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处在国境东北部的小渔村，关于海神的传说历代不绝。
口口相传之后，村民为了给自己人性深处的懦弱和无知找个归宿，便相继衍生出了许多违背常理的风俗。
当中最猖獗，最经久不衰的，又属活人祭祀。
而且还必须得是刚满十八，未曾尝过男欢女爱之事的少女
年年祭祀，也就意味着年年都有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破碎。
当然有过反抗，甚至有人不惜为此献出生命，可主导一切的大祭司根本不为所动。
为了立威，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杀伐天性。
也正是由于她的无情霸道，其统治地位才会根深蒂固。
不过好在这个如鬼魅一般、且不知具体岁数的女人终日待在府中，每每只有祭祀当天，或者村中出现了触怒海神的大事，她才会出现。
所以平日里的村庄才得以尽显平静祥和。
只是这表面的幸福，其实是一颗随时都可能引燃的炸弹。
徐凤娇已经死了丈夫守了活寡，再要失去川颖，她肯定也活不下去。
所以她想带着川颖离开渔村去京城投靠亲戚。
可村中的所有出口都有人看守，她根本绕不出去。
那次农忙在江平家吃饭，徐凤娇原本是要把心中所想讲出来向江平求助的。
毕竟江平和尤青，是在二十年前凭空出现在村里的外人。
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俩肯定比自己熟悉，兴许会有出去的法子。
可她害怕江平也信鬼神，怕他为了顾及自家利益而向大祭司告发。
所以她忍了。
可一拖再拖，如今眼看川颖就要十八，目睹太多次祭祀场面的徐凤娇清楚真的避无可避了。
她必须要铤而走险。
于是在六年后的又一次农忙，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江平。
江平显得很平静，就像是约定明日要去田地里插秧那般，随口应道：
“你何日收拾好行李，我何日带你娘俩离开。”
徐凤娇心中又惊又喜，复杂的情绪让她泪流满面。
她扑通一声跪在田里：
“江大哥，尤青妹子，我和川颖永世都会记着你俩的恩情。”
江平和尤青同时上步，在徐凤娇要磕第二个头的时候将她给拉了起来。
“没有什么恩情可言，”尤青紧紧拉着徐凤娇的手，叹道：
“都是做父母的，能理解。”
徐凤娇抱着尤青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块在她心中压了十几年的石头，终于是落了地。
另一边，池塘中央正在不停的咕嘟咕嘟冒着泡。
那池塘清澈见底，河堤上长着许多大树，树冠之下的池水尤其清凉。
有一块木板正巧浮于水面，板上放着些桃子，梨、酸枣和苹果。
慢慢的，水泡冒出水面的频率越来越快，随着几个拳头大小的水泡爆裂，一男一女几乎同时探出头来。
男人岔开十指将及肩卷发向后捋，脸部轮廓在水珠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明。
他高眉深目，臂膀宽阔，抬起的小臂上能看见十分明显的肌肉线条。
女人却五官凌厉，长着一张厌世脸，纯净有劲的眼神让她难以遏制地往外散发着冷艳气质。
两人都在大口喘气，彼此注视之间，川颖突然呼了江潮一脸水，旋即潜入水底没了踪影。
江潮并没有追，反倒是游到浮板旁拿起酸枣吃了起来。
等一颗枣完全入肚，川颖在十米开外的位置又冒出了头。
她扯着嗓子大喊：“你干嘛不追。”
江潮平躺在水面之上，手里捏着桃子，漫不经心的回应着：“饿了。”
川颖游了过来。
她抓着浮板，打量两眼后转头把江潮手里的桃子抢了过来。
只嚼了一口，便酸得皱起了眉：“这桃子怎么这么酸？”
江潮哈哈大笑：“我故意挑的，让你每次都抢我手里的东西。”
川颖把桃子赛回江潮嘴里，骂了句无聊，上岸了。
她爬上山坡进到林子，躲到树后面换上了挂在枝头的干净衣服，而后抱起湿衣服，踩着落叶往家的方向走去。
江潮在水里跟着。
他将头露出水面，看着阳光打在川颖身上，她穿着好看的襦裙在树与树之间穿梭，光影交错间，让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川颖突然慢了下来，酝酿许久才开口：“我可能要离开村子了。”
江潮呛水了，咳嗽两声后，他停了下来：“哪天走？”
川颖低着头，数着步子：“应该就这几天。”
江潮从水里跳了出来：“行啊，到时候我来送你。”
川颖扭头看着江潮，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他起伏很大的胸口上。
