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县西,城隍庙。

    谢宁捂着口鼻,用衣袖将供桌和神像上的蛛网全都掸干净,然后给香炉里换了三柱新香。

    简简单单将这座破旧的小庙打扫了一遍,她复又来到城隍像前,躬身一拜,口中念念有词:“城隍老爷勿怪,小民实在是无处可去才来庙中叨扰……”

    等到暮色降临时,她才在城隍像后面的角落里铺上一层干草,做了个能歇脚的简陋床榻。

    淡淡的香烛味萦绕在鼻尖,让人昏昏欲睡。

    谢宁仰面躺在干草堆上,怀里抱着柴刀和布包,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

    奔波大半天的她到如今也只剩下一声长叹: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若不是囊中羞涩,连马房都住不起,谁又会放着高床软枕不睡来睡草堆。

    不过比起随时可能出现在严府的走尸,比起自己的小命,条件艰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反正这么多年也都艰苦过来了。

    谢宁听着外面的雨声,刚闭上眼睛,疲惫就席卷全身,让她渐渐沉入梦乡。

    直到……

    “砰——”

    庙门被粗暴撞开。

    门外,是漆黑的夜,冰冷的雨,还有银亮的刀。

    “金爷,这边有脚印!”雨声中,有人高声喊道。

    “搜!谁将那小畜牲抓出来,赏银五十两!”

    纷乱的脚步声与雨声混作一团。

    泥像后,谢宁早已睁开眼。她手里提着柴刀,一言不发地蹲在黑暗的角落里。

    她能听得出,来的是严府的人,数量还不少。

    只是她不解:自己在严府中存在感向来不高,别说是丢了,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才是。

    如今严府派出这么多人,搞出这么大阵仗,竟然只是为了抓她?

    至于么?

    谢宁越想越疑惑,然而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容不下她过多思考。

    一个身穿深青家丁服的年轻男子率先绕到了泥像的后面,眼尖地瞥见柴刀反射出来的一抹银光。

    “金爷,我找……!”

    话音刚出,就见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泥像后面窜出。

    不是谢宁又是谁?

    “抓住她,千万不要伤了她性命!”

    金化一声令下,无数手拿长棍的家丁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谢宁冷眼望着不断朝自己逼近的家丁,瞅准机会,挥刀而下。

    刀口与长棍撞在了一起。

    只听一声脆响,长棍从中折断。

    手握半截断棍的家丁惊愕地看着自己崩裂的虎口,还未来得及痛呼,就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包围圈被粗暴地冲开了一道口子。

    “哎呦!疼死老子了!”

    “别把人放跑了!”

    “你一对招子是摆设么,怎么净打到自己人!”

    谢宁泥鳅般躲开左右袭来的长棍,穿梭在叫骂不断的人群中。

    仅仅只是几息的功夫,她就来到了庙门口。

    拦路的家丁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毕竟她拿的是刀。

    而谢宁也没讨到什么好,闯到门口时身上也跟开了染坊似的,这青一块,那紫一块。

    不过好在,她还是出来了。

    谢宁用手背抹掉了唇角的血迹,片刻不敢停留,冲出了城隍庙。

    庙外,雨水淅淅沥沥。

    天边,一道闷雷落下,照得黑夜里亮如白昼。

    也照亮了围在城隍庙外一个个披着蓑衣,手拿长棍的人影。

    “哈。”谢宁望着外面乌泱泱的人群,不由苦笑了一声:至于吗?

    下一秒,她被人从侧后方踹中腿弯跪倒在地。

    几个身材壮实的家丁不由分说冲上来,抓住她的肩膀往下一沉。

    谢宁半张脸被摁进泥里,猛地呛出几口泥水,还想挣扎,拳脚和棍棒就如雨点般骤然落下。

    众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打得尽兴。

    浑浊的泥水逐渐染上猩红。

    金化这才不急不缓从庙里走出,换上一副很不满的表情呵斥道:“都住手!把她打死了我看你们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

    底下有人闻声抬起抵在谢宁脊背上的膝盖,拽着她的衣领将她翻了个面。

    查看过后,他笑嘻嘻地朝金化拱手说:“金爷,这小畜牲命硬得很,死不了!”

    金化笑骂了一句,随即扔给他一捆麻绳:“将人绑紧了,准备回府。”

    “好嘞!”

    家丁用力一拉,麻绳骤然收紧。

    谢宁愤愤地望着走在队伍最前的金化。

    左右押解的家丁对视一眼,各挥出一拳打在她腰腹上。

    谢宁闷哼一声,方才喉中压下的猩甜又翻涌上来。

    严府,柴棚。

    押解的家丁将捆得严实的谢宁往地上猛的一推。

    金化挥手让人都退下,借着屋外的天光打量着狼狈不堪的谢宁。

    雨水、泥水浸透她的衣衫。

    冷风一激,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也衬得她嘴角的血迹更加殷红。

    金化蹲下身,用力抹掉了谢宁嘴角的血迹,居高临下道:“好好在这里待着,若再让我发现你这小畜牲不安分,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老爷夫人只说别伤你性命,断只胳膊缺条腿他们想必是不会管的。你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

    他语气森森说出威胁的话。

    谢宁只是轻蔑一笑,闭上眼扭头不去看他。

    金化见状也不气,只是伸手拨开谢宁脸颊上湿答答的头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叹道:“可惜了。”

    谢宁全当没听见,平日里她也没少受府上人的冷嘲热讽,不过尔尔。

    然而金化却非要破开她这副从容的面具,笑着问她:“你可知老爷夫人为何非要抓你回来?”

