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事到如今,言怀埕没有再掩饰他的敌意,正像马车里的人所说的,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还装什么叔侄情深呢。

    “小祀啊,之前叔叔路远没能送你最后一程,幸好今天让我寻到了机会,到了那边,记得替我向你母后问好啊。”

    话音落,他举起的手同时下挥。

    前排的弓箭手得令,动作整齐划一,搭箭拉弓,数道流光刹时间飞了出去。

    言怀埕倒是知道这个侄子没那么容易受死,所以,看着言祺祀不断挥剑挡落攻击的狼狈模样,他脸上的笑倒是比刚刚寒暄故意扯出来的要显得真切的多了。

    这边,言祺祀寻到空隙,一把将身边共同抗敌的燕路往他处推,谁料这人竟原地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不等他多说几句,下一波的攻击又来了。

    “主子,你别动手啊,我走了谁帮你啊?”

    见燕路还有心情打趣,言祺祀对他的担忧倒是减轻了不少。燕路毕竟不是几人中武力最强的,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他也需给他几分信任。

    “好,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管我,能跑就跑,去找花月。”

    许是见普通的弓箭杀不死他,第二排的人随即补了上来。

    在刀光剑影中,言祺祀分出了一分心神去看对面马车中的人,要是没有猜错,里头的人应该就是来自那神秘的新月组织。

    奈何,那帘布遮挡的很死,他看不到里边的一点情况。

    单从刚刚的声音来看,他们可辨认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握着剑柄的手借着敌人劈来的劲挽了一个剑花,他顺势往上一使劲,等那柄剑脱离对方的手时,再次抬手一打,成功改变其原本掉落的趋势,转而朝着马车的方向飞去。

    飞剑的速度很快,也是出乎大家的预料,所以一时间没有多少人能够反应过来。

    眼见着那剑尖已经快要刺破厚重的帘布时,马车边的人终于做出了动作。

    一直关注这边的言祺祀并没有觉得可惜,因为就在刚刚,那飞剑被打落时带起的风,让帘布后的秘密有了一瞬的曝光。

    “主子——”

    迎面银光一闪,言祺祀顺势往后倒去,在燕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跌落无尽黑暗。

    结束好像就在一念之间,在言祺祀受了一剑还掉下悬崖后,燕路的逃跑并未得到他们的注意。

    马车中的人终于舍得露面,他在言怀埕的身边站定,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地说道:“王爷还是今早找到尸体吧。”

    “那是自然,不过本王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个好侄子的尸体了。”

    言怀埕目视前方,瞳色幽深,他的站姿好像随意了些,带着点懒散的模样,像是料到了那人会说这话一般,满不在乎。

    这倒是引来那人的一看,不过他也没做出太多的表示,留下一句话后转身进了马车。

    “新月自会为王爷排忧解难。”

    京城深宫内,有一行人熟练地躲开巡查的羽林卫,成功地进入了当今君上休息的寝殿。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一道粗重的,时有时无的呼吸声。

    声音的源头是内殿的龙床上。

    透过层层的帷布,一道瘦弱的身形映入几人的眼帘。

    靠近的脚步有了片刻的停顿,而后加快。

    修长的手指将黄色的帷帐往两边拨去,留下可允许一人通过的空隙。直到最后来到了龙床边缘,在手指碰到布料时,它的主人停止了动作。

    “是谁啊?”

    床上的人察觉到有人来了,但他已经没有睁开眼睛去看的力气了。活了几十年,他可从未如此的窝囊过,这都是从他的儿子死在了北疆开始……

    “父皇。”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也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开口道:“是儿臣。”

    熟悉的男声宛如惊雷一下炸在耳边,又似地府索命的无常发着靡靡之音,总之,床上的人用尽了全身积攒的力气,勉强地睁开了一条能看清人的缝。

    “你,你,你……”

    在看清布后的人时,他原本平放在身侧的手哆哆嗦嗦地想要抬起,嘴巴张开,一句话也说不出。

    见此,帷帐后的人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帘子,在床前跪下,紧紧地抓住了床上人想要抬起的手。

    “父皇。”

    言祺祀压抑着心中的复杂,小声地唤着人。原本跟在他身后一起来的人已经自觉地守在了外边,偌大的内殿中只有他们俩人。

    “父皇,儿臣回来了,儿臣还活着。”

    “你,走,走……”

    炀乐帝看着人,眼角不断有泪水溢出,他想将手抽出来,但敌不过言祺祀的力气,只能固执地转头,不去看人。

    许是心中有怨,也或者是想最后表达一下做父亲的责任。宫中不安全,到处都是安王的眼线,已经逝世、葬入皇陵的太子不能出现。

    言祺祀自是理解他的意思,皇家哪里有真正的亲情呢,他面上有多敬重这位父皇,心里可能就有多么的厌恶他。那十几年的忍耐无一不是拜这位父皇所赐,但也多亏了他无能,不然哪还有他什么事呢。

    “父皇,趁现在那人不在皇宫,你可有什么话想告诉儿臣?”

