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青正在菜园子里施肥。

    见江潮和江平有说有笑的进到院子,她扶着腰直起身子,跟着笑了:

    “你爷俩遇见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江潮远远的喊了声娘。他跑进菜园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来到尤青面前。

    “我们今天抓到可多鱼了,”他手舞足蹈,夸张的描述着:

    “渔船都装不下。”

    尤青笑得很开心:“看来我儿是个福将啊。”

    这时江平得得瑟瑟地走了过来。

    他停在木栅栏前,缓缓展开玄色绸缎,抖了两下,神情很是得意:

    “尤妹儿,给你买来做新衣裳的,喜欢吗?”

    尤青认得这玄色绸缎,是人家店老板放在门口招揽生意用的。

    很贵。

    所以她下意识认为,江平把今天出海赚到的钱全都拿来买绸缎了。

    她很心疼,倒不是觉得钱花冤枉了,只是觉得父子两俩在海上卖命,这辛苦赚来的钱应该花在刀刃上。

    可她没说不喜欢,毕竟都买了,没必要做扫兴的人。

    她把瓢放回桶里,用围裙擦了擦手,想拿来仔细瞧瞧,可手刚要碰到绸缎,便又缩了回去。她觉得好险,险些就把绸缎碰脏了,不由得庆幸的笑了笑:

    “我喜欢得很,但我手脏,等我忙完洗干净手再来看。”

    “脏了洗就是了,”江平才不管这些,直接把绸缎挂到尤青脖子上,神情无比得意:“当时我走在街上一打眼就相中它了,觉得你肯定喜欢,果然,咱俩这几千……”

    尤青假装喉咙痒,咳了一声,趁机给江平使了个眼色。

    江平立马便察觉到了口误,赶忙改口:

    “咱俩这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感情,当真是默契非凡啊!”

    尤青看向蹲在地上数黄瓜花瓣的江潮,见他数得认真,也就松了口气。

    她指了指江平,满脸的嫌弃。

    江平却不以为然,竟还想噘着嘴隔空亲尤青。

    忽的,门外传来了李狗蛋的吆喝:“江叔,江叔——”

    菜园里的三人在听见如此急迫的喊叫声,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不约而同的都冲了出去。

    赶到时,李狗蛋正好佝偻着腰,靠在低矮的院墙上,露出半截身子。

    他把钱袋子举了起来,喘着粗气:

    “江叔,婶子,潮弟,这里有八十钱,都是卖鱼赚的。”

    尤青见李狗蛋脖子上全是汗,脸上又湿又红,像是刚洗过的油桃。

    她有点心疼,转身找到江潮,让他去倒水,随后招手喊李狗蛋进来坐。

    李狗蛋进来了,但是把钱给到江平手里后就要走。

    江平往前追:“你先别走,把你的钱拿走。”

    李狗蛋边跑边挥手:“我娘说了,不能要您的钱!”

    江平没追了,可这却把尤青急坏了:

    “苏二娘家正是缺钱的时候,咱们得帮帮她。”

    江平也急,可他也没想到李狗蛋那如山般的身体,跑起来会这么快啊。

    他双手叉腰,叹了口气:“是不能让李狗蛋白干。”

    说时,江潮端着水出来了,见李狗蛋不在院子里,他下意识往门外看。

    李狗蛋竟已经跑到路的尽头准备拐弯了。他不禁挠头:

    “有狗追他吗?”

    江平把江潮端着的水拿了过来,钱袋子丢给他:

    “从里头拿出三十钱,给你二婶送过去,他要是不收,你就说必须得收,否则就不带李狗蛋出海。”

    江潮颠了颠钱袋子,还有点沉。他应了声好:

    “那剩下的五十钱呢?”

    江平把水递到尤青面前,她不喝,他才仰头一饮而尽。他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有一半本就是你的,另一半我送你了。”

    江潮心中顿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拿着钱袋子往外跑:

    “晚饭我来负责,爹,娘,你俩别管了。”

    尤青愣愣的看着江平:“你儿啥时候学会做饭了?”

    江平抓起尤青的手,定定的看着她。

    尤青有些害羞,担心被其他人看见,不安地左顾右盼了起来。

    突然沉重的气氛让她有些不习惯,她问江平:

    “怎么了江哥?”

    江平的语气很平淡:“我们离开这里吧。”

    尤青没问缘由,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江平的手:

    “早就想换个地方生活啦!”

    江平把尤青拉进怀里,摸着她的头。

    尤青紧贴着江平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

    还是跟几千年前的第一次拥抱那样,甚至跳得还要更加欢脱。

    她笑着问江平:“江哥,你喜欢我这么久,为什么不腻?”

    江平更加用力的抱紧尤青:“我说不清,但就是喜欢。”

    另一边,江潮正好把钱交到了苏二娘手上。

    他费尽口舌,才谢绝了母子俩想要留他吃晚饭的邀请。

    只是盛情难却,江潮依旧没能空手离开。

    苏二娘非要他拿一只鸭子,否则就是不让走。

    没办法,为了能早点回家,他只好顺从。

    可鸭子实在是太招摇了,刚来到街上,江潮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议论。

    起初他以为都是来看热闹的,毕竟鲜有人会在大白天抗着一只鸭子上街溜达。

    可慢慢的,他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姓江的就是爱装好人,谁家有难都要拉一手,搞得像我们这些不搭手的,没有心似的。”

    “那得罪海神大人的事,谁敢做啊,可他姓江的倒好,就是要出头。”

    “你们是不知道,我听我家男人说,今天出完海,大祭司还来找江平了。”

    “看来,江平也是凶多吉少喔……”