停留了几秒后，她将视线迅速挪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继续赶路。
江潮跟在后面，心里苦笑了两声：
“走吧，走快点，离这个村子远远的，你就安全了。”
吃晚饭的时候，江平和尤青也聊起了川颖要走的事。
俩夫妻原本想说些安慰的话，结果刚开口就被察觉到意图的江潮给打断了：
“颖姐要走我比谁都高兴，你们不用安慰我。”
尤青听见这话心里更难受了，她叹了口气：“要不你跟着川颖走吧，一路上还能照顾她们娘俩。”
江潮大口吃着白米饭，吃完他打了个饱嗝，然后抱着渔网去了院子：
“我哪也不去，就在渔村陪着你和我爹。”
那会儿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金黄金黄的霞光打在院子里，把江潮的背影烘托得十分落寞。
尤青全然没心情吃饭，把碗放下，默默回了房间。
江平跟了过去，几分钟后他出来了，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江潮旁边。
他把江潮手里的渔网和骨针拿了过来，低头翻弄着。
他冷不防地说道：“你听你娘的，跟着川颖娘俩一起走，安定之后来封信，我和你娘也就过去了。”
江潮站起身，拿起斧子开始劈柴：“我不走。”
江平有些生气：“你再犟我要揍你了。”
江潮停下，拖着长音喊了声爹：“颖姐有娘要照顾，我也得照顾你们啊，我走了，那不成不孝子了吗？”
江平说：“你做不成不孝子，我和你娘会去找你。”
江潮继续劈柴：“那也不行，我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可咱们要是两家同时逃跑，目标太大了，容易出现意外。”
“咱们家没人需要献祭，不着急，先把颖姐和他娘送出去再说吧。”
江潮用力将树桩子劈开，得意的看着江平：
“爹，咋样，我有点你的风范吧？”
江平笑了笑，低着头继续缝补：
“你娘替你难过着呢，你别劈柴了，去陪她说说话吧。”
江潮看向客厅，没见到尤青，于是扔下斧子往里跑。
那会儿尤青已经哭完了，正坐在床头给新买来的绸缎量尺寸。
见江潮进来，她拿着绸缎迎了上去：“过来，娘给你做件新衣裳，”
比过肩宽，胸围和腰围后，尤青便止不住的笑了，又说：
“我儿比他爹还要雄伟，真好！”
江潮把尤青手里的绸缎拿过来放在桌上，然后拉着她坐下，面容严肃：
“娘！”
尤青笑了笑：“怎么了？”
“你觉得我是不是男子汉？”
“我儿威风凛凛，当然是啊！”
“既如此，你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
“娘哪里不信你了？”
“我说了颖姐离开我很高兴，你为什么还要偷偷替我难过？”
尤青叹了口气，望向别处：“你和川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那么深，她突然要走，娘怎么能不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呢！”
江潮哎呦一声：“娘诶，既然你知道我和颖姐关系好，那她能离开，能活下来，我才应该高兴啊！”
尤青吸了吸鼻子：“那你跟她走。”
江潮起身跑去了客厅，然后端着一碗堆满菜的饭坐了回来：“我好不容易长大，到了能孝敬你和爹娘的时候，我不走。”
尤青落泪了，她还想说什么，可江潮已经把菜送到了她嘴边：“娘，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你快吃饭吧。”
尤青张嘴，吃掉了江潮送来的菜，边嚼边哭：“好儿子。”
这一晚江潮彻夜未眠。
他还是不习惯离别，还是会在离别将要来临的时候束手无策。
尽管和送别柳泽圣的那一次相比，他已经淡定从容了许多。
可他还是很难过。
想到川颖一旦离开，在这个无法随时随地通信的世界，俩人也许会彻底失联，他就烦得很。
他躺不住了，悄悄下床，搬了张椅子去了庭院。
月亮很圆，星星也很多，没有霓虹灯，这个世界好像确实更明亮了。
他身子前倾，两只手撑着下巴，静静的听着蛙声和蝉鸣，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忽地一声叫喊打破了沉寂。
紧接着是震天的哭声，以及周边邻居被惊醒，开门开窗和议论的声响。
江潮伸长脖子左右打量，很快就锁定了声源——与这里相隔两户的李狗蛋家。
他不想看热闹，拿起板凳要回屋，却正好撞上了往外走的江平。
江平拉住他：“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江潮很想说自己不关心李狗蛋，可江平攥得很紧，在他犹豫不决的时间里，他已经来到李狗蛋家门口了。
庭院里站满了人。
