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处围着的士兵越来越多,本来这是引不起言祺祀的注意的,直到人群中有人大喊出声。

    “不,不可能,许都尉怎么可能死了呢,将军是不是没审清楚啊,不行,我要去找他说说。”

    那人挤开人群出来后,几人才看清他的样貌。

    他是之前跟在许羚底下的兵,叫李立好像,他刚刚说什么,许羚死了?

    对他,言祺祀还是有点印象的,不过想到刚刚他说的话,言祺祀心里只觉荒唐,抬脚便朝主帐的方向而去,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刚离开那没多久。

    这个钟禄也真是,什么都没查清楚就下了定论,这将军要是都这个做派,那这军营可就完了。

    “殿下!”

    李立被拦在帐外,正着急地来回徘徊时,言祺祀便来了,一下子双眼亮的发光。

    言祺祀朝他点了下头,直接走了进去。

    守在门口的两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传达的信号十分明显。

    太子这是来者不善啊。

    “钟禄将军,你这讣告确认了吗?”

    言祺祀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的钟禄害怕,两相对比下,他竟有些怀念往常殿下的冷脸,至少压迫感没现在这般强。

    “殿下这说的哪里话,臣要是没确定怎么敢让人贴出去,这是要犯军纪的。”

    “你也知道会犯军纪啊,那你告诉本殿,为何许度的名字会在上边?”

    顶着言祺祀要吃人的目光,钟禄“啪”地一下跪了下来,他可不觉得以目前这种情况他可以硬抗,不过他也奇怪,言祺祀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个许度,就凭他救过自己一命吗?可据他所知,这个许度可是安王的人,为何会与太子关系如此好?

    “殿下,这结果是回来的三人共同确认的,毕竟是在北夷的地盘上,我们也做不到核实啊。”

    钟禄觉得他挺冤枉的,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出了个讣告罢了,您老要是觉得不对您找说这话的人去,别为难他了。

    可是言祺祀气的正是他的这份不作为。

    身为掌管一营兵权的大将军,在未核实事情真相的情况下不想着去做反而找借口来应付,如此一来,必出大乱。

    “将军还是先将讣告撤回吧,反正再过不久我就要去见北夷的那些人了,到时我问问不就清楚了,所以,将军还是再等等吧。”

    言祺祀丢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被他掀飞的帘布一晃一晃的,半晌才停下来。

    “将那三个回来的找来见我。”

    燕路看着言祺祀从主帐中出来,刚迎上去便听到了这句话,他拱手应下后,看着言祺祀远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

    燕伍看到了,不解地问:“你做甚?”

    “没啥,就是被冻着了。”燕路翻了个白眼,走了。

    燕伍一人在原地看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人,略作思忖也离开了。

    夜幕降临,太子帐内一片漆黑。

    言祺祀闭眼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看起来十分平静,但他的内心已荒芜成灾。

    白日里,在他见完那三人并得到了一致且肯定的答案后,他没有如燕路想象中的暴躁、悲伤,反而静了下来,像无事发生一样做着该做的事。

    但这种静并不是先前那般觉得许羚一定没事,是他们没搞清楚事由的静,反而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燕伍、燕路两人看着这样的言祺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说他有事吧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说他没事吧又浑身散着冷气不说话。

    思来想去,他们只好将空间留给言祺祀一个人,毕竟有些事不是别人能帮的上忙的。

    一切都静悄悄的,连个走路的动静都没有,言祺祀现在终于能体会到许羚那夜一个人的无助了。

    无边无际的黑,天地一人的静,像吞噬万物的巨兽,猛地朝人扑来,挣扎不得,求救无门。

    “小骗子……”

    三日后,景国军营整军,分派一万兵马随太子共入闵城与北夷商讨停战商贸事宜。

    是日,万里无云,暖阳普照,无数生机在浩渺的战场上冒出了头,点点新绿冲刷着原本那殷暗的红,激荡开人心最深层的晦涩。

    行动有序的马蹄声远远传开,不带一丝尘灰却像阴霾般盖在了每一个人心头上。

    人人肃穆,人人动容。

    他们的脚下,有并肩作战的战友,有经年未见的家人,有同心所向的陌生人。无声的诀别、无息的渴望,纷纷托举着他们迈向和平的道路。

    前方,有带着磷光的暖意落下,自成一处方圆。

    像是神明赐下的福泽,为无数英雄引路,带着他们走过前尘,忘却过往,迎接新生。

    万人队伍坚定地从中穿过,洗去满身惫累,像得到灌溉的幼苗,接下的便是顽强的长大。

    队伍的最前方,一袭银灰铠甲的言祺祀高坐于马背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捏着手臂上系着的白色丝巾,目光遥遥落在已经可以看到一丝轮廓的城门上。

    一路平安,没有伏击,没有陷阱,难道北夷人真是要跟大景讲和吗?若是如此,那为何要发起战争,又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临时变卦,决定走这条路。

