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昭阳王府如修罗地狱。死士和刺客在殿外殊死搏斗，温热的血液夹杂着冰冷的雨水沿着门缝和窗棱流入温随的寝殿。温随伏在床下，紧紧攥着一把匕首，听着殿门外的动静。
又一声轰然雷响，殿门被“哐”地破开，一阵窸窣杂乱的脚步传来，血腥味伴着雨水扑入殿中。温随透过床缝，看见几双浸着血水的黑色皂靴，自殿中逼近床榻。剑锋垂在那些人的足边，闪电微光中滴着血，一滴，一滴，离自己越来越近。
温随的手不住微颤，她死死屏住呼吸，将匕首捏得生疼。这时一道闪电猛然劈下，床缝中蓦地闪出一张残破的人脸，那嗜血的双眼将温随钉在床底，跟着一把利剑就狠狠地刺向自己……
温随蓦然惊醒，冷汗齐下。她大口喘息，惊慌地起身四顾，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大槐树的枝干上。
风柔日暖，鸟鸣啾啾，她的爱驹玉狮子正悠闲地吃草，远处隐约传来策马的吆喝，正是春围的上林苑。她不爱围猎，入场就找了个僻静处小憩，未想梦蝶不成反招梦魇。
温随枕着手臂默默回味。梦中应是十岁那次？不对，十岁的那次在万湖桥，应是昭阳王府的某次吧。温随自嘲，次数太多，竟然已记不清晰，可见万事都是见多不怪。
正胡思乱想着，林后传来人声，温随闲听，原来是朔漠杨氏世子杨抚臣遇上了海西陈氏的陈宛林。青年将帅和麒麟才子，竟为一个陷阱争起来。
“抚臣兄，这陷阱是你设的，鸳鸯也是你放的，伤了我的猎犬先不计较，为何不将这鸳鸯赔偿于我？”麒麟才子语含薄怒。
“清晏，我这陷阱设在此处，自是为了引来猎物。你的猎犬既已落陷阱，已算入我彀中了，怎得还要将这两样都算在你头上？”杨抚臣倒松弛，但也未相让。
温随好奇心起，跳下树偷看。杨抚臣挺拔魁梧，气质雍容，腰间杨氏佩剑光亮耀目，不愧是年纪轻轻即统御万军的少将军；陈宛林气如芝兰，文质纤细，不愧是冠绝陆州的麒麟才子，丝毫不让风采。唯一的蹊跷，就是他的体貌更似一位女公子。
难道陈宛林也是女子？温随嘀咕。
陈宛林终未论过杨抚臣，恼怒地拂袖而去；杨抚臣静思片刻叫来侍从，令人仔细包扎那猎犬，并将猎物送至海西陈氏帐中。温随暗笑他这前倨后恭之举，八成也看出蹊跷，愧于相争了。
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双手从温随背后伸出，轻轻捂住她的口鼻。温随一惊，立刻摸向腰间欲抽刀，那人速度更快，虚虚控住她的手腕。动作间，一股熟悉的柏木香从背后飘来，温随瞬间放松，回眸看去，果然是叶隐。
“看什么呢？”叶隐压低声音，他松开温随，也向杨抚臣的方向看去。
“折子戏。刚演完，你错过啦。”温随轻笑，“走吧，你打了几只？我还没开始呢。”
------------
几个时辰过去，两人依旧收获不丰。于是两人改道上饲院，打算找莲生出主意。莲生是上林苑管事冯俞之子；精通驭兽之术，淳朴热心；曾在昭阳王府为温随照顾鸟兽，颇得温随喜爱。
未料刚进上饲院，温随就看见了数月不见的混账温阳。他正叼着根狗尾草，歪在马上，看镇国军殴打一人。那人被打得满脸血污，连呼救命。温随定睛一看，正是莲生。
“住手！”温随断喝。
温阳回头，一看是老冤家，不耐烦道：“你又干嘛？哪凉快呆哪去不行吗？”
“我找莲生，你哪凉快呆哪去不行吗？”
这时叶隐也纵马上前，立在温随身侧。温阳阴阳怪气，“哟，叶太子也来了？这架势，爷好怕啊。”
“怕就对了。”温随没好气，“人放了快滚，见你就晦气。”
“他把本郡王的马喂坏了，我找他算账呢，你没长眼吗？”温阳恼怒。
两人看向镇北军的战马，果然在口吐白沫。
