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未到,魏劭便到了军营点了将,提早开拔去了冀州。等到朱氏起身还待招魏劭之时,西屋之人早已人去屋空,惹得自己又平添一道堵。

    秋日过得快,大寒之后的东郡下了场雪,将徐州盖了个遍,倒真是一场瑞雪。霜降那日,渔阳派人过来纳征请期,定下的是开春之后的三月十四。

    刺史手里拿着下聘的礼单,足足抬了四大箱竹简,上书除了钱粮财帛,还有良田珠宝,以玄纁、羊、雁、清酒、白酒、梗米、稷米、蒲、苇、卷柏、嘉禾、长命缕、胶、漆、五色丝、合欢铃、金线、禄得、香草、凤凰、舍利兽、鸳鸯、受福兽、鱼、鹿鸟、九子蒲、阳鐩钻、凡二十八物,又有丹为五色之荣;青为东方之始,共三十物,皆有俗仪,一次出聘金二百斤,花了将近一个小队才抬进来。

    刘太夫人坐在内屋,长叹一声:“燕侯之富,可媲国相,徐州这堪是要拿出与之匹配的才行。”

    “这的的确确是富了些,甄氏也该有表示了。”刺史睨眼望向在刘太夫人身侧为太夫人诊脉的甄七,“此番七娘子是高嫁,除了你祖母礼单里面所陈列,你还可以向祖父提个准信儿。”

    就算是刺史不说这话,甄七也是打定了主意要从这里拿到些东西的,她收了药袋子,淡然道:“既然祖父开口,七娘子恭敬不如从命,便要彭城和下邳两座城了。”

    寒风吹得稍微刺痛了些,刺史一时惊异于往日这个最安静本分的孙女儿如今竟是胆大妄为:“七娘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两座城?还是彭城和下邳!你干脆将徐州郡都献给魏家得了!”

    “未尝不可,”甄七这才望向刺史,眼里是少见的坚毅,“甄氏门中人都知晓如今甄氏已经是外强中干,与其哪天被哪路不知道来路的兵匪给屠了城,不如将主辖交与一代英豪。燕侯虽有恶名之外,处于这乱世之中仍是一代枭雄,御下极严,其辖地内百姓爱其如亲子,徐州若献燕侯,如良田遇勤农;贤臣遇明主,往后千年万年可保百姓安泰。”

    刺史闻言起身怒斥:“你倒是许了燕侯,我便奈何不了你?一日是甄家女,一世皆是甄家女,将整个徐州献上,甄氏不在,你这燕侯夫人之位如何坐得稳?”

    甄七道:“早些日子祖父不是说了,做不做得好这燕侯夫人是我的本事么?七娘子只是提议将主辖交与燕侯,非是将甄氏赶出徐州,燕侯为徐州主,甄氏仍居,两全其美。”

    刺史怒道:“大愚!徐州乃先祖之地,你此举便是无父无君之言!”

    眼见事态变得不可收拾,刘太夫人在中间拉了一把:“够了!老头子就依着七娘子的,给了那两座城!”

    “妇人之见!那两座城若是给了燕侯,我徐州之赋将要减去整整一成,如此之失,何处来替?”刺史道。

    刘太夫人正眼道:“去了这两座城,便是燕侯得了甄氏好处,我甄氏无夺城之本领却有守城之功,燕侯得甄氏之恩,必将回报,他日之物岂是这二城可比?说我妇人之见,我老婆子瞧着你就是短视之见,四十多年未曾更变!”

    刺史拂袖转身,立于中屋不语,只剩个背影,甄七瞧见着正在因怒气而抖。过了些许时辰,刺史才道:“就依你们,七娘子嫁去之后,定要多言徐州之难,需得燕侯多多照拂才是。”说罢,拂袖离去,开门的那一刹那吹进了片片飞雪。

    刘太夫人将甄七搂入怀中,将手里的汤婆子送至其手中:“平日里你倒是个安静的,原来竟是在等这点儿。人人都道七娘子贤淑宁静,却不想到骨子里传自了我老婆子,是个烈性的。”

    甄七缓声道:“其实祖父言之有理,我一日是甄氏女,一世皆是甄氏女,哪怕日后入了魏家,灵位之上也写得个‘魏甄氏’。今日要这两座城,着实是在为自己着想。”

    “又在胡言乱语了,年纪轻轻的,怎的想到这个时节上去了?”刘太夫人叹道,“你倒是说为自己想,多在魏家立足稳一分,却不想也是为这两城百姓谋福。彭城下邳两城近年来赋税虽纳之甚多,但其粟之量远不如前些年,皆是由县丞所起,偏偏买通了刺史,刺史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七娘子做得对。”

    甄七从刘太夫人怀中仰起头,眼中含笑:“祖母当真要送七娘至渔阳出嫁?”

