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可瑜朦胧中只觉得头痛。

    今天是她难得一次睡懒觉,她本不太睡懒觉。

    虽然她不是饲养员,可每天早晨去圈舍收集粪便样品,查看熊猫情况已是她的习惯。

    昨天她太忙,刘科明强制要求她今天多睡一会,晚点去基地,把去圈舍的工作交给了胡定宇。

    她隐约感觉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事,说不上好或不好,反正印象挺深刻的,但头痛实在难忍,她一时还记不起来。

    正当她在床上辗转时,手机电话响了。

    她在黑暗中摸索了几下,直到将手机屏幕放到面前,才睁开一只眼,看了看来电提示,是基地综合科的电话。

    “喂。”

    白可瑜尽可能集中精,但声音还是有些嘶哑。

    “白研究员,你的笔记本电脑拿去维修,那边刚回话说硬盘损毁太严重,无法修复了。”

    “哦,好的。”白可瑜的大脑现在还处于当机的状态,她只是机械地回应着对方,没有对对方说的内容思考多少。

    对方听到她已经回复,便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厚实的窗帘没有让阳光透进一丝,伴随着黑暗,不知过了多久,白可瑜从床上腾得做起来。

    她现在彻底清醒了,心也凉透了。

    笔记本电脑里,是她根据追踪器记录的大熊猫野外放归后的采集数据,分析得到的重要成果,对大熊猫后续的野化方案制定有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由于只是她私下的总结,还没来得及备份。

    现在等于一年多的心血,一切都归零了。

    白可瑜给自己做了几次心理建设,颓废的心情稍微缓解,勉强从床上起来。

    敷衍完洗漱,白可瑜随意套上了一件短袖体恤和一条七分裤,她今天实在没心情注意自己的形象,但穿衣镜里依然映出了一个身材窈窕,衣着简洁大方的身影。

    白可瑜收拾完出门,来到走廊,才想起,自己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的一间,隔壁是胡定宇的房间,她房间的对面,是……

    她瞬间想起,早晨她在床上浑浑噩噩间的那个感觉。

    那是一种尴尬的感觉。

    她昨晚不但闯进了玄时哲的房间,还看到了他……

    白可瑜的脸现在不比红苹果的颜色浅,好在现在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胡定宇已经去基地的圈舍了,只要不碰到那个人就行了。

    她悄悄关上自己的房门,见对面玄时哲的房间门紧闭,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再轻轻垫着脚下楼。

    大厅也没人。

    白可瑜松了口气,正要大步走出院子。

    “去上班吗?要不要来杯咖啡?”

    白可瑜像是被是被施了定身咒,独独立在了大厅正中。

    你的民宿又没生意,你这么勤快干嘛?

    想起昨晚的事,她更不敢回头,只丢下一句:“我着急上班,来不及了。”就匆匆小跑出了院子。

    玄时哲端起咖啡送到嘴边,抿了一口,香气弥漫整个口腔,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那不经意弯起的嘴角。

    -

    科研楼的化验室里。

    今天整个房间都是低气压,因为白研究员的到来。

    白可瑜每天去圈舍看过熊猫情况后,都会将收集好的熊猫粪便拿到这里来化验。

    说熊猫粪便是熊猫的指纹,因为通过化验粪便可以了解到关于熊猫饮食、活动和身体状况的信息。

    基地的人都知道,白研究员看着一张娃娃脸,样貌甜美,实际是个工作狂,视熊猫野化事业如命,刚刚见她进实验室就脸色不好,大家都谨慎起来。

    刘科明今天也在实验室,他知道白可瑜是因为数据丢失的事心情不好,看到白可瑜正在整理胡定宇带回的采集箱,便走过去想宽慰几句。

    “综合科小吴跟我说了,笔记本电脑修复不了。”

    刘科明轻声细语,作为一名在熊猫野化事业一线工作多年的科研人员,这批数据不能恢复让人多痛心,他感同身受:“好在追踪设备恢复已经在进行,野外和基地的熊猫也没有在地震中受伤,从头再来不容易……”

    “师哥,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脆弱吗?”白可瑜没有停下手里忙碌打断了刘科明的话。

    “数据丢失是挺让人难过的,你知道我为了处理那些数据熬了多少个通宵,为了定位追踪器在野外踩了多少次点吗?”

    白可瑜依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忙碌,语气平静,刘科明觉得他这个师妹的情绪稳定的可怕。

    “但数据不能恢复是事实,与其拿精力在这里难过内耗,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尽快重启,‘母兽带仔’的项目不能一拖再拖了。”

    原来她今天脸色不好,只是因为在想办法,让人看起来比较臭。

    刘科明心里松了口气,表面柔弱内心强大,说的就是白可瑜这样的女子吧。

    见白可瑜没有气馁,刘科明放心地离开了,现在除了在检测设备那边工作的几个同事,在采样标本台这边的就只剩下白可瑜和胡定宇了。

    胡定宇知道他死定了,白研究员要找他算账了,他自知理亏,心虚先开了口:“那个,白研究员,是这样的,这都是误会……”

    见白可瑜没有理他,他更加心虚,继续解释:“我以为楼梯右边就只有我们俩的房间,哪知道玄哥也住那,我想着里面那个房间给女生住方便些,又正好开着门,就随手把你的包丢进房间……啊不是,放到床上。”

    白可瑜终于停下手里的事情,抬眼看着胡定宇,胡定宇被这个清淡但绝对不会放过他的眼神吓到,马上又说:“是我的错,我当时正在和女朋友打语音,也没注意房间有人住,只想着赶紧放了东西……”