“证据呢？”温随冷冷道。
“马在这放了一夜就吐沫了。还要什么证据？直接揍，招了就有证据了。”
“他是我的人，没证据你敢动一个试试。”温随平静道。
“怎么，上次打断你肋骨，还没长记性呢？”温阳气极反笑。
温随没吭声，看着坐在马上的温阳，想起乾元帝的教诲：你灵巧，找机会。
------------
这厢，乾元帝正同海荒惠帝、镇北王及诸位家主在上林苑闲话，福公公哆嗦着来禀，说温小王爷和明郡王在上饲院打起来，明郡王落马摔断了腿。
待众人赶到上饲苑时，温阳正歪在廊下痛苦地哼哼，身边围了一众太医；而温随站在院内空地，和几个人比划着弹弓。
见乾元帝来了，众人纷纷跪拜行礼，温阳躺着哭诉，“皇伯父，恕温阳无法行礼之罪，都怪温随，用那弹弓打臣的马，臣的马惊了才摔下来的。皇伯父，好疼……”
乾元帝赶紧安慰看问，镇北王跟上前呵斥道：“没用的东西，看你围猎才打了几只？还有脸哭喊。”
温阳叫冤，“爹，不是儿的错，是马坏了，儿来找上饲苑的人问清楚，温随不让问，还说那饮马童是他的人。”
温随冷笑，这就扮上了。
乾元帝皱眉，“非池，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回父皇，儿臣刚进上饲苑就见温阳在责打连生，说连生将他的马养坏了，儿臣问他证据何在，他说没有。儿臣不让他打罢了。”温随顿了顿，“儿臣失手惊了温阳的马，确是儿臣的罪过；请父皇、叔父责罚。”
乾元帝不言。温江流皱眉道：“孤以为是什么大事，区区饮马童，杀了即可，何须废话！”他话音一落，镇北军便要拿人。莲生刚还在玩弹弓，闻此吓软在地。连温阳都没想到父亲这就要杀人，一时间脸上也有些动容。
“慢。”温随向镇北王一揖，不紧不慢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叔父如此，可有凭据？”
“除了国法家规，亦有军法。战马价值千金，无论经谁手出了问题都要偿命，此乃军中铁律。”
"军法严明，但不应枉杀无辜。这上林苑鸟兽都是莲生在照管，怎会不懂战马？叔父不问缘由直接斩杀，是否草率？”
这时上林苑的冯管事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进门就磕头求饶：“禀圣上、镇北王，犬子精通战马养护，护城军的马匹也都是犬子在照料，从无差错。求镇北王开恩，容我们父子细看原委，再定罪也不迟。”
温江流冷笑道：“不迟。他日我军将士出征，阵前杀敌时马出了问题，焉有命在让你们细看原委？”
“叔父说得对，但人命只有一条。叔父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侄儿不服，传出去怕是会有更多人不服。”温随坚持。
“臣不服。”叶隐上前，站在了温随身边。
“本公主也不服。”温笑笑也应声，挡在温随和叶隐身前。
“臣也不服。”门外传来一声附和，只见“陈宛林”和一位相貌相仿的少年走进来。那少年颀长玉立，朗月清分，进门便对乾元帝及诸侯重臣见礼，不紧不慢道：
“晚辈海西陈氏宛林，想请教镇北王，若这战马非因人而病，但照料马匹的人却要死，那谁又知道这些战马真正的病况？长此以往，这些战马的病损是否更严重？”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麒麟才子，刚刚那位八成是他妹妹了？温随正打量着有趣的陈氏兄妹，又听人应和。
“臣兄弟俩，也不服。”杨抚臣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杨俯闻言皱眉，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杨抚臣无谓耸肩。
