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晶莹的浪花涌上海岸,宛如小美人鱼在日光消散前最后的馈赠。

    据说,她有着比太阳还要璀璨的金发,比海水还要深邃的蓝色眼睛,有着世界上最动听的歌喉,最美丽的容颜,悲伤时落下的眼泪会变成润泽的珍珠。

    但谁也没见过。

    她是海底最最受宠的公主,在庞大的水下王国,没有人会舍得让她流眼泪。

    这样幸福的小美人鱼,却甘愿放弃水下的一切,为了心爱的王子,交换了自己的声音,变成了走路也会疼痛的人类。

    太阳升起前的最后一刻,她落下眼泪,像泡沫一般消散在海面上。

    *

    伏黑甚尔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可怜的母亲还没有被这个禅院家吃掉、在他还姓着禅院的时候。

    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禅院家保留着封建家族的一切陋习,同时身为御三家之一,最为看不起没有咒力的人。

    非术师者非人,是禅院家的行事准则,在他们看来,天生没有咒力的伏黑甚尔,大概连人都称不上。

    被那样评判着的禅院甚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忍受着禅院家非人的待遇,即使他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的力量。

    京都漫山遍红的时候,他打伤了看守武器库的族人,毁掉他痛恨的高墙,离开了禅院家。

    其实还可以忍受的,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自己却郁郁而终的母亲。

    如果没有看见她。

    十岁,还是五岁?禅院甚尔没什么概念。

    比常年受虐待的自己还要营养不良的样子,感觉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还穿着一层叠一层的没用的衣服,真的不会被压垮吗?

    很好看,不如说好看的过头了,但是没有咒力。

    啊,惨了,这不是比他还糟糕么?

    他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味。

    比起经常口不对心的嘴巴,身体是更为诚实的、更受大脑管控的部位。

    禅院甚尔走了过去。

    *

    在横滨待久了,虽然不能夸下海口说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我的心里承受能力显然增加了许多。

    包括不限于看到能够改变子弹方向的重力使、穿着衣服也能浮在水上的绷带怪人、想要成为小说家的前杀手先生。

    总之,横滨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最好的方式是接受。

    然而,这也不能成为我在海边捡回一个昏迷不醒的男性的理由。

    这是小美人鱼的情节吧,是个悲剧来着。

    躺在沙滩上的男人,穿着普通的衣服,黑色紧身衣,下半身是休闲裤,以我的经验来看,首先可以排除那群只会穿着黑色西装的port mafia。

    不对,也不能这么肤浅的判断,毕竟作之助先生身为一个mafia却不是黑西装爱好者。

    那么就再加上一个风衣的判断条件好了,中也先生和太宰先生也不是穿着常规西装的人。

    黑色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

    人在昏迷状态下一般会显得更为沉静,但这个人,即使眼睛紧闭,桀骜的眉毛和嘴边的疤痕让他绝不会和什么乖巧安分的词联想在一起。

    突然被海冲上来什么的,不用像小美人鱼一样把落水王子推上岸真是太好了。

    虽然我也没办法救醒他,不过看他胸口还在很有规律的起伏,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接下来就是等他醒过来,或者说不定过会儿有人来救他。

    把他带走或者打救护电话也可以。

    欸,这不是和小美人鱼的故事一模一样了么。

    比起那片热闹的海滩,这个角落显得更为僻静,不能说是我无意走过来的,我确实是觉得这里比较清净。

    没有人来。

    我稍微比划了下差距,这个还在昏迷不醒但是脸色不差的男人,在静止状态下,肌肉的起伏也很明显,绝不是我能搬得动的重量。

    还是放弃好了。

    我在一旁坐了下来。

    *

    梦?

    自从脱离了禅院这个姓氏,伏黑甚尔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以前那些破事了。

    久违的,他感觉到一点疲惫。

    他是地下的赏金猎人,咒术师、诅咒师、非咒术师、普通人,伏黑甚尔已经没有了标准和底线,只要奉上足够的报酬,无论是怎样的任务都可以接下。

    金钱也无法填补的空虚出现了。

    在他终于也能够握住幸福的时候,幸福却像泡沫一样轻易消散了。

    人的欲望会无限增长,但禅院甚尔当初也仅仅是想要握住那只手而已。

    流淌着共同血液的同族,对他施以轻蔑的目光,因为他是没有咒力的废物,所以可以轻飘飘的把他丢进咒灵堆里。

    就好像,就好像他才是敌人。

    鲜血已经干涸,伤口也已痊愈,但潮湿疼痛的感觉像疤痕一样附着在心底。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甚尔先生。”

    “幸福这种东西,不去握住它,怎么会知道呢。”

    身着华丽十二单的少女不紧不慢,从被重重包围的禅院家术师中走出,握住他的掌心。

    禅院家的同辈都不是他的对手,当禅院甚尔下定决心反抗的时候,身体涌出的、超过咒术师的力量,没有让他惶恐不安。

    在这个吃人的庭院里,他想要自由。

    是她带来的。

    不是禅院,真是太好了。

    当他冲出那个院子,他听见那些以往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的禅院家的老头子们,近乎于谄媚和惶恐地喊着她。

