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1:牛渚,在今安徽马鞍山市采石镇。

    太原王氏这几年官运隆通。王氏子弟中最出色亮眼的,当属扬州都督王浑。

    王浑的父亲王昶曾参与平淮南三叛。凭借家族之力,王浑也早早步入仕途,在豫州刺史任上宣扬国威,吸引了众多不满孙皓统治的吴人北上投靠。天纪二年,吴人在皖城大规模屯田存储军备,王浑特地选择冬季敌方兵马整修放松的时机,派遣扬刺史应绰出其不意地袭击皖城,大败吴军,缴获粮草无数。

    稍早前,吴人的老对手、大将军羊祜也提拔了一位姓王的将领,此人即是益州刺史王濬。

    王濬是弘农人,与太原王氏间没有亲属关系,但他才能出众,凭借自身努力,六十岁的时候做到了位列三公。当时吴国流传一首童谣说“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羊祜升任征南大将军后,拥有开府治事的特权,得以自行征召官员。羊祜早就认定认讨伐吴国必定要凭藉水军,听到这个童谣,他说:“这一定是说水军可以建功,应当考虑如何应上阿童这个名字。”

    王濬的小名就叫阿童,于是羊祜上表留王濬监益州军事,加龙骧将军,密令其于巴蜀训练水军,造船备战。王濬督造的大船,广一百二十步见方,能载两千多人。战船的规模之大,自古没有过。

    王濬在蜀地造船,削下的碎木片浮满江面顺流漂下。建平太守吾彦收集了这些木片呈报给孙皓,说:晋必有攻吴的打算,应在建平增兵防守,若建平攻不下,晋军终不敢东下。孙皓不听。吾彦无奈,唯有制造铁锁链在险要之处放下横断大江,又制大铁锥暗置江水之中,试图以此阻止晋战船东进。

    王濬就任益州后,上书司马炎恳请伐吴,羊祜也屡次上书皇帝请速伐吴,但公卿朝议此事时,以重臣贾充、荀勖、冯紞等为首的朝中大臣均强烈反对,只有王濬、张华、杜预等少数人支持羊祜。

    咸宁四年春,羊祜突然病重,司马炎有些后悔,想让羊祜带病出征,但羊祜很快去世了。羊祜临死前推荐一直支持自己的杜预接替担任镇南大将军,总督荆州军事。杜预对此心领神会,立即开始着手准备。

    此时的吴国西陵都督为名将张政。为除张政,杜预从军队中挑选了一批精锐对张政展开偷袭。张政初来乍到,尚未来得及站稳脚跟就受到突然袭击,猝不及防之下吃了败仗。所幸他经验丰富,除了几名士兵被俘虏,这场小规模的接触战并未对己方造成实质性损害。但张政害怕孙皓惩罚,没有如实报告这一次的战斗情况。杜预了解孙皓生性多疑,对臣下不很信任,因此故意把在西陵抓到的俘虏送回建业。吴帝果然中计,气急败坏地召张政返回京城,同时任命无能的武昌监刘宪接替张政的职务。

    年前,纪家在江北的管事入内回话,谢苒偶然路过,听到他们讲起彭城、族谱之类的话题,探头出屏风外看了丈夫一眼。

    注意到妻子眼中的疑惑,纪瞻轻声解释:“让人顺便回了一趟青州老家。”

    纪家祖籍青州,谢苒恍然点了点头:“可是上回父亲大人讲过的续族谱一事?”

    “差不多。”

    阿瞻从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谢苒正待细究,内室小儿子啼哭起来,她于是只得将这个疑问放到了一旁。

    纪二郎盯着妻子离去的背影。旧日的小裳罩在她异常瘦削的躯体上,仿佛一件大袍。次子出生九个月后,阿苒终于得以下床行走,整个人骨瘦如柴,好似风过能倒。

    当初陪阿苒查谢家断了线索,之后纪瞻并未放弃,决定另辟蹊径,从谢家在彭城的老家入手。由于南北对峙道路不通,纪瞻三次派人到谢傅相老家搜集消息,花了将近四年时间,极其艰难地有了一点进展:谢傅相谢慈的独子名叫谢晚民,谢晚民之妻为江左人士,父家姓姚。考虑到消息的不确定,纪瞻暂时没打算把实情告诉妻子。他万万不能叫阿苒空欢喜一场,她再承受不起额外的打击了。

    这一年秋,纪陟大人赴武昌公干,许是因路途劳顿,返回京城后纪大人便有些不好,家中事务全权交由两个儿子。第二年开春,城中传来消息,尚书岑昬上书大修城内府舍,范围从南宫门直至朱雀桥,同时朝廷还将对苑城至都城南门前的一段御街进行拓宽,开二条并行大道,夹道皆筑高墙、瓦覆,或作竹藩,为的是让道中男女异行互不接触。由于府库空虚,凡是涉及到道旁房舍的,要求房舍主人各自出钱。这一奏请很快得到了孙皓的首肯。

    大修城中府舍的诏令下达后,纪家在城中的两处宅子均涉其中,而这两年来家中多处产业因天灾人祸损失惨重,如果完全按照官府的要求进行修整,纪家恐怕会倾家荡产。

    正当纪孚、纪瞻两兄弟费心费力筹划完成官府的要求之时,边远的交、广二州局势突然生变。交、广两地在七八年的安定后重新起了波澜,起因是皇帝下令科实广州户口,以便后期加大赋敛。此举如若施行,两地百姓将背上沉重负担。合浦郡一名叫郭马的低级军官借民心浮动之机,联合部分平民发动了叛乱。