在他身旁，半年不见的杨尧臣正抱臂倚门，远远朝着温随咧嘴一笑。
杨尧臣和温随是‘棍棒下’的交情。杨尧臣的父亲杨仰曾任太傅，是温随气走的太傅中资历最老的一位。杨仰是三朝元老，如今官拜右相，亦是杨氏家主杨俯的长兄，朝中威望甚高。然而当年，他老人家却被温随和小儿子杨尧臣联手作弄，气得上不了朝。
“江流，如今这些小辈，什么都要分说个道理。还是年轻啊！”乾元帝笑着对镇北王道。
涞国惠帝叶援赶紧打圆场，“旁人不论，叶子安孤是管不住的。西京长大不愿回家，就爱跟温小王爷玩在一起。孤常常忘记还有这么个儿子。乾元帝，孤干脆将此子相赠可好？”
“呵呵，朕若得子如此，做梦都会笑醒。”
“抚臣也是，别看他和尧臣现下好得穿一条裤子，小时候两人打架，断胳膊断腿。打完兄弟俩感情反倒更好了。我和家兄根本管不住啊。”杨俯感叹。
“哦？杨老还有管不住儿子的时候？朕以为只有非池难管。”
“家兄被尧臣气病了多次，去年让我带尧臣回朔漠历练，就说这小子呆在眼前看得烦。”
温随再看杨尧臣，难兄难弟又是会心一笑。
“这么说，还是陈家孩子最有礼。朕观陈宛林刚刚进来时虽愤愤不平，但礼数周全，有条不紊。‘七龄便迈麒麟步’所言不虚。”乾元帝夸赞。
“圣上过誉了。”陈道生起身一揖，连连推辞，“清晏读书尚可，仍需经事历练，日后还请圣上及诸公，多多提携。”
众人好一阵说和圆场，乾元帝努力平息事态，然而镇北王并不肯让步。
“皇兄，温随和温阳打架的事姑且不论，这战马受损若不追责，他日镇北军的将士们如何能在阵前安然杀敌？”温江流沉声质问。
众人一时静默，乾元帝也难再开口。
“追责？”屋外传来一声疑问，众人看去，只见一人坐着轮椅被推进来。他头发灰白，一身缟素，手持羽扇，头戴玉冠。竟是隐世多年的襄阳侯周游宇。
温江流气势瞬间弱了下去，连乾元帝也微微变了表情，颤声道：“周游兄……”
温随亦惊，她望向襄阳侯的轮椅之后，仅有小厮在侧，记忆中的少年没有出现。
襄阳侯周游宇仔细观察了马匹的情况，耐心道：“江流，战马应是染了肺寒，看样子不是一两天的症状。你还是让人照料好后再放回军中，免得其他战马感染。”
一句话便解了当前的困局，温随佩服之余，总觉得父皇的状态有些异常。
周游宇又看向乾元帝，淡笑道：“圣上，臣刚刚在外听了一会。臣以为，今年的白崖书院比之当年，会很热闹了。”
乾元帝含笑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眼眶亦有些微红。
----------------------
白崖书院热闹与否，温随很快就知道了。
围猎后，台谏的万言书再次呈递到乾元帝的御案上，王及阶前泣血叩首，要求严惩围猎斗殴的双王。这次，乾元帝大笔一挥：令昭阳王即刻入白崖书院，反躬自醒；明郡王禁足白日，另赏御用跌打损伤膏药若干。台谏见温随竟被发出西京城，不由齐赞圣上英明。
温随本就计划今年入书院，早几月并无所谓。启程之日，正是草长莺飞之时。一路南风过境，将他送入千湖万泊的襄阳郡。温随看他的玉狮子晕船晕得厉害，决定弃水道上岸，骑马走完最后几里。
一行人甫一登岸，便引来众人侧目。一位粉雕玉琢的文弱贵公子独行于前，身后跟着一群气宇轩昂的彪形大汉。渔樵人家哪见过这阵仗？放下手中活计一通打量，直将温随盯得脸热。
“低调点。”温随低声嘱咐，“强龙难压地头蛇，别被劫了。”
众人迎着暮霭入山，谷间流岚软雾，浸润着草木暗香。绕树穿林，山间无风，万籁俱寂，唯有马蹄闲音。
正走得自在，眼前视野逐渐开阔，林幕拉开一面镜湖，湖中落月，星河倒影，将此处映得格外分明。
温随示意众人饮马歇脚，无意瞧见不远处，一人正在树下夜钓。
