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潜讲起话来很平静。

    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没有时间磨不平的伤口,如果有,那就把记忆也抹去。

    他如今甚至都只能靠着仅剩的照片来回忆周宁的从前,讲起早已在梦中接受过无数次的死亡,也同样轻描淡写。

    但怀榆却呆住了。

    好半天,她才喃喃道:“你都没有异能,却能控制住变异植物一整年,还能把她藏起来……”

    她眼神晶晶亮:“周潜,我觉得你好厉害!”

    周潜艰难微笑着:“是啊。曾经我也觉得我很厉害……”

    如果不是因为自负又不甘,他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放下执着想带着死去的周宁去荒原呢?

    但如今想想——

    “多亏了蔷薇走廊拦住我,不然凭我这本事,恐怕走不了几里路就尸骨全无了。”

    不仅仅只是带路途中遇到的毒蜘蛛和变异榕树厉害,早在之前的任务中他就已经有了这种认知了。

    说起蔷薇走廊,怀榆与有荣焉:“那当然啦!它那么厉害!”

    周潜看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更厉害!你都还能住在它身边!上回给你盖房子,那可是我时隔年最接近它的一回。”

    这个怀榆是真茫然。

    “我哪儿知道啊……”

    她想了想,也把自己的秘密说给周潜听——好么,截止到目前已经有三个人知道了,这秘密以后也不能叫秘密了。

    “我失忆了,醒来什么也不记得,醒来那天刚好赶上全民登记,我就看这里地方大才选的啊。”

    “谁知道又是蔷薇走廊又是三清山,又是变异的……”

    “失忆了?”周潜哑然,随后才忍不住又笑出声来,扯得脸颊一阵抽痛:“好好好!原来打从一开始就没说过实话。”

    “你告诉我,第一次见面那回蔷薇走廊变异预警,你是不是干了什么?”

    怀榆瞪大眼睛,十分无辜:“我能干什么?你不是说它还挺喜欢我的吗?我就试了一下我的木系异能……”

    “我还想问问你们是怎么回事呢?结果你们来那么多人,又拿枪又凶神恶煞的,我没敢。”

    鬼话连篇!

    周潜才不信她的这份无辜呢,但……

    “你真失忆了?从什么地方醒来的?身体有没有感觉出有什么不对?”

    “身上有伤口吗?”

    乱世用重典没错,可越是这种情况,反而越多人铤而走险。怀榆如果真的失忆了,那代表她曾遭遇的危险根本无法逃脱。

    甚至连这份失忆都要仔细考虑。

    毕竟创伤后大脑为了保护精神不崩溃,很有可能自动隐藏某些可怕记忆的案例并不少见。

    他拧紧眉头,此刻将手按在呼叫器上:

    “我让人带你去做个检查。”

    “不不不!”怀榆赶紧拦下他。

    “没伤口,好的很,能吃能喝能睡有力气,不用检查了。”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跟蔷薇走廊的关系,万一他俩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回头x光一扫,发现自己的核心是棵植物怎么办呀?

    怀榆都构思过好几种可能了,只是蔷薇走廊不说话,她什么都问不出来,这才作罢。

    而且现在看医生很贵的,更别提做检查了,她手里的那仨瓜俩枣,根本做不到什么项目。

    最重要的是,周潜肯定是要替她掏分的,可他都这么惨了,最好还是多留一些分吧。

    更何况……

    怀榆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创伤,于是认真问道:

    “过去有那么重要吗?”

    “想不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每天开开心心不就好了?”

    “万一本来的记忆很痛苦,我偏偏不想承受,怎么办呢?”

    周潜被问住了。

    “可万一你能想起来是谁伤害你的,又或者有什么重要到不能被忘记的亲人朋友呢?”

    他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瘦弱姑娘小小的脸,心想网络不便捷就是这点不好,这丫头明显看起来没成年,身份证上却登记了岁……

    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年龄这么小,失忆前肯定没有恋人丈夫之类的……吧?