    闻言,谢宁呼吸一顿。

    金化看她表情,自知他的话起了效果,不等谢宁回应自顾自往下说:“老爷夫人虽然平日里不表现,但心里却还是记挂你的……”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冷笑。

    “他们,记挂,我?”谢宁睁开眼,投给他一个见鬼似的眼神,光是将这几个词放在一起就教人难以置信。

    金化却煞有其事点头,随后道:“过不多久就是你十六岁生辰了吧。按我朝律令,女子十五岁便可婚嫁。老爷夫人偏偏把你留在身边这么久,不是记挂你又是什么?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老爷已在不久前为你定了一门好亲事,六礼已过了大半,待你生辰一过就能进门。”

    听到“定亲”二字,谢宁脸上疑虑更深,她微微仰起头看向金化,对方不怀好意的笑丝毫没有掩饰。

    “可知老爷为你定的什么亲?”金化说着拍了拍谢宁的脸,“那人想必你也认识,城北鱼肆的鲍三。真是可惜,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小畜牲还有几分模样呢?”

    他说着站起身,略带惋惜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徒留谢宁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眼中寒火燃烧。

    “呵,定亲?”谢宁挣了挣捆在身上的麻绳,没能扯断。

    城北鱼肆的鲍三,她确实认得。

    全松阳县谁人不知他的混账行径?

    嗜酒如命也就罢了,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在赌桌上将家底输个精光气死了亲娘。

    发妻对他不离不弃,他非但不感恩,不悔改,竟变卖妻子的嫁妆作赌资,若妻子不应就是一顿毒打。街坊邻里看不惯他的行径时常上门劝阻,却被他以家务事为由都给赶出门。

    某日,他在酒馆赊了一坛黄酒,借着酒劲儿还想去赌坊,回家找妻子要钱。

    可家中值钱的东西都被他变卖一空,哪还有什么钱?

    鲍三却当妻子成心与他作对,非逼她拿出钱来,否则就将她卖与赌坊老板为妾抵钱。

    他妻子失望气极之下便给了他一巴掌,这更激起鲍三心中怒气。

    借着酒劲,他竟将人活活打死。

    邻里将此事上报县衙,鲍三为给自己脱罪,声称妻子与人苟且通奸,他发现后气愤不已这才失手将人打死。

    县令昏聩,不愿深究升斗小民这些腌臢的家务事,念鲍三事出有因,判他免刺配,徒四年。

    又因鲍三之妻殴打丈夫在先,犯不睦之罪,十恶不赦,遂又给鲍三减刑三年。

    是以鲍三只坐蹲了一年的班房,就全须全尾地回到家中。

    或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让债主找上门来逼他偿还赌债,见他无力偿还就先收了他一条腿作利息。

    鲍三瘸了条腿,生活不便,就又想到发妻种种好,想再讨个婆娘照顾自己。

    然而他赌债累累、臭名昭著,又有谁愿将姑娘嫁给他?

    哦,还是有的。

    谢宁哂笑,目光投向了摆在角落里缺了一角的破碗。

    碗底被舔得干干净净,连半粒米都不见。

    谢宁扭动着身子,努力朝破碗处挪动,心里盘算着解开绳子要先去拿回自己的包袱,那里还装着她的全部家当和那尊神异的石像呢。

    腾挪间,她的腰后忽然撞到一个冷硬的物件。

    扭过头,便见一尊咧嘴诡笑的石像抵在她的身后。

    谢宁心念一沉。

    忽而天地间风声雨声俱歇,熟悉而浓稠的黑暗迅速将她吞噬。

    青铜灯盏上跃起一簇油绿的火焰。

    神像前,白气扭曲蠕动化作一行行文字飞到她的眼前。

    【冥河畔,摆渡人已在船上等候多时。】

    【此次渡船,你仍需要向摆渡人支付一枚业币作为船费。】

    【你摸了摸身上,只从口袋里翻出两枚业币,你是否要继续渡船?】

    谢宁看着浮在眼前的白字,微微怔愣。

    昨天她用掉一枚业币,如今三枚业币只剩两枚,可见这东西是不会自动刷新的,至少短期内不会。

    谢宁心念微动,想询问神像业币该如何获取,用完之后又会发生何事,却久久没有等到神像的回应。

    无奈之下,她只得将目光再度转回眼前的白字。

    “渡船。”

    每天只有一次的推演机会,她不想浪费。至于日后的事,那便日后再说。

    【冥河摆渡人欣然收下了你的船费。】

    【冥河上雾气迷蒙,船桨划过凝如血浆的河水,驶向了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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