    一秒,两秒……一分钟后,眼瞧着床上的人没有想anqisi说话的意图,外边等待的人已经开始提醒了。

    “主子,我们还有地方要去,如果君上实在不想说,我们也不用太耽误。”

    床上的人闻声动了动,但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言祺祀有些为难地朝床上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松开了他的手,准备换个地方。

    刚松开的手又被握住了,顺势转头去看,便见炀乐帝直直地看着自己。

    “和,和,玉……”

    言祺祀拧眉,稍加思索,安抚地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俩下,而后起身离开。

    长长的宫道中,在宽阔的地方想要躲开巡逻的羽林卫并不容易,几人一路躲藏、一路观察,在一队羽林卫刚经过后,侧身进了安王的寝宫。

    殿内有着闪烁的烛光,有不少人影在里边走动。

    想要光明正大的进去看来是行不通的。

    “主子,我们俩去引开。”

    “不用。”言祺祀制止了他们的打算,从腰间取出一粒银子对着不远处一棵树下正偷懒打盹的宫人掷了出去。

    随着一声“哎呦”响起,那人捂着脑门清醒了过来。

    他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寻找罪魁祸首,扫视一圈没注意到可疑的人,就低头去寻找砸自己的东西。

    很快,他便注意到了那枚静静停靠在青砖上的银粒。

    没有一丝迟疑,他蹲下身去捡起,先是在袖口上擦了擦,而后拿起用牙咬了一口,发现没有问题后,略带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便一脸欣喜地往衣袖中塞着。

    “你在干嘛?”

    肩膀一重,他僵硬着转过头去,便看到了此生噩梦,“宫令长……”

    欲哭无泪的表情难免使人生疑,更何况他早就注意到这人在这边鬼鬼祟祟地左右乱看,于是他伸出了手。

    “是自己拿出来,还是咱家派人来搜?”

    像是给了选择,但真的有选择吗?

    看着手上带着牙印的银粒,那宫令长先是狠狠地瞪了眼前人一眼,而后招手让人去把寝宫内所有的宫人都叫了过来。

    寝殿内现在已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殿外,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银粒真正的主人。

    暗处,两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相互对视了一眼,而后再看向言祺祀时,眼中的光更深了一层。

    他们的主子好像做什么事都很轻轻松松的模样,真令他们佩服。

    言祺祀瞥了他们一样,没在意他们的目光,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身形,借着黑暗的遮掩,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言怀埕的寝殿布局倒与寻常宫殿一致,没有太大的出路,唯一不同的便是里头多了其他地方没有的玉石。

    想起临走前父皇说的话,或许,他这趟冒险前来所想要找到的东西真的就在这些个玉石摆件中。

    “着重关注这些玉石,尤其……和田玉。”

    外间交给那两人,言祺祀抬脚就往内殿走。

    松鹤延年的屏风占满了整个视线,绕过去便是平常用作短暂休息的躺椅,四周的墙体上挂着历来最著名书画家的作品。每幅作品上都有相应的题诗,看笔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没等他多细看,床的两侧木柜上的玉石摆件便引去了所有的目光。

    这些玉石大部分都是和田玉,千奇百怪的造型有的让玉石变得更加的细润,有的则使的其光泽都黯淡了几分。

    言祺祀靠近观察,目光从上边一寸一寸地扫过,最终停在一个雕工粗糙的玉观音上边。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玉观音好像还是他几年前雕好送给言怀埕的生辰礼。

    他知道安王喜欢玉石摆件,所以他托人寻了好久才找到一块还不错的和田玉的料子,又怀揣着一颗求利的心,花费了五个月的时间,亲手打造了它。

    他还记得那时将这尊玉观音送给言怀埕时,言怀埕说的话。

    “此子不是吾儿甚是吾儿。”

    初听恶心万分,现在想起仍是恶心。

    他利用言怀埕成事,言怀埕利用他立威,等价交换本没有错,但错就错在,言怀埕这一招祸水东引,最后所有的苦果全报应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他拥有先机以来,败的最惨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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