    刘太夫人道:“自然,不仅是我,还得带上你阿母与阿弟。过年的时候你阿母与阿弟便要从太学而归,届时我会与他们母子二人所说,是时候与我那老姐妹见见了,你阿弟行这千里之路,也算是涨了见识。对了,六姐儿十日后出嫁,这些日子你也多多帮衬着些。豫州虽与燕侯之地相距甚远,亦可日后为后盾才是。”

    隆冬之夜,魏劭却盯着距大军驻扎地之外的冀州城,冀州前刺史高棠,以幸逊把持朝政、残害忠良、汉室名存实亡之名,反出朝廷,杀身边不从之人,自立为帝。

    朝廷先后派多路兵马围剿,奈何高棠经营多年,兵强马壮,又借冀州地利,竟久攻不下,无奈着魏劭攻打。去岁秋,魏劭亲自举兵入冀州。

    这冀州之地乃北部要塞,得了此地无非是助他魏家长一尺之高,这冀州之地却是易守难攻,如今只能采取围城之战略。

    只是年关将近,军中大多数儿郎在此时有了思家之意图,此举被魏劭察觉。人之思乡乃常情之恩,只是如今这形式……

    “主公,洛阳有信来,”公孙羊手持着竹简入了营帐,“想定是那裕昌先生的手笔。”

    关于这裕昌先生的来历无人可知,只是自魏家与甄家定亲以来,魏劭攻打冀州的每一场仗,每每对冀州城的防部感到无措之时,便有洛阳装扮来使,说是裕昌先生之计谋,献上图纸。奇便是奇在,这图纸竟与公孙羊先生所设计谋不谋而合,于此魏劭得以步步为胜,所到之处军民一心,老幼相携,只要今夜破了这冀州主城,便是得胜而归。

    魏劭忙接过,却只是一句话:“四更为动,粮草于南山三寸之处。”

    公孙羊道:“不曾想到,冀州牧竟是将粮草藏于山间。”

    魏劭收了信:“我军与冀州军皆为北人,上山所烧粮草皆是不难。军师待坐阵于军营中,我亲自带精兵一百前往南山毁粮,届时魏梁听我号令,借黑夜埋伏于主城周边,但间南山火起,趁其主力救火之时,攻下其城门。”

    公孙羊得了令后便去排兵布阵,魏梁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只待今夜四更攻城防备。

    等到此番冀州之战大胜,朝廷居于民心所向,被迫下诏令魏劭为冀州牧时,甄六已嫁与豫州刺史之子两月有余,冬日也到了末声。

    甄家这个年,过得属实舒坦,除了甄家大房。

    甄家唯一的男嗣甄寻与母回到徐州,却见徐州大街小巷难得挂了红绸子,以为是六姐姐出嫁的喜讯,便不问其由径直回了家。

    等真到了年节家宴之上,刺史宣了甄七的亲事后,甄寻与甄母李氏均是又惊又怕。甄寻还私下里去找了刺史,刺史原是十分疼爱甄寻,此番却是将甄寻骂了一顿,跪了三日的祠堂,才将其放了出来。

    甄寻挨罚,最后还是得甄七出了力,将提前制好的药膏涂至双膝之上,安抚着阿母与阿弟,详明自己所求之事,惹了甄寻七日的冷面。临近二月初,两姐弟才稍作缓和了些。

    “阿姐就真的……不能拒了这门亲事吗?”或是知晓离别之日渐近,甄寻主动找了来。

    甄七彼时正在清点自己要带去北地的药材:“阿弟,阿姐此番亲事若是不去,来日徐州之地被夹道所迫,谁来救城?”

    “我……”甄寻只恨自己年岁将小,又是甄氏唯一男君,不得大用,“是甄氏之难也。只是那魏劭凶狠暴戾,阿姐若是委身于他,岂非受了委屈?”

    甄七道:“囚于徐州,难道就不受委屈?燕侯魏劭爱民如子,尚有贤明在外,总比那居于公爹婆母之下受那窝囊气的好。与其在此地劝我,不如瞧瞧今日的书可读了?字可练了?剑戟可习过了?”

    “……”

    “再过几日便要去渔阳了,这路上一月的时日可不短,你就不怕到了渔阳那魏家的武将们拿着你做文章?快去吧,给阿姐长点脸。”

    好劝歹劝是把甄寻给弄走了,阿母也迫于现实接受了这个结果。

    礼单之中彭城和下邳两处的城契和官印都给她要来了。七日之后启程,她却只担忧祖母年岁渐大,无法承受这长途跋涉之苦。趁着这两日多做一些药丸塞进壶中,祖母在半途也能好受些。

    宣娘、秋霜是她的陪嫁,自是要随着她入魏家。

    甄家的一切都一应备好,不知魏家那边如何?到底是道听途说,魏劭,是个好相与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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