    “那我就更不能想啦!”怀榆却说的十分慎重。

    “我其实有想过过去的,”她掰起了手指头:“我会做饭,会种地,还会认野菜,甚至会自己搭房子——你别笑,我的树屋怎么就不是房子了?”

    “我还给自己盖厕所呢!”

    “我这么能干又聪明,你看普通话也很标准吧?一点方言都想不起来,偏偏年龄又这么小……应该不是贫困山区的穷苦女孩子吧?”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情况会导致我又有知识又擅长这辛苦的一切呢?”

    顺着她的思路,周潜也眉头紧蹙:“农学生?”

    怀榆:“……啊?”

    周潜也坐直身子,学着她掰指头分析道:“你那个房子那不就是个大棚吗?农学生会搭大棚很正常吧?”

    “种地,我是没当过农学生,但应该是需要自己会种的吧?”

    “做饭多简单呀,做熟不就行了!”

    “至于认野菜……可能你知识储备丰富呢?”

    他分析的好有道理,怀榆都要相信了。随后周潜又纳闷的打量她:

    “农学生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吧?你为什么刚才说起来好像很可怕一样?”

    怀榆哼哼哧哧:“我想着我可能是个清澈又充满智慧的大学生,然后被拐卖到穷苦山村生孩子干活被打骂,过完凄惨一生……”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周潜:“不是你说的吗?我特别会讨好人……那肯定是吃过苦才会这么讨好的呀!”

    “是不是啊周潜哥哥?”

    这下轮到周潜傻眼了。

    因为想来想去,这个猜测也相当合理!

    周潜人都麻了。

    他一个病号,这种复杂的过去未来本不应该是他操心的。可怀榆看起来稀里糊涂得过且过,仿佛是怀揣着炸弹一无所知行走在闹市的小孩子,让他也跟着提心吊胆。

    想来想去,他又察觉出一个问题——

    “你会这么多,为什么皮肤还这么好?手上连茧子都没有?”

    “不管是农学生还是被拐卖,总要有一点劳动的痕迹的。”() ()

    怀榆想了想:“可能是天生恢复快?”

    她把手一摊,柔嫩的掌心便出现在周潜面前,翻来覆去仍没有找到半点劳作痕迹:“我这段时间也没有闲下来,可是你看,没有茧子,也没有伤口。”

    周潜拧紧眉头,也想不出什么了。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直到护士进房间来配药,怀榆这才回过神来:

    “啊啊啊快三点了!我得赶紧去坐车,不然天黑到不了家了。”

    “周潜,我明天再来看你哦!”

    “嘴巴放甜点!不要有事周潜哥,没是就周潜——我最起码比你大十好几岁!”

    “好的周潜哥哥。”怀榆嘻嘻笑着,脚下跑得飞快。

    护士一边配着药一边又看了看怀榆:“那是你妹妹啊?看起来真可爱,家里一定保护的很好吧?”

    周潜点了点头,随后又忍不住沉思起来——

    是啊,怀榆的性格,好矛盾啊。

    会示弱又嘴甜,乖巧又纯真。

    前者像是生存技能,后者像是本身性格使然。

    灾变六年生出那种生存技能没什么好说的,活下来就行。

    可后者,现如今这个世道,哪个女孩子能被保护的这么天真?

    手背上一阵微微的刺痛,护士正低下头来将针管插入,而周潜盯着天花板,慢慢的思考起以后。

    ……

    怀榆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了。

    她脑袋小小的,做的最长远的考虑也不过就是盖厕所和搭树屋——哦,菜地里的菜也姑且算是一种长远打算吧。

    如今出了医院,她打量着这个之前没认真看过的地方,很快又蹲守到门口公交站牌了。

    但今天一路走来,公交车上几乎都没什么人,平时分钟一趟的车,她等了足足一小时才等到。

    “师傅,红胜交易市场下车。”

    司机却看她一眼:“红胜?劳动节不是封街了么?”

