姜嬉玉脸颊已经绯红,唇上的手指久久没放开,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阿月。

    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眸,他一时难以自抑,低头吻上了那抹嫣红。

    “嗯...”她嘤咛一声,伸手抱住他,乖顺地承受他的爱意。

    灯火明明灭灭,铜镜里倒映着两人如连理枝般交缠的身影。

    许久之后,阿月才放开了她,口脂已经弄花了她的脸,唇上、脸颊上、下巴上,甚至脖颈上都有嫣红的印记。

    姜嬉玉看着铜镜里的大花脸,忍不住笑出声:“阿月,你该晚点抹口脂的。”

    阿月的脸红了一瞬,拿锦帕沾上水给她擦脸,将唇边的口脂抹去了,手指隔着轻薄的布料去触她的唇,又失神了一阵。

    姜嬉玉见阿月的视线又落在她的唇上,长睫的阴影盖住了他的眸色,指尖在唇上的触感分外缠绵,她弯唇笑起来,惹得阿月将视线移到她的眼睛上。

    她伸手抱住他,这次是她将唇叠在他的唇上。她抱着他的脖颈站起来,阿月伸手扶着。

    “小心些。”他说。

    姜嬉玉顺手将灯火灭掉。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将窗台上的花枝吹乱,几片花瓣落在地上月白色的玉兰上。

    月至中天,夜风终于停歇了,床幔才安静下来。

    阿月端来热水,将姜嬉玉身上的汗渍擦干。

    “累不累?还要画么?”他拨开她略显凌乱的头发,这会儿她脸颊绯红,倒是不用抹胭脂了。

    “要画的。”姜嬉玉还是起身,将衣服穿好。

    阿月这回没再闹她,很快就为她抹好了口脂,接着打开殿门,冲外面守夜的宫人低声说了几句。

    姜嬉玉把最里边的大衣柜打开,挑了一身青玉淡蓝的衣裳,在阿月跟前比划了两下,要他换上。

    阿月和她兄长的身量相似,先前阿月太瘦削,衣裳还显得宽敞,这会儿正好合身。

    她将阿月的长发挽起,束上玉冠。铜镜里无暇如温玉的面容,渐渐和梦中的陈怀微重合,令她微微失神。

    阿月见她心不在焉,张口想说什么,却见殿门打开,宫人垂头躬身道:“殿下,方伶画师到了。”

    方伶走入殿中,见到眼前的景象愣了一瞬,很快收起情绪,恭敬道:“拜见殿下。”

    “有劳方伶画师了。”姜嬉玉道。

    两人坐在主榻上,方伶坐在跟前,不时蘸着彩墨往画纸上抹。姜嬉玉原本坐得端端正正,突觉手边有细微的动静,还没低眼查看,阿月的手就握了上来,将她的手裹在手心。

    外人看来,两只宽大的袖袍重叠着,瞧不出异样。姜嬉玉心里一动,伸手回握,与阿月十指相扣。

    斜月西沉,方伶稍稍吹干墨迹,再抬头时,见姜嬉玉已经靠在身旁人的肩膀上睡着了,他拿起画卷,悄步上前。

    “殿下...”

    陈怀微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方伶噤声,方伶意会,转头拿起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回头拿给陈怀微看。

    陈怀微瞟了一眼,点点头,又低声道:“务必叫人守好承阳殿。”

    方伶将纸页扔在香炉里,等纸页烧成灰烬才离开。

    陈怀微将姜嬉玉抱到床榻上,盖好薄被,回身去收拾画纸和笔墨,他伸手轻轻抚过画中少女的笑颜,不由失神。

    次日一早,姜嬉玉梳洗完,照常去大思院,却见宫门紧闭,她用力推了推门,外头传来铁链被晃动的声响。

    “殿下,您就别费力气了,安心待着吧,王上吩咐您不可踏出承阳殿一步。”

    “怎么回事?”父王为何突然禁足她?“王后呢?叫人去通报王后。”

    “王后...”外边人迟疑了一下,“王后已经被祭天了,说是火神亲自下凡来接王后位列仙班,骨灰都被特意寻了一处祭台安放,还要族人供奉十年,可保白姜万世太平。”

    “你说什么?!”姜嬉玉无比震惊,原来不是祭天仪式停了,是聂朱华替了她。

    姜嬉玉一时无言,脑中翻涌起关于聂朱华的种种记忆。

    聂朱华对权力有一种近乎疯魔的渴求,她强势又有野心,总想掌控一切,可最后,竟也为了舐犊之情甘心赴死。

    姜嬉玉回到殿里,阿月见她脸色不好,给她端来甜点和果茶。姜嬉玉低头沉默不语,什么都没说,只放下床帏躲进了被子里。

    阿月望着床榻上那道缩进被子里的模糊声音,眉宇间隐隐露出担忧。

    承阳殿的大门仍旧紧锁,这处昔日尊贵的殿宇仿佛被人遗忘了。

    彩云仍旧每天跑到院门口,尝试推门,一遍又一遍地问门口的侍卫:“王上要放殿下出去了么?”

    刚开始外头的侍卫还有回应,渐渐的,连回应也没有了。

    姜嬉玉被关着,没留意外面的动静,但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来。有时她会想起聂朱华,脑子里都是她病危时,聂朱华守在她床前的模样。

    这天夜里有人偷偷翻过院墙闯进来,在偏殿搜罗了一堆陈列的珠宝玉器,想闯进她的寝殿时,被阿月逮住了。

    姜嬉玉慌忙穿衣起身,阿月将她护在身后,她从阿月背后探出头,见那宫人跟前敞开两个包裹,里边的金银珠宝擦落一地,有些瞧着是从别的院子偷来的。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在宫中行偷盗之事?”姜嬉玉道,“即便我被关着禁闭,可宫里到处都是巡查的侍卫,你拿了东西也跑不掉,最后还要被送到管教司受罚。”

    姜嬉玉本以为这宫人是遇到了难处,才想不开在宫里大肆偷窃,没想到这宫人面无悔意,反而哭诉道:“殿下,宫里都乱了套了,王后一死,聂大将军叛变,正集结陈国的军队往白姜中城压过来,眼看就要兵临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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