那人倚着树干，一腿曲着，一腿伸直，几分潇洒不羁；着一件素白广袖衫，簪一枚无纹青玉钗，长发披散如墨，又添几分慵懒随意。脚边蹲一只小鱼篓，不知钓上几只。
见此，温随想起话本里夜宿深山遇到的鬼魅精怪，只觉眼前这位非人也是半个仙。
“我去问问书院的方向。”阿央道。温随回神，也下马跟过去。
阿央问完，那人没回头，伸手指了个方向。
“请问钓翁，还要走多久？”
那人依旧未回头，只比了三个手指。
“三？是三个时辰还是三柱香？”阿央见那钓翁倨傲不理，不由提高声音。
“小声些，莫惊走了我的鱼。”
那人终于偏头扫了他们一眼，低声轻呵。温晚这才看清，他双眸含威，似星河鹭起，眉如墨描，如远山深沉，刀劈斧凿般的五官立体英气，疏离的眼神又清泠不似尘中人。
温随打量他的时候，男人也在打量温随。四目相对，皆微微一怔。
沉睡的记忆被唤醒，那燃烧的怒目和冰冷的剑锋呼啸着跃出梦境，直击温随。
少年已成长为男人，眼眸中的波澜沉入岁月的深渊，唯留一片深黑的寂静。温随看不清他的情绪，也感受不到杀机，但记忆深处的恐惧令她悄然退后，伸手握住腰间的短匕。
“阿央，过来。”
周游之野的眸中渐渐浮上冷光。他轻放下鱼竿，悠然站起，慵懒地舒展着四肢。多年不见，昔日的少年更加修长如松，宽肩挺拔，腰肢劲瘦，连宽松白衫都有了线条。他低头走出树下，一只手看似不经意地搭上了腰间的剑柄，一步步地走向温随。
“温小王爷，好久不见。”
又一声轰然雷响，殿门被“哐”地破开，一阵窸窣杂乱的脚步传来，血腥味伴着雨水扑入殿中。温随透过床缝，看见几双浸着血水的黑色皂靴，自殿中逼近床榻。剑锋垂在那些人的足边，闪电微光中滴着血，一滴，一滴，离自己越来越近。
温随的手不住微颤，她死死屏住呼吸，将匕首捏得生疼。这时一道闪电猛然劈下，床缝中蓦地闪出一张残破的人脸，那嗜血的双眼将温随钉在床底，跟着一把利剑就狠狠地刺向自己……
温随蓦然惊醒，冷汗齐下。她大口喘息，惊慌地起身四顾，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大槐树的枝干上。
风柔日暖，鸟鸣啾啾，她的爱驹玉狮子正悠闲地吃草，远处隐约传来策马的吆喝，正是春围的上林苑。她不爱围猎，入场就找了个僻静处小憩，未想梦蝶不成反招梦魇。
温随枕着手臂默默回味。梦中应是十岁那次？不对，十岁的那次在万湖桥，应是昭阳王府的某次吧。温随自嘲，次数太多，竟然已记不清晰，可见万事都是见多不怪。
正胡思乱想着，林后传来人声，温随闲听，原来是朔漠杨氏世子杨抚臣遇上了海西陈氏的陈宛林。青年将帅和麒麟才子，竟为一个陷阱争起来。
“抚臣兄，这陷阱是你设的，鸳鸯也是你放的，伤了我的猎犬先不计较，为何不将这鸳鸯赔偿于我？”麒麟才子语含薄怒。
“清晏，我这陷阱设在此处，自是为了引来猎物。你的猎犬既已落陷阱，已算入我彀中了，怎得还要将这两样都算在你头上？”杨抚臣倒松弛，但也未相让。
温随好奇心起，跳下树偷看。杨抚臣挺拔魁梧，气质雍容，腰间杨氏佩剑光亮耀目，不愧是年纪轻轻即统御万军的少将军；陈宛林气如芝兰，文质纤细，不愧是冠绝陆州的麒麟才子，丝毫不让风采。唯一的蹊跷，就是他的体貌更似一位女公子。
难道陈宛林也是女子？温随嘀咕。
陈宛林终未论过杨抚臣，恼怒地拂袖而去；杨抚臣静思片刻叫来侍从，令人仔细包扎那猎犬，并将猎物送至海西陈氏帐中。温随暗笑他这前倨后恭之举，八成也看出蹊跷，愧于相争了。
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双手从温随背后伸出，轻轻捂住她的口鼻。温随一惊，立刻摸向腰间欲抽刀，那人速度更快，虚虚控住她的手腕。动作间，一股熟悉的柏木香从背后飘来，温随瞬间放松，回眸看去，果然是叶隐。