    江潮停下不走了。

    他恶狠狠的瞪着那些嘴碎的人。

    可他们人太多了,根本就看不过来。

    真要和他们互骂,很有可能会被唾沫淹死。

    思来想去,江潮觉得不如算了。

    毕竟人总是这样的,当身边有谁做了一件他们本可以做却不敢做的事,尤其是这件事在道德上是正确的,他们就很容易表现出反感的情绪。

    江潮停在肉铺前,跟屠夫要了半斤猪腿肉。

    屠夫抬眼打量江潮,认清来者后,他把刀给劈在案板上,双手抱胸:

    “十八钱一斤,半斤不卖。”

    江潮问为什么,屠夫也不说。

    江潮想着不卖算了,转身要走。

    这时正好走来一位妇人要半斤五花肉。

    结果屠夫不仅是笑脸相迎,更是直接给人切好了。

    江潮被气笑了:

    “老曹叔,我半个月前来买,是十四钱一斤,还是刚涨过的价,怎么现在……”

    屠夫抢话道:

    “现在又涨了,你爱买不买吧。”

    江潮忍住没发火:“肯定买啊,我买三斤,一斤精瘦的,一斤纯肥的,还要一斤肥瘦相间的。”

    屠夫算了算价,这一下入账五四十钱,确实让他有点心动。

    再说他屠夫终究是做生意的,跟谁置气都不可能跟钱过不去。

    于是他不情不愿的按照要求,用荷叶分别把肉装好,随后扔给江潮,只是语气仍旧不友好:

    “共计五十八钱。”

    江潮没拿肉,也没拿钱,他告诉屠夫:

    “我要的是肉馅,三份。”

    屠夫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剁不了,你赶紧给钱走人。”

    江潮不急不慢:“我看你给人剁,我才买你的肉,你要是早说不给我剁,我就不买了。”

    屠夫性子急,没功夫和江潮绕来绕去,他拿起刀指着江潮:

    “你是不是来找事的?”

    周边的人见屠夫拿起了刀,就都围了过来。

    场面瞬间就热闹了。

    屠夫的嗓门越来越大:“赶紧给钱。”

    大家对江家本就带着有色眼镜,听到这里,便以为江潮买肉赖账,不分青红皂白的嘲讽了起来。

    可江潮却不急不躁,他见时机成熟,从兜里掏出十文钱扔在案板上。

    紧接迅速拿起三包肉,边跑边喊:

    “谢谢你卖我三钱一斤的肉,这多出的一钱,就当赠你了。”

    屠夫怒了,提起刀想追,可围过来的人听见了肉价,哪里肯放他走。

    这个要五斤,那个要七斤,这个要猪心,那个要排骨,眨眼功夫把半只猪给抢空了。

    “钱给你放桌上了。”

    “我也多给两钱,多谢啦。”

    “下次这种好事,记得提前通知我。”

    ……

    众人又一哄而散。

    屠夫望着狼藉的摊子,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拿起刀,望着江潮家的方向,怒发冲冠。

    可想到江平,他又乖乖地放下了刀。

    已经亏了半只猪,没必要再为了它挨一顿打。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江潮左手抱着猪肉,右手抓着鸭子,在田埂上一路蹦跳。

    他身后还跟着四五只土狗,都是跟他有过几年感情的。

    算是他小弟吧。

    他跟狗说:

    “今晚哪儿也别去,就在我家门口等着,等我吃完,我让你们也吃上肉。”

    土狗们听懂了,不约而同的都笑开了。

    柔和的阳光打在它们脸上,让它们的牙齿都显得格外可爱。

    跑着跑着,江潮突然想到了川颖,心紧跟着就空了几拍。

    不知道她到哪了,有没有地方住,饿没饿肚子……

    要是能有个手机就好了,江潮心想。

    再来一辆车,得是太阳能的,这样出行方便。

    最好再来点现代武器。

    当然江潮很清楚,即便所有设想都实现,都不如守在川颖身边。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际,村长领着十几个壮汉,迎面走来。

    他们身后正是自己家的方向。

    江潮没打招呼,一路狂奔,身后的狗则紧追不舍。

    他远远的看见了在院子里劈材的江平,于是大声喊起了娘。

    等进了院子,他才看见蹲在菜园里小池子边洗衣裳的尤青。

    尤青站起身,问江潮怎么了。

    江潮把绑着脚和翅膀的鸭子扔在地上,笑着说了句没事。

    尤青哦了一声,拿起棒槌继续敲衣服。

    院子里的江平吃醋,问江潮:“你是不是当爹不存在呢?”

    江潮莫名其妙:“没有啊!”

    江平说:“那你以后到家,看见谁就先喊谁,别总是还在路那头,就开始喊娘。”

    江潮无奈的笑了笑,应好,随后才问:“刚村长来家里干啥?”

    江平继续劈柴:“你徐婶和川颖逃跑的事,村长知道了。”

    “那他们查出啥来了吗?”

    “人都跑了,能查出来个屁。”

    江潮点了点头:“也是,纵使他们在渔村有通天的本领,在外面也没用。”

    江平没接江潮的话,提醒他:“赶紧动手做饭去,我和你娘都等着呢!”

    江潮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随即大步走向厨房。他又扯着嗓子喊起了娘:

    “娘,给我拔三根大葱来。”

    尤青应好,活却被江平给揽了:

    “你娘洗衣裳,哪有手帮你,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看不见吗?”

    江潮站在厨房门口,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着。

    其实内心差点被这滔天的醋意爽爆。

    他说:“爹,我还要俩鸡蛋。”

    江平扔下斧子,气势汹汹的朝着鸡舍走去:

    “两个不够,老子给你拿五个!”

    菜园子里的尤青还等着呢,她问江潮:

    “儿子,还要娘帮你拿大葱不?”

    俩父子异口同声:“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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