江平和江潮没往里挤，在人群的最角落听着旁人的讨论，以及苏二娘撼天动地的哭声。
几分钟后，事情的大致原委清晰了：
李乐山死了。
“听说他也偷偷出海了。”
“前几年刚死一个川思承，今年又死一个李乐山，不要命的人还真是不少。”
“真是愚蠢啊，竟敢违背海神定下的规矩……”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精壮的男人手持刀剑于夜色中慢慢显现。
领头的从人群中撕扯出一条路来，而后喽喽们站成两排，将看热闹的人全都挡在了身后。
紧接着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在场的人无不将头低下，原本喧嚣的庭院眨眼间变得如死水一般沉寂。
就连在屋子里嚎哭的苏二娘似乎也收到了某种命令，强行收住了哭声。
铃铛声越来越近。
一位身穿黑色窄领袖服，衣服上遍布黄红色条纹，以及草鱼花鸟图案的女人，拿着雕刻金龙的暗蓝色权杖，悄然站到了院子中间。
她戴着面纱，头发盘得很高，可矮小的身形却让她看起来显得十分滑稽。
苏二娘跪到女人面前，边磕头边哭：
“大祭司，求你救救我家男人，求你救救他。”
李狗蛋也跪下磕头了，他磕得更用力，每一下都有震动传出：
“大祭司，求你救救我爹……”
大祭司把手中的权杖架到苏二娘肩上，闭上了眼睛。
苏二娘僵僵直着身子，恐惧和悲伤让她止不住的颤抖。
李狗蛋以为苏二娘有危险，转而又改口求大祭司放过他娘。
大祭司猛地睁开双眼，只一眼便震慑住了李狗蛋，并让他瞬间失声。
她重重的将权杖砸在地上，口中振振有词：
“呼呀，阿诺库细巴奇吼啦啦！”
苏二娘听不懂，可她听出了大祭司语气里的愤怒，赶忙摁着李狗蛋又磕起了头。
大祭司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这是海神的惩罚。”然后就没了踪影。
此话一出，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也跟着一哄而散。
其中不乏李乐山和苏二娘的兄弟姊妹。
那句“海神的惩罚”就像是扔进他们裤兜里的炸弹，而李狗蛋一家便是索引。
为了自保，他们只能远离。
旁人都离开后，江平却要往里进。
忽的一道黑影闪过，让他原地转了半圈。
等他停下来，川颖已经扶着苏二娘去了客厅。
他和江潮跟了过去，台阶上到一半，趴在血泊中的李乐山便撞入了眼帘。
口口相传之后，村民为了给自己人性深处的懦弱和无知找个归宿，便相继衍生出了许多违背常理的风俗。
当中最猖獗，最经久不衰的，又属活人祭祀。
而且还必须得是刚满十八，未曾尝过男欢女爱之事的少女
年年祭祀，也就意味着年年都有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破碎。
当然有过反抗，甚至有人不惜为此献出生命，可主导一切的大祭司根本不为所动。
为了立威，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杀伐天性。
也正是由于她的无情霸道，其统治地位才会根深蒂固。
不过好在这个如鬼魅一般、且不知具体岁数的女人终日待在府中，每每只有祭祀当天，或者村中出现了触怒海神的大事，她才会出现。
所以平日里的村庄才得以尽显平静祥和。
只是这表面的幸福，其实是一颗随时都可能引燃的炸弹。
徐凤娇已经死了丈夫守了活寡，再要失去川颖，她肯定也活不下去。
所以她想带着川颖离开渔村去京城投靠亲戚。
可村中的所有出口都有人看守，她根本绕不出去。
那次农忙在江平家吃饭，徐凤娇原本是要把心中所想讲出来向江平求助的。
毕竟江平和尤青，是在二十年前凭空出现在村里的外人。
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俩肯定比自己熟悉，兴许会有出去的法子。
可她害怕江平也信鬼神，怕他为了顾及自家利益而向大祭司告发。
所以她忍了。
可一拖再拖，如今眼看川颖就要十八，目睹太多次祭祀场面的徐凤娇清楚真的避无可避了。
她必须要铤而走险。
于是在六年后的又一次农忙，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江平。
江平显得很平静，就像是约定明日要去田地里插秧那般，随口应道：
“你何日收拾好行李，我何日带你娘俩离开。”
徐凤娇心中又惊又喜，复杂的情绪让她泪流满面。
她扑通一声跪在田里：
“江大哥，尤青妹子，我和川颖永世都会记着你俩的恩情。”
江平和尤青同时上步，在徐凤娇要磕第二个头的时候将她给拉了起来。
“没有什么恩情可言，”尤青紧紧拉着徐凤娇的手，叹道：
“都是做父母的，能理解。”