“看什么呢？”叶隐压低声音，他松开温随，也向杨抚臣的方向看去。
“折子戏。刚演完，你错过啦。”温随轻笑，“走吧，你打了几只？我还没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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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过去，两人依旧收获不丰。于是两人改道上饲院，打算找莲生出主意。莲生是上林苑管事冯俞之子；精通驭兽之术，淳朴热心；曾在昭阳王府为温随照顾鸟兽，颇得温随喜爱。
未料刚进上饲院，温随就看见了数月不见的混账温阳。他正叼着根狗尾草，歪在马上，看镇国军殴打一人。那人被打得满脸血污，连呼救命。温随定睛一看，正是莲生。
“住手！”温随断喝。
温阳回头，一看是老冤家，不耐烦道：“你又干嘛？哪凉快呆哪去不行吗？”
“我找莲生，你哪凉快呆哪去不行吗？”
这时叶隐也纵马上前，立在温随身侧。温阳阴阳怪气，“哟，叶太子也来了？这架势，爷好怕啊。”
“怕就对了。”温随没好气，“人放了快滚，见你就晦气。”
“他把本郡王的马喂坏了，我找他算账呢，你没长眼吗？”温阳恼怒。
两人看向镇北军的战马，果然在口吐白沫。
“证据呢？”温随冷冷道。
“马在这放了一夜就吐沫了。还要什么证据？直接揍，招了就有证据了。”
“他是我的人，没证据你敢动一个试试。”温随平静道。
“怎么，上次打断你肋骨，还没长记性呢？”温阳气极反笑。
温随没吭声，看着坐在马上的温阳，想起乾元帝的教诲：你灵巧，找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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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乾元帝正同海荒惠帝、镇北王及诸位家主在上林苑闲话，福公公哆嗦着来禀，说温小王爷和明郡王在上饲院打起来，明郡王落马摔断了腿。
待众人赶到上饲苑时，温阳正歪在廊下痛苦地哼哼，身边围了一众太医；而温随站在院内空地，和几个人比划着弹弓。
见乾元帝来了，众人纷纷跪拜行礼，温阳躺着哭诉，“皇伯父，恕温阳无法行礼之罪，都怪温随，用那弹弓打臣的马，臣的马惊了才摔下来的。皇伯父，好疼……”
乾元帝赶紧安慰看问，镇北王跟上前呵斥道：“没用的东西，看你围猎才打了几只？还有脸哭喊。”
温阳叫冤，“爹，不是儿的错，是马坏了，儿来找上饲苑的人问清楚，温随不让问，还说那饮马童是他的人。”
温随冷笑，这就扮上了。
乾元帝皱眉，“非池，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回父皇，儿臣刚进上饲苑就见温阳在责打连生，说连生将他的马养坏了，儿臣问他证据何在，他说没有。儿臣不让他打罢了。”温随顿了顿，“儿臣失手惊了温阳的马，确是儿臣的罪过；请父皇、叔父责罚。”
乾元帝不言。温江流皱眉道：“孤以为是什么大事，区区饮马童，杀了即可，何须废话！”他话音一落，镇北军便要拿人。莲生刚还在玩弹弓，闻此吓软在地。连温阳都没想到父亲这就要杀人，一时间脸上也有些动容。
“慢。”温随向镇北王一揖，不紧不慢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叔父如此，可有凭据？”