    “出云小姐。”

    零咒力地禅院甚尔看不见咒灵,也看不见咒力,所以也看不见他的手心。

    那里有一团小小的、乳白的光晕。

    *

    海风吹拂,是潮水的回声,远处几只灰白的水鸟轻点海面。

    我的记性普通,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

    再准确一点,是我隐约觉得他嘴角那道疤不该那么显眼。

    好奇怪。

    用非常可观的眼光来评价,黑发男人的相貌绝不是什么大众脸,脸部线条流畅,下颌分明,嘴唇薄削,鼻梁高挺,可能用成熟帅气来描述更为贴切。

    我的社交圈,从前只有悟一个人,现在稍微扩展了一点,但无论怎么翻来覆去的找,也翻不出一张这样的脸。

    谁?

    我叹了一口气:“不管是谁,都请快点醒来吧。”

    这种放学路上捡到异性的情节,不管是奇幻冒险剧本,还是日常校园剧本,都不是我想要的。

    为了避免这种事,同时也要给自己良心一个交代,怎么看都是赶紧醒来然后各自回家比较好。

    *

    仰望一个人,是从前禅院甚尔做过的事。

    也只有过那么一次。

    禅院家与禅院甚尔同辈的,没有什么出挑人物,他可以很轻易的压制他们。

    但很可惜,他蛰伏了很久,在观察到护卫都集中在前厅那里才选择动手。

    本来他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但那一瞬间,禅院甚尔选择走到少女的身边。

    也许是想到他抑郁而终的母亲,也许是想要反抗的情绪上头,也许只是肾上腺素还未消退的英雄主义产生的仅有的同情心。

    就算是现在的伏黑甚尔,也不能搞明白当时禅院甚尔的心情。

    她是禅院家的贵客,被暗卫重重围住,狼狈地跪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认识的,禅院家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环绕在她的身边。

    也不怕污染空气。

    身上的伤口渗出的血液顺着地心引力下坠,这样的经历他已有许多,禅院甚尔此刻甚至还能无意义的调侃两句。

    华丽的裙摆拖在地上,在千年以前,逶迤的裙摆是身份的象征,在禅院这种不把女性当人看的地方,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早该想到的。

    该死。

    到底是什么迷惑了他。

    是苍白的脸,还是虚弱的身体,是孤身一人的寂寞,还是面无表情的低落。

    不知道。

    但台阶上被恐怖的影子吞噬的少女,越过重重人群,朝他望了过来。

    碰上她视线的时候,禅院甚尔才发觉自己一直是抬头的状态,好像正是在等待这个时刻。

    伏黑甚尔醒过来的时候,天边晚霞像火焰燃烧,他不是什么浪漫的人,但刚刚的梦让他有点恍神。

    让他无端想起那天,靠近他的少女,裙摆上的红叶纹路。

    像血一样。

    原来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

    *

    是很危险的眼睛。

    并不是说这个人想杀了勉强能够称作是他救命恩人的我。

    只是透露出的感觉,比我接触到的port mafia还要肃杀和深沉。

    但他的眼神却带着恍惚和不可置信。

    “这位先生,很晚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该回家了。”

    立海大的校服是很顺滑的西装面料,但坐的久了,沙子还是会渗进去。

    我站起来随手拍了拍。

    “如果有事的话,还是建议去医院检查一下。”

    怎么看都是没事的样子。

    靠得太近的代价,就是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我还得仰头看他。

    *

    不记得他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几年了?

    伏黑甚尔以为自己会忘记,连带着禅院家所有的一切抛之脑后。

    但他记性好到每个仇人的脸都记得,所以还记得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漫长又短暂的八年,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时间好像才真正流动。

    他从未自由。

    上次一口气接了好多任务,还能算是行业新人的伏黑甚尔,当然遭到敌视和围攻。

    他当然是全部解决了。

    不过太累了,吃力不讨好,杀了他们也没有报酬,所以为了避避风头来到了横滨。

    给他介绍任务的中介孔时雨的免费小道消息,说是这两年横滨没有出现过咒灵。

    怎么可能?他哂笑。

    身为消息灵通的地下赏金猎人,伏黑甚尔也知道那场损伤惨重的龙头战争。

    咒灵是人的负面情绪产生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战争带来的伤害不可小觑。

    说不定有什么好东西,这样的想法才是催生他来到神奈川的原因。

    没注意到追杀他的诅咒师,伏黑甚尔实在懒得计较,所以还是落到海里比较方便吧。

    天与咒缚才不会落水而亡。

    伏黑甚尔已经抛弃了自尊心。

    已经不会在乎别人的想法了。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少女的身上,然后扯出一个笑。

    这身衣服顺眼多了。

    “哦,多谢。”

    他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禅院甚尔了。

    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面前的男人朝我摆了摆手,很自然地离开了。

    无论是怎样的人,在太阳底下都是平等的,他们的影子会落在地上,然后被拉得长长的,直至再也认不出。

    天边是一道斜阳,海水也被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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