    言祺祀心里有种念头,他直觉这件事很重要,尤其是对他来讲。

    他收回视线,不经意间瞥过臂上的那抹白,神情柔和了一瞬,他将结拉紧,而后用手握紧缰绳,驱马加快速度。

    闵城内,和乐无虞,街边的小摊小贩热情地叫卖着自己的货物,时不时还拉着过路的人向他们做着介绍。

    在十字交叉的主街巷尾,有一家医馆,它紧闭着大门,与旁边那些店门大开、卖力吆喝的商铺格格不入。

    往来的人显然是对这种情况很是熟悉了,路过时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予。

    医馆名为回春堂,取自妙手回春之意。堂内住着一对父女,父亲负责看病抓药,女儿负责打下手以及维持堂内的正常运作,明面上是如此,但来回春堂看过病的人都知道,女儿的医术比父亲的高。

    像今日这样闭门谢客的情况一个月里至少会发生个四五次,每次都会关上个两三天。一开始有人问,但在知道是药材不够需要上山去采这才关门之后便很少有人问了。

    不过,记性比较好的人就会察觉到不对劲了。

    因为至今日为止,回春堂已经闭馆五天了。

    回春堂后院,冒着浓浓白气的药炉边上,有一妙龄少女正一脸端正地把控着煎药的火候。

    而在她身后的院子正中,有一架藤萝编成的摇椅,此时,那上边躺着的中年男人已经脸盖蒲扇,梦会周公。

    离这儿不远的一间屋内断断续续地发出一阵阵咳嗽声,那声音黯沉、低哑,像是下一秒就会断了气。

    许悠然的目光一下便从药炉上移开,她皱着眉来到摇椅前,伸手拿起许伯远脸上的蒲扇,见对方因突然明亮而不适地捂眼,她飞速地说道:“阿爹,我要去看看姐姐,药炉上的药你帮我看好了。”

    许伯远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着自家闺女远去的身影,无奈地坐起了身。

    “有了姐姐就忘了爹的家伙,哼。”

    许悠然推门进来时,床上躺着的人已经坐到了床边上,正弯腰穿鞋子。

    半长的青丝从颈边垂下,稍张的领口,锁骨显露,如雪般的皮肤与墨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似是察觉有人进入,那如梦幻般的人儿抬眼看来。

    如秋月寒凉的眼眸,氤氲还未消散便涌出惊讶,眼角带着淡淡的殷红和着微红的鼻尖,胜若三月桃花艳丽,闭合的唇瓣此时微微张开了一点缝隙,像是在为自由呼吸而留下的一点余地。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没有一个人先打破这古怪的氛围。

    许悠然是被眼前的美景给深深吸引了,而许羚则是不听医嘱且当场暴露的尴尬。

    最终还是许悠然先反应过来,因为许羚下意识的一个咳嗽。

    “姐姐,你又不听话了。”

    许悠然扶了下枕头让许羚靠在上边,而后看着许羚这养了五日仍旧毫无血色的脸,无奈地叹气。

    “悠然,我已经没事了。”

    许羚有些心虚地抓住许悠然的衣袖晃了晃,像小时候自己不想喝药时跟母亲撒娇一样。

    很明显,许悠然的表情变了,原本为了让许羚正视自己身体而特意摆出的严肃表情一秒破功,转而代替的是一脸灿若朝阳的明媚的笑。

    许羚见此,心中的担忧一秒消散,还好,这个小姑娘好哄的很。

    许悠然对许羚的撒娇很是受用,她很喜欢许羚这么个漂亮姐姐,虽然这个姐姐来历不明。

    “姐姐,你刚刚咳嗽了,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许悠然想起了自己进来的最初目的,面上又恢复了担忧。

    许是她眼中那不带任何杂质的关心吧,许羚竟心中一暖,冰凉的四肢第一次有了热意。

    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明媚、开朗,有着疼爱她的家人,没经历过大的挫折,对任何人和事都保持着由衷的心善与热心,真是像极了最初的她。

    那个青关山许羚,那个霞月口中的九州明珠。

    “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直接,惹得许悠然害了羞。

    许羚莞尔一笑,眼中满是细碎的星光,“悠然,姐姐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要像她一样,活得那么的累。

    “嗯。”许悠然不解,但她还是应下了,“姐姐,悠然也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你不知道,当时我和阿爹在山上捡到你的时候,你都快没气了。现在好不容易恢复成这样,可是万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的。”

    “好,我尽量。”还真是小姑娘,许羚偷笑。

    “不要尽量,不要笑,我是认真的。”许悠然扁着嘴,满脸不赞同的看着许羚。

    许羚没办法,只好果断地认了错。

    余光透过窗柩看到了院中正守着药炉的许伯远,许羚的眉眼更添几分柔和,有个这样的家似乎也不错。

    俏皮又懂事的妹妹,随和又跳脱的父亲……

    许羚沉下眼眸,藏在被中的手指默默收紧,再抬眼看向许悠然时,眼中已无异色。

    “悠然,你教姐姐一点基础的医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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