徐凤娇抱着尤青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块在她心中压了十几年的石头，终于是落了地。
另一边，池塘中央正在不停的咕嘟咕嘟冒着泡。
那池塘清澈见底，河堤上长着许多大树，树冠之下的池水尤其清凉。
有一块木板正巧浮于水面，板上放着些桃子，梨、酸枣和苹果。
慢慢的，水泡冒出水面的频率越来越快，随着几个拳头大小的水泡爆裂，一男一女几乎同时探出头来。
男人岔开十指将及肩卷发向后捋，脸部轮廓在水珠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明。
他高眉深目，臂膀宽阔，抬起的小臂上能看见十分明显的肌肉线条。
女人却五官凌厉，长着一张厌世脸，纯净有劲的眼神让她难以遏制地往外散发着冷艳气质。
两人都在大口喘气，彼此注视之间，川颖突然呼了江潮一脸水，旋即潜入水底没了踪影。
江潮并没有追，反倒是游到浮板旁拿起酸枣吃了起来。
等一颗枣完全入肚，川颖在十米开外的位置又冒出了头。
她扯着嗓子大喊：“你干嘛不追。”
江潮平躺在水面之上，手里捏着桃子，漫不经心的回应着：“饿了。”
川颖游了过来。
她抓着浮板，打量两眼后转头把江潮手里的桃子抢了过来。
只嚼了一口，便酸得皱起了眉：“这桃子怎么这么酸？”
江潮哈哈大笑：“我故意挑的，让你每次都抢我手里的东西。”
川颖把桃子赛回江潮嘴里，骂了句无聊，上岸了。
她爬上山坡进到林子，躲到树后面换上了挂在枝头的干净衣服，而后抱起湿衣服，踩着落叶往家的方向走去。
江潮在水里跟着。
他将头露出水面，看着阳光打在川颖身上，她穿着好看的襦裙在树与树之间穿梭，光影交错间，让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川颖突然慢了下来，酝酿许久才开口：“我可能要离开村子了。”
江潮呛水了，咳嗽两声后，他停了下来：“哪天走？”
川颖低着头，数着步子：“应该就这几天。”
江潮从水里跳了出来：“行啊，到时候我来送你。”
川颖扭头看着江潮，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他起伏很大的胸口上。
停留了几秒后，她将视线迅速挪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继续赶路。
江潮跟在后面，心里苦笑了两声：
“走吧，走快点，离这个村子远远的，你就安全了。”
吃晚饭的时候，江平和尤青也聊起了川颖要走的事。
俩夫妻原本想说些安慰的话，结果刚开口就被察觉到意图的江潮给打断了：
“颖姐要走我比谁都高兴，你们不用安慰我。”
尤青听见这话心里更难受了，她叹了口气：“要不你跟着川颖走吧，一路上还能照顾她们娘俩。”
江潮大口吃着白米饭，吃完他打了个饱嗝，然后抱着渔网去了院子：
“我哪也不去，就在渔村陪着你和我爹。”
那会儿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金黄金黄的霞光打在院子里，把江潮的背影烘托得十分落寞。
尤青全然没心情吃饭，把碗放下，默默回了房间。
江平跟了过去，几分钟后他出来了，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江潮旁边。
他把江潮手里的渔网和骨针拿了过来，低头翻弄着。
他冷不防地说道：“你听你娘的，跟着川颖娘俩一起走，安定之后来封信，我和你娘也就过去了。”
江潮站起身，拿起斧子开始劈柴：“我不走。”
江平有些生气：“你再犟我要揍你了。”
江潮停下，拖着长音喊了声爹：“颖姐有娘要照顾，我也得照顾你们啊，我走了，那不成不孝子了吗？”
江平说：“你做不成不孝子，我和你娘会去找你。”
江潮继续劈柴：“那也不行，我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可咱们要是两家同时逃跑，目标太大了，容易出现意外。”
“咱们家没人需要献祭，不着急，先把颖姐和他娘送出去再说吧。”
江潮用力将树桩子劈开，得意的看着江平：
“爹，咋样，我有点你的风范吧？”
江平笑了笑，低着头继续缝补：
“你娘替你难过着呢，你别劈柴了，去陪她说说话吧。”
江潮看向客厅，没见到尤青，于是扔下斧子往里跑。
那会儿尤青已经哭完了，正坐在床头给新买来的绸缎量尺寸。
见江潮进来，她拿着绸缎迎了上去：“过来，娘给你做件新衣裳，”
比过肩宽，胸围和腰围后，尤青便止不住的笑了，又说：
“我儿比他爹还要雄伟，真好！”
江潮把尤青手里的绸缎拿过来放在桌上，然后拉着她坐下，面容严肃：
“娘！”
尤青笑了笑：“怎么了？”
“你觉得我是不是男子汉？”
“我儿威风凛凛，当然是啊！”