    吴制盛行私兵,父死而传子,兄终则弟及。郭马本为合浦太守修允的部曲督,修允病死广州,身后无子,按照惯例,他的部曲被要求原地解散。郭马认为自己是修允的老部下,理应继承上司的部队。六月,郭马自称安南将军,与部将何典、王族、吴述、殷兴等合聚人众攻杀广州督虞授。吴国朝廷派遣镇南将军滕循率兵万人从东道讨伐,与郭马部将殷兴在始兴郡交战。郭马又进兵南海郡,杀太守刘略,逐广州刺史徐旗。朝廷又派徐陵督陶濬从西道率领七千人,交州牧陶璜部伍及合浦、郁林诸郡兵共四万之多,东西共击郭马。

    吴边境军队频繁调动,晋国荆州都督杜预打探下得知吴内讧的消息,叩准时机连忙再次上书晋帝,要求讨伐敌国。

    杜预请战的奏章送达洛阳时,司马炎正与张华下棋,得知这一消息,张华推开棋盘,垂下双手,说:“陛下是圣明的君主,我们国家富强,士兵战斗力强。相反的是,孙皓昏庸残暴,诛杀贤良。如果现在出兵讨伐,可以轻松平定,请陛下不要再迟疑。”

    晋帝一听,果然心动不已,就朝中再提此事。贾充、荀勖、冯紞等依然坚决反对,慷慨陈词,列举各种困难。老臣们的陈腐固执令司马炎勃然大怒,贾充等见势不妙,赶紧脱下鞋帽叩头请罪。司马炎趁热打铁,火速下令伐吴。

    伐吴一统大江南北,是晋帝多年夙愿,内心早已经推演无数遍,人员调配和兵马布置在短短一个月内全部到位。朝中头号反对派、太尉贾充被推举为六路伐吴大军的大都督,外戚杨济挂名副都督,中书令张华任度支尚书,负责调运送粮草。大将有司马伷、王浑、周浚、王戎、胡奋、杜预、王俊和唐彬等人。

    诸军即发,初遇抵抗,未有战果,贾充等纷纷奏请腰斩张华。皇帝无奈,只得说:“伐吴是朕的主意,张华只是与朕的意见相同罢了。”

    贾充屯兵项城,一天忽然不见了。贾充帐下有名都督叫周勒,当时正午睡,梦见一百多人追捕贾充,抓住之后把他押入一条小道。周勒惊醒,听说贾充失踪,便出去寻找线索。忽然,他发现了梦中的那条小道,沿路去找,果然看见贾充走进一座官府。那里侍卫很多,壁垒森然。

    只见府中长官坐于尊位,声色俱厉地对贾充说:“你将坏了我们家的大事!你与尚书令荀勖勾结,既迷惑了我的儿子,又迷乱了我的孙子。这期间我派任恺罢免你,你却不离去;又派庾纯谴责你你也不改。孙吴之寇应当扫平之际,你还上表请斩张华。你愚昧和蠢笨的伎俩不过如此,如果再不思悔改,早晚会给你加刑。”

    贾充连连磕头求饶,脑袋都磕出了血。那长官又说:“之所以为你延长了阳寿并使你有如此地位和名气,这都是因为你保卫朝廷有功。不过你要记住,最后你那入嗣的外孙会死于钟簴的两侧间,你的大女儿死于毒酒,小女儿被压于枯木之下。尚书令荀勖也与你大致相同。但他祖先的德行稍微深厚一点,所以对他的处罚排在你的后面。几代以后,他封地的继承人也要被废黜。”说完,长官让贾充离去。

    贾充突然回到军营,脸色憔悴,神志不清,恍恍惚惚,过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

    相较兵强马壮的晋国,吴国兵力少,战线却长,不足以防备全线,只能在沿江重镇防守。晋和吴各有一个荆州,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晋军的首要任务就是夺取吴的荆州,于西线对建业形成威慑,此之所谓“攻心为上”。

    战事一开始,王濬率领巴东监军唐彬带巴蜀水军沿江东下进入荆州境内。到达荆州后,王濬需受杜预指挥调遣。但杜预十分尊重王濬,给予王濬便宜行事的权力,并建议他尽量减少耽搁,直下建业,建立旷世之功。

    天纪四年的秋天阴雨不断,到初入冬时,沿江城池多数望风而降,或者很快被攻破,唯有建平太守吾彦领军坚守,一时无法攻下,王濬没有像他的前任一样按部就班攻打防守严密的建平,而是以大木筏移走江中铁锥,又用火烧断铁锁链,直接绕过建平攻克西陵,斩西陵都督留宪、征南将军成璩、西陵监郑广,随后又杀夷道监陆晏、水军都督陆景,拿下西陵、夷道二城。之后,王濬乘势一鼓作气开始攻击乐乡。在杜预与王濬的联合进攻下,乐乡迅速失守。乐乡是吴国荆州都督治所,乐乡既破,江陵后方空虚,孤立无援,被杜预率领大军轻易拿下。吴国西线防守全面溃败。

    王濬攻下乐乡,被司马炎封为平东将军。此后王戎派罗尚与刘乔共同协助王濬进攻吴重镇武昌,吴国江夏太守刘朗、督武昌诸军虞昺举城投降。武昌即下,王濬的水军进入大江下游,负责指挥调遣下游军队的王浑怕王濬夺得头功,对他百般刁难。

    尽管如此,王濬之军依然势如破竹。次年,晋兵三路大军先后攻陷长江诸镇,进逼牛渚(注1)。牛渚东距建业仅五十余里,此时的吴国上下离心,游击将军张象率水军一万迎战,见晋军势头正猛,竟不战而降。平定交广之乱的徐陵督陶濬从武昌赶回建业救驾,孙皓顾不得计较陶濬早前在武昌裹足不前贻误战机之罪,授其符节,命他率军二万迎击晋军,但不等正式作战,驻守牛渚的两万士卒就逃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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