    胡定宇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几乎听不到声音了。

    白可瑜看着这个霜打的茄子,强忍着才没笑出来,但转念又想到就是因为这个冒失鬼,她昨晚才被玄时哲当成女流氓一样,盯了半天。

    “这周的粪便采集都你去。”小惩大诫,这么冒失,大熊猫事业,严谨细致是第一要务。

    -

    今天白可瑜在科研楼的办公室加班,基地又给她新配置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她要尽快排除完所以追踪器的故障,好尽快修复,重新开始采集数据,弥补之前的缺失。

    胡定宇心情倒是不错,虽然白研究员处罚他这周都采集熊猫粪便,但是对于热爱大熊猫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奖励,每天都可以和大熊猫近距离接触。

    只是这个工作要早起,他这周可不能睡懒觉了,所以他今天忙完基地的工作,没有等白研究员一起,就独自回了民宿。

    一进院子,他就看到玄时哲和几个人坐在院子里,而那桌人和他很熟络,热情招呼他过去。

    “定宇,不错嘛,当年你非要考学濒危动物保护,你妈还担心你,看看,现在在大熊猫基地工作,国家栋梁之財啊!”说话的人是胡定宇的舅舅,玄时哲的爸爸。

    他也是国内农牧业巨头,隆昌集团的董事长玄岭枫。

    “前几天地震,家里还是不放心,我今天来看看你哥,也代你妈看看你,你哥说你住这,就等着你下班,看到你一切都好,我们就回去了。”

    玄岭枫说话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说完就带着那几个随行人员走了。

    看人走出院子,胡定宇转身双手合十,一脸祈求的模样对着玄时哲说:“好哥哥,你可千万不要跟白研究员提起我家里,我不想别人说我是靠家里才到基地工作的。”

    玄时哲谈谈的语气:“那你靠没靠家里?”

    胡定宇立马眼睛睁得巨大,赶忙辩解:“当然没有,我可完全凭自己实力,在几百号应届毕业生里脱颖而出的。”

    玄时哲脸上依然没有表情:“那你怕什么,你没那么重要,你不隐瞒也没人问你家世。”

    被自己表哥调侃,胡定宇也忍不住反击:“那你呢,我的好哥哥,你躲到这穷乡僻壤来,开个没生意的民宿,怎么?你也搞隐姓埋名这一套啊?”

    玄时哲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坐回了刚才庭院里那把竹椅。

    看着表哥的样子,胡定宇发现,事情并不是他猜测的那样,一位富二代无聊找个偏僻乡村开个民宿早点乐子的剧本。

    难道,他妈妈说的,关于爷爷和大伯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胡定宇还没来得及细问,身后就有个声音唤他。

    “你也才下班吗?”

    见白可瑜前脚踏进院门,胡定宇只应了一声,对着玄时哲说:“你小心点,白研究员工作电脑坏了,熊猫野化数据都没了,正在气头上。”

    草草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上了二楼。

    白可瑜轻叹了口气,那个胡定宇见她像耗子见了猫。

    而且有他在还好一些,这一跑又剩下她和玄时哲尴尬相对。

    一改以往寡言风格,玄时哲示意她一起坐坐,先开了口:“听我……”弟字还说他忙改口“听小胡说,你工作遇到麻烦了?”

    我就知道,这个胡定宇给他几分钟,他就能把整个栗子村的八卦全部传一遍。

    “哦,也没什么,地震时笔记本电脑坏了,之前我分析的数据成果全部没了。”白可瑜遗憾地说。

    “硬盘修复也没办法吗?”以这几天接触对玄时哲的了解,他居然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这让白可瑜有些意外。

    “嗯,被宿舍的瓦梁正好砸中了,想了很多办法都没用,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一切归零。”

    话语间,一丝失落现在白可瑜的眼眸,玄时哲将一切看在眼里。

    白可瑜今天在师哥面前说的那番话,是她的真心话,但也不全是。

    获得和分析这些数据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她今天在师哥面前说的付出,也只是谈及了不到十分之一。

    付出了那么多,一朝失去,不失望难过是骗人的。

    在允院士门下深造,她耳濡目染,深知作为一名科研人员,失败是家常便饭,及时收拾心情重新上路才是永远的旋律。对于科研团队,信心是非常重要的,当着那么多同事和师兄的面,她要表现出科研人坚韧不拔的一面。

    只是她没想到,今天在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面前,她却意外地坦然表现出自己脆弱的那面。

    白可瑜知道,这种情绪并不能对目前的情势有所帮助,她整理了一下心绪,说:“科研路上,失败是常态,这对我来说没什么。”

    她拍了拍装在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看,又是一个新的电脑,继续加油搬砖吧。”

    说完,她给了玄时哲一个甜美的微笑,这个微笑是熊猫野化白研究员的微笑,也是那个叫白可瑜的甜美女孩的笑。

    白可瑜转身上楼,只给玄时哲丢下一句:“你这个院子在夜晚很美,就是蚊子有点多。”

    玄时哲无奈一笑,也是笑自己。

    他看到白可瑜那个失落眼神的时候,居然生平第一次想鼓励别人。

    他,被隆昌集团继承斗争边缘化的无用之人,在这里浑浑噩噩混日子,冷清没生意的民宿老板。

    居然想到要鼓励别人。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摇了摇头,继续坐回了竹椅。

    这里真的蚊子挺多,他心想。

    但很快就不在意那些乱哄哄的蚊子了,他脑海里只有白可瑜那个甜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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