“既如此，你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
“娘哪里不信你了？”
“我说了颖姐离开我很高兴，你为什么还要偷偷替我难过？”
尤青叹了口气，望向别处：“你和川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那么深，她突然要走，娘怎么能不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呢！”
江潮哎呦一声：“娘诶，既然你知道我和颖姐关系好，那她能离开，能活下来，我才应该高兴啊！”
尤青吸了吸鼻子：“那你跟她走。”
江潮起身跑去了客厅，然后端着一碗堆满菜的饭坐了回来：“我好不容易长大，到了能孝敬你和爹娘的时候，我不走。”
尤青落泪了，她还想说什么，可江潮已经把菜送到了她嘴边：“娘，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你快吃饭吧。”
尤青张嘴，吃掉了江潮送来的菜，边嚼边哭：“好儿子。”
这一晚江潮彻夜未眠。
他还是不习惯离别，还是会在离别将要来临的时候束手无策。
尽管和送别柳泽圣的那一次相比，他已经淡定从容了许多。
可他还是很难过。
想到川颖一旦离开，在这个无法随时随地通信的世界，俩人也许会彻底失联，他就烦得很。
他躺不住了，悄悄下床，搬了张椅子去了庭院。
月亮很圆，星星也很多，没有霓虹灯，这个世界好像确实更明亮了。
他身子前倾，两只手撑着下巴，静静的听着蛙声和蝉鸣，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忽地一声叫喊打破了沉寂。
紧接着是震天的哭声，以及周边邻居被惊醒，开门开窗和议论的声响。
江潮伸长脖子左右打量，很快就锁定了声源——与这里相隔两户的李狗蛋家。
他不想看热闹，拿起板凳要回屋，却正好撞上了往外走的江平。
江平拉住他：“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江潮很想说自己不关心李狗蛋，可江平攥得很紧，在他犹豫不决的时间里，他已经来到李狗蛋家门口了。
庭院里站满了人。
江平和江潮没往里挤，在人群的最角落听着旁人的讨论，以及苏二娘撼天动地的哭声。
几分钟后，事情的大致原委清晰了：
李乐山死了。
“听说他也偷偷出海了。”
“前几年刚死一个川思承，今年又死一个李乐山，不要命的人还真是不少。”
“真是愚蠢啊，竟敢违背海神定下的规矩……”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精壮的男人手持刀剑于夜色中慢慢显现。
领头的从人群中撕扯出一条路来，而后喽喽们站成两排，将看热闹的人全都挡在了身后。
紧接着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在场的人无不将头低下，原本喧嚣的庭院眨眼间变得如死水一般沉寂。
就连在屋子里嚎哭的苏二娘似乎也收到了某种命令，强行收住了哭声。
铃铛声越来越近。
一位身穿黑色窄领袖服，衣服上遍布黄红色条纹，以及草鱼花鸟图案的女人，拿着雕刻金龙的暗蓝色权杖，悄然站到了院子中间。
她戴着面纱，头发盘得很高，可矮小的身形却让她看起来显得十分滑稽。
苏二娘跪到女人面前，边磕头边哭：
“大祭司，求你救救我家男人，求你救救他。”
李狗蛋也跪下磕头了，他磕得更用力，每一下都有震动传出：
“大祭司，求你救救我爹……”
大祭司把手中的权杖架到苏二娘肩上，闭上了眼睛。
苏二娘僵僵直着身子，恐惧和悲伤让她止不住的颤抖。
李狗蛋以为苏二娘有危险，转而又改口求大祭司放过他娘。
大祭司猛地睁开双眼，只一眼便震慑住了李狗蛋，并让他瞬间失声。
她重重的将权杖砸在地上，口中振振有词：
“呼呀，阿诺库细巴奇吼啦啦！”
苏二娘听不懂，可她听出了大祭司语气里的愤怒，赶忙摁着李狗蛋又磕起了头。
大祭司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这是海神的惩罚。”然后就没了踪影。
此话一出，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也跟着一哄而散。
其中不乏李乐山和苏二娘的兄弟姊妹。
那句“海神的惩罚”就像是扔进他们裤兜里的炸弹，而李狗蛋一家便是索引。
为了自保，他们只能远离。
旁人都离开后，江平却要往里进。
忽的一道黑影闪过，让他原地转了半圈。
等他停下来，川颖已经扶着苏二娘去了客厅。
他和江潮跟了过去，台阶上到一半，趴在血泊中的李乐山便撞入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