“除了国法家规，亦有军法。战马价值千金，无论经谁手出了问题都要偿命，此乃军中铁律。”
"军法严明，但不应枉杀无辜。这上林苑鸟兽都是莲生在照管，怎会不懂战马？叔父不问缘由直接斩杀，是否草率？”
这时上林苑的冯管事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进门就磕头求饶：“禀圣上、镇北王，犬子精通战马养护，护城军的马匹也都是犬子在照料，从无差错。求镇北王开恩，容我们父子细看原委，再定罪也不迟。”
温江流冷笑道：“不迟。他日我军将士出征，阵前杀敌时马出了问题，焉有命在让你们细看原委？”
“叔父说得对，但人命只有一条。叔父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侄儿不服，传出去怕是会有更多人不服。”温随坚持。
“臣不服。”叶隐上前，站在了温随身边。
“本公主也不服。”温笑笑也应声，挡在温随和叶隐身前。
“臣也不服。”门外传来一声附和，只见“陈宛林”和一位相貌相仿的少年走进来。那少年颀长玉立，朗月清分，进门便对乾元帝及诸侯重臣见礼，不紧不慢道：
“晚辈海西陈氏宛林，想请教镇北王，若这战马非因人而病，但照料马匹的人却要死，那谁又知道这些战马真正的病况？长此以往，这些战马的病损是否更严重？”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麒麟才子，刚刚那位八成是他妹妹了？温随正打量着有趣的陈氏兄妹，又听人应和。
“臣兄弟俩，也不服。”杨抚臣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杨俯闻言皱眉，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杨抚臣无谓耸肩。
在他身旁，半年不见的杨尧臣正抱臂倚门，远远朝着温随咧嘴一笑。
杨尧臣和温随是‘棍棒下’的交情。杨尧臣的父亲杨仰曾任太傅，是温随气走的太傅中资历最老的一位。杨仰是三朝元老，如今官拜右相，亦是杨氏家主杨俯的长兄，朝中威望甚高。然而当年，他老人家却被温随和小儿子杨尧臣联手作弄，气得上不了朝。
“江流，如今这些小辈，什么都要分说个道理。还是年轻啊！”乾元帝笑着对镇北王道。
涞国惠帝叶援赶紧打圆场，“旁人不论，叶子安孤是管不住的。西京长大不愿回家，就爱跟温小王爷玩在一起。孤常常忘记还有这么个儿子。乾元帝，孤干脆将此子相赠可好？”
“呵呵，朕若得子如此，做梦都会笑醒。”
“抚臣也是，别看他和尧臣现下好得穿一条裤子，小时候两人打架，断胳膊断腿。打完兄弟俩感情反倒更好了。我和家兄根本管不住啊。”杨俯感叹。
“哦？杨老还有管不住儿子的时候？朕以为只有非池难管。”
“家兄被尧臣气病了多次，去年让我带尧臣回朔漠历练，就说这小子呆在眼前看得烦。”
温随再看杨尧臣，难兄难弟又是会心一笑。
“这么说，还是陈家孩子最有礼。朕观陈宛林刚刚进来时虽愤愤不平，但礼数周全，有条不紊。‘七龄便迈麒麟步’所言不虚。”乾元帝夸赞。
“圣上过誉了。”陈道生起身一揖，连连推辞，“清晏读书尚可，仍需经事历练，日后还请圣上及诸公，多多提携。”
众人好一阵说和圆场，乾元帝努力平息事态，然而镇北王并不肯让步。
“皇兄，温随和温阳打架的事姑且不论，这战马受损若不追责，他日镇北军的将士们如何能在阵前安然杀敌？”温江流沉声质问。
众人一时静默，乾元帝也难再开口。
“追责？”屋外传来一声疑问，众人看去，只见一人坐着轮椅被推进来。他头发灰白，一身缟素，手持羽扇，头戴玉冠。竟是隐世多年的襄阳侯周游宇。