    怀榆:……

    忘了!每次进城都要去,条件反射了。

    她只好换了目的地:“那到行政大厅吧。”去那边再换乘一下,应该能在天黑前回家。

    公交车摇摇晃晃,怀榆坐在上头发着呆——

    蔷薇走廊,周潜,自己的过去……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串联,最后搅成乱七八糟拆不开死结的线团,又被怀榆果断放弃了。

    想那么多还不如吃顿好的呢!

    唉!红胜交易市场不开,想买点面回去包顿饺子都不行!

    周潜伤的那么厉害,应该煮多多的饺子来让他补补啊!

    她在心里列出了买面买肉挖荠菜的种种计划,还没等想好饺子究竟该用几个馅儿,车子就在行政大厅门口停了下来。

    怀榆才刚下车,正准备再重复一次等待,突然就见有工作人员从里头出来,而后往大厅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着什么。

    她下意识凑过去看了看——

    “学校正式恢复,原教育局登记在内的教师可以携证返岗……”

    哦,工作呀!

    怀榆精神一振,随后又冷静下来。这个工作她一丁点不指望,看她笔记本上的字就晓得,狗刨一样,大约是当不了老师的。

    更何况她连身份证都是现办的。

    【年度征兵……】

    不干不干!不管是从牢里跑出来的重刑犯,还是差点害死周潜的变异植物,她反正一个也打不过,人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

    最后一条——

    “咦,戍卫军选拔开始?可通过军校或异能培训机构报名,也可个人报名……”

    怀榆有点蠢蠢欲动。

    她倒不是想去当戍卫军,但自己身上的异能古古怪怪,可到目前为止,只有林雪风跟她讲过一些基础知识,其他仍是全靠摸索。

    这种感觉也挺不自在的。

    但心动也只在一瞬间,很快她又想起自己身上更多的秘密,也只能黯然叹口气了。

    因为劳动节的关系,回到家时真的已经天黑了,怀榆提着台灯依次去看了大崽二崽小鸡崽,这才掀开帘子,蹲在克太郎的屋子前:

    “太郎,你那么聪明,一直睡这里会不会觉得委屈啊?”

    “对不起哦,我真的不知道你原来聪明到这个程度——那现在要来屋子里睡吗?我可以用盆子给你垫个窝。”

    她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要是不喜欢这么简陋的话,我还有张行军床。”

    周潜如今能这么有精神,全靠克太郎的药丸子,怀榆如今看着它,只觉得浑身都在闪着【天下第一好太郎】的金光,自然是想方设法的想对它好。

    然而克太郎是个坚定且颇具代表性的,还吃苦耐劳的经典劳模,如今天都黑了,它还捧着一堆竹叶慢慢咀嚼着。

    此刻听怀榆问了这一连串话,不管懂没懂,反正先张开个翅膀意思一下——

    工作呢!别打扰。

    这种表达自然没有语言直观,但怀榆竟仿佛明白过来,此刻就又笑道:

    “那好吧。明天我再带你走远点,看看有什么新鲜的植物。”

    太郎兢兢业业不求回报,就只这么一个小爱好。她不支持些还能做什么呢?实在不行再带去三清山一趟吧!

    那个她没有找到的树茧,总觉得应该很重要。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交易市场没去成,如今什么都没买着,明天总不能还煮豆芽粥吧?

    这也太没诚意了。

    怀榆想来想去,哪怕奔波一天精神疲惫,这会儿仍是又提着灯走到了菜地里。

    之前一通折腾加耽误,如今地里是她今早匆匆忙浇了水才能维持活力的。

    但豇豆的藤蔓已经伸出老长,架子却还没来得及打……

    怀榆默默记下明天上午要做的事,此刻用手拢住一颗豇豆苗,而后缓缓涌出催生之力。

    深夜只有那一盏灯放在地上,远处渐渐围拢过来一群大大小小的虫子,拼命追寻着光源。

    而怀榆一边缓缓使用着能力,一边又好奇地回想今天跟周潜的聊天——

    “小榆,你的性格不像是幸福家庭的孩子——你没发现吗?别人对你一分好,你就想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只有小时候缺乏支撑和足够的关爱,才会对所有善意都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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