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许羚骑着马,带着迎亲队伍需要绕行城北一圈以示对皇家的尊敬,但不知道是因为今日围观百姓过多的缘故还是宫中的旨意,他们并未选择前往城北,而是直接去往城南陈府所在的位置。

    不远处,爆竹声响起,接续不断的恭贺声不绝于耳。队伍在陈府门外停下,许羚坐在马上,伸手接过一旁人递来的弓箭,搭箭拉弓,三箭直直射向正门匾额旁悬挂的花球。

    箭尖没入,花瓣随即飘散,伴着众人的喝彩声,她翻身下马朝着府内走去。

    内部较之上次显得精致许多,很多原先有破损的地方都得到了很好的修缮,还额外增添了几样装饰物,红绸喜字随处可见,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

    行至正厅,许羚先是按照礼数对着端坐上首的陈恪尹行礼,而后转身从跟在她背后的随吏手中取过一个盖着红缎的托盘交至陈府人的手中。

    在三声接连的爆竹声响后,从正厅外走进今日婚宴的另一位主角。

    逐渐走近的女郎,喜服加身,盖着绣着吉祥如意的盖头,手持秀扇,在左右女使的搀扶下来到许羚的身边。

    许羚接过另一头的红缎,与陈倩一起对着上首行了个礼,而后便在花瓣和谷物的漫天下落中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陈府。

    喜乐声高高扬起,锣鼓喧天,热热闹闹地簇拥着队伍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许羚扯着马绳,面带笑容,时不时地回应着街道俩边的祝贺声,直到快离开主街时,她才在人群的后头看到了言祺祀几人。

    她第一眼看到的其实是燕伍和燕路两人,他们站在一个长相陌生的郎君后边,呈现着一种保护的状态。以她的了解来看,能让他俩这么做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他了。

    认出言祺祀其实也很简单,不提旁边那两人,就看他一人,虽长相变了,但周身的气质和站立时的姿态都能让熟悉他的人认出他是谁。

    在看到人后,她面上的笑容有了那么一时半刻的僵硬。她犹记得昨晚已经嘱咐某人今日不得出现,没想到他竟想出了易容这一招。而且就算他易容了,但熟悉的人还是能认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他的那几个下属不劝着点。

    装作不经意的视线接触,许羚很是自然地继续刚刚的动作。

    一路上难免会有安王的人在暗中观察她,她不能露出一点破绽,只希望他们几个快点离开这里。

    一路神经紧绷,直到拜完堂,将宾客都送走后,她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霞月,去新房给夫人送点吃食,我要晚点再过去。”

    许羚揉了揉肩,抬手唤来霞月,简单交代几句后便抬脚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霞月欲言又止地看着人,但最后还是没将担忧说出口,转身去了厨房。

    许羚自然是知道霞月的担心,但也没办法,这一招险棋他们不得不下。

    书房内点着微弱的烛光,许羚来到桌前,斟酌着语气,提笔写下了一封和离书,在这之后,她又抽出了几张纸,没过多久,一份家书也书写完毕。

    她将两份放进同一个信封中,仔细密封起来后,难掩疲惫,无力地坐在了圈椅上。

    说到底,这场婚事对于陈倩来说所能得到的利益本就不如她,既然她想要自由,那就多为她筹谋几分吧。

    整了整衣袖,她吹熄了蜡烛,拿着写好的东西离开了书房。

    新房内,陈倩不安地坐在床上,头上的盖头在吃完东西后又被她自己给重新盖上了。此时,她双手交握,时不时地揪着衣服,慢慢地手心有汗水渗出。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端正了坐姿。

    许羚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后,这才抬脚走了过去。

    她刚推开门时便瞧见了里边人的动作,想来她对这场婚事也是紧张的吧。

    盖着红盖头的姑娘低着头,喜冠撑出的弧度十分明显,许羚自己也是成过亲戴过喜冠的人,自然也是知道它的重量,怕压的太久,她也没想太多,利落地伸手将盖头揭开。

    眼前的红布被掀开,明亮的烛光瞬间打在了脸上。陈倩恍了恍神,下意识地抬头朝许羚的方向看去。

    他今日真是亮眼极了,一袭红装,金冠束发,初见时,他就是风流少年郎,又在光晕中显得如天上仙家入了凡尘,今日新房内,与自己身上喜服花样一致的衣裳穿在身上,无形间就拉近了许多距离,让他显得不那么地高不可攀。

    如今,他是自己的郎婿了。

    这样想着,她脸上的红晕更甚了。

    许羚好不容易才从刚刚那饱含爱意的眼神中回过神来,现在又见陈倩这一副见到心上人的小儿女情态,一下子,后悔不断地从心间冒了上来。

    她当初就不应该为了取信安王而同意成婚,现在好了,她算是害了一个好好的姑娘家。

    “夫君。”