温江流气势瞬间弱了下去，连乾元帝也微微变了表情，颤声道：“周游兄……”
温随亦惊，她望向襄阳侯的轮椅之后，仅有小厮在侧，记忆中的少年没有出现。
襄阳侯周游宇仔细观察了马匹的情况，耐心道：“江流，战马应是染了肺寒，看样子不是一两天的症状。你还是让人照料好后再放回军中，免得其他战马感染。”
一句话便解了当前的困局，温随佩服之余，总觉得父皇的状态有些异常。
周游宇又看向乾元帝，淡笑道：“圣上，臣刚刚在外听了一会。臣以为，今年的白崖书院比之当年，会很热闹了。”
乾元帝含笑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眼眶亦有些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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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崖书院热闹与否，温随很快就知道了。
围猎后，台谏的万言书再次呈递到乾元帝的御案上，王及阶前泣血叩首，要求严惩围猎斗殴的双王。这次，乾元帝大笔一挥：令昭阳王即刻入白崖书院，反躬自醒；明郡王禁足白日，另赏御用跌打损伤膏药若干。台谏见温随竟被发出西京城，不由齐赞圣上英明。
温随本就计划今年入书院，早几月并无所谓。启程之日，正是草长莺飞之时。一路南风过境，将他送入千湖万泊的襄阳郡。温随看他的玉狮子晕船晕得厉害，决定弃水道上岸，骑马走完最后几里。
一行人甫一登岸，便引来众人侧目。一位粉雕玉琢的文弱贵公子独行于前，身后跟着一群气宇轩昂的彪形大汉。渔樵人家哪见过这阵仗？放下手中活计一通打量，直将温随盯得脸热。
“低调点。”温随低声嘱咐，“强龙难压地头蛇，别被劫了。”
众人迎着暮霭入山，谷间流岚软雾，浸润着草木暗香。绕树穿林，山间无风，万籁俱寂，唯有马蹄闲音。
正走得自在，眼前视野逐渐开阔，林幕拉开一面镜湖，湖中落月，星河倒影，将此处映得格外分明。
温随示意众人饮马歇脚，无意瞧见不远处，一人正在树下夜钓。
那人倚着树干，一腿曲着，一腿伸直，几分潇洒不羁；着一件素白广袖衫，簪一枚无纹青玉钗，长发披散如墨，又添几分慵懒随意。脚边蹲一只小鱼篓，不知钓上几只。
见此，温随想起话本里夜宿深山遇到的鬼魅精怪，只觉眼前这位非人也是半个仙。
“我去问问书院的方向。”阿央道。温随回神，也下马跟过去。
阿央问完，那人没回头，伸手指了个方向。
“请问钓翁，还要走多久？”
那人依旧未回头，只比了三个手指。
“三？是三个时辰还是三柱香？”阿央见那钓翁倨傲不理，不由提高声音。
“小声些，莫惊走了我的鱼。”
那人终于偏头扫了他们一眼，低声轻呵。温晚这才看清，他双眸含威，似星河鹭起，眉如墨描，如远山深沉，刀劈斧凿般的五官立体英气，疏离的眼神又清泠不似尘中人。
温随打量他的时候，男人也在打量温随。四目相对，皆微微一怔。
沉睡的记忆被唤醒，那燃烧的怒目和冰冷的剑锋呼啸着跃出梦境，直击温随。
少年已成长为男人，眼眸中的波澜沉入岁月的深渊，唯留一片深黑的寂静。温随看不清他的情绪，也感受不到杀机，但记忆深处的恐惧令她悄然退后，伸手握住腰间的短匕。
“阿央，过来。”
周游之野的眸中渐渐浮上冷光。他轻放下鱼竿，悠然站起，慵懒地舒展着四肢。多年不见，昔日的少年更加修长如松，宽肩挺拔，腰肢劲瘦，连宽松白衫都有了线条。他低头走出树下，一只手看似不经意地搭上了腰间的剑柄，一步步地走向温随。
“温小王爷，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