    许羚强撑着笑意应下了这句甜糯糯的声音,随即就将刚刚在书房内写好的东西递给了陈倩。

    “我明日就要带兵上战场了,这府中一切你看着安排,也没多少下人,若有需要你可以自行采买。这个东西你想什么时候打开都行,既然是交易,你想要的自由,我自是不会不满足你。”

    眼见着陈倩的面色逐渐往苍白的方向去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往卧房外的躺椅方向走去。

    “你好好休息,我去外边的躺椅上睡。”

    明日她离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希望她能早点放下这不该有的悸动。霞月已经被她安排去那处院子了,有言祺祀几人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夜间,有抽泣声从卧房的方向传来,许羚睁着眼没睡,她看着窗外的月,心中是有过几分犹豫的,但她确实不能冒这个险。

    天边微泛白光时,许羚已经离开了房间。其实,在她刚有动静时,陈倩便出了声。她让她保重,还说会一直在府中等她平安回来。她知道,陈倩已经看了她给她的信,可是……

    站在府门外,再一次仰头看天,微蓝的天幕平静,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粒,太阳终究会升起,月亮也终究会西沉。

    出城门时,许羚看到了言祺祀,她没有机会与他好好告别,只能朝着人点头示意,让他多多保重。

    同样,她也收到了对方的祝愿。

    他说,他希望她平安归来。

    大军拔营征袭向来声势浩大,八十万的士兵一路向北,朝着鞑喇而去。

    鞑喇位处九州之西北,与之前的北夷和下边的宋国接镶,如果鞑喇被攻下,那对下一步打宋国将会有极大的优势,而且鞑喇境内矿产资源丰富,出过不少当世的铁骑神兵,要想实现统一九州的野望,鞑喇必是众人之首选。

    许羚收起地图,转头回看来时的路。浩浩荡荡的队伍蔓延不知多长距离,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代表着大景的战旗猎猎作响,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严肃之色。

    敛去眼底的思索,她驱马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京城内一处小院,言祺祀立于一张桌前,桌面上放着厚厚的一叠书信,上边记载着各家暗处的利益瓜葛。

    随意一翻都能看到一串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数字。

    他能这么轻易得到这些,还是多亏了梦中的一切。

    梦中的他被这些事推着不断往前走,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那么现在,就该由他来布局了。

    “主子,秦家家主到了。”

    燕伍在门外没有进去,将消息传递完后便往旁边撤了一步,安静地等里边的人出来。

    里边,言祺祀将东西收好后,手指微动,搭上了一边的匣子。锁扣往上一拨,将盖子掀开后,他从里边取出了一张肉粉色、薄如蝉翼的东西。

    那是燕笆为他准备的人皮面具。

    冰冷的触感让他原本浮躁的情绪稳定了下来,透过桌边的那面铜镜,一张陌生的人脸出现在面前。

    他调动面上肌肉,露出一个合适的表情,一切无误后,转身出了房间。

    秦家,一个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家族,十年前送了家中嫡女入宫,现在那个嫡女已经坐上了妃位,虽然不是盛宠,但在一开始也是令阖宫妃嫔嫉妒的存在。近几年,因为家中无以后继,所以就转头搭上了安王的船。

    他之所以最先找上秦家,就是因为拥有这样品性的人最容易撬动。

    一脚刚踏进正厅,一把泛着银光的剑就搭在了他的脖间。抬眼看去,便见来人双眼透着危险,满脸厉色地盯着他看。

    “呵,我说秦家主,你这是做什么?”

    秦云将剑又往前送了几分,压低声音说道:“我要做什么你这小儿还看不出来吗?你胆子也是大,竟敢不带一个人就来见我。”

    他边说边往言祺祀的身后看了看,确定没有潜藏的人后,面上的凝重有了退散的趋势。

    言祺祀很快地扫了一下搭在自己脖间的剑,似乎根本没有受这个影响一样,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那剑锋要碰到皮肤前的一秒,剑被快速地收走了。

    “你这小儿是当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吗?”

    没理会秦云的气急败坏,言祺祀走到上首的主位上坐下。他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人,笑道:“秦家主,我这是相信你的表现啊。”

    “你!”

    秦云把剑往地上一砸,恼怒地寻了个位置坐下,过后还是很不甘心的看着上边的人。

    “你手上怎么会有那东西?是谁给你的?”

    昨日他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可谓是将他这些年干过的所有不能说的事都给总结的一清二楚,各项附带的证据让他想反驳都反驳不了,印象中,能这么全面清楚的,也就只有他了。

    想到这,他的目光又暗上了几分。

    要真是他,那就别怪他反咬一口了。

    言祺祀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默默地抿了口茶水后,才开始说道:“秦家主,我呢想跟你谈笔合作,事成之后,我手中的东西我将完全交给你,到时候要怎么处理都随你。”

    “合作?”秦云皱眉,“我的手里能值得你惦记的想来就是往南边的那条盐线了,这可是举国大事啊,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就凭那些证据流传出去后,没有一个人能够保的了你还有你的全家。”

    “我可还有……”

    “哦,他们只会更想你死,想想姚家,秦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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