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晓刚走到车棚的位置就听见许钱来撕心裂肺的叫声。

    不过也可以理解,许钱来从被许知晓抱回家开始就和许知晓形影不离,许钱来的狗窝在许知晓床边,许知晓常常半夜被许钱来的呼噜声吵醒。

    去摘桃子,挖野菜,巡水库,甚至是上街卖东西,许钱来都会稳稳地跳上副驾驶坐着等待许知晓出发,再加上昨晚打雷,许钱来最怕这个声音了,之前半夜打雷时,许钱来会直接跳上许知晓的床,蒙在被子里躲起来。

    许知晓一打开门,许钱来就扑上来,嘴里骂的话感觉还挺脏。

    许知晓把油条倒在许钱来吃饭的碗里,豆浆倒在喝水的碗里,见许钱来还喋喋不休的骂着。

    许知晓左手抓住跳动的许钱来的后脖颈,伸出右手食指警告,“许钱来,不准再骂了,昨晚突发情况,去医院不能带你,我睡醒了给你煮肉,再骂,三天不给你吃肉。”

    听到这里许钱来也不哼哼唧唧了,尾巴也放下了,乖乖的吃早餐去了。

    放开许钱来,许知晓走到院子,在车棚接近大坝处立着牌子,用沙袋固定,以防被风吹跑。

    牌子用粉笔上写三行大字:

    清溪水库

    一根鱼杆五十

    时间不限

    牌子上贴着收款二维码。

    许知晓走回院子,扶起扫把和簸箕,都来不及把昨晚刮落的树叶清理,许知晓迈着睡神召唤的步子上二楼补觉去了。

    青川县县医院,早上八点五十,许知晓联系的护工拎着白粥来到病房,此时的宗其正在闭目养神。

    “你好,请问是你请的护工吗?”中气十足的男声钻进宗其的耳朵。

    睁眼,一个五十来岁,身材魁梧的光头中年男人映入宗其的眼帘。

    见躺在病床上的人不回答,卢奇健走到病房门口确认房间号,又走到病房里,用他觉得只有他能听见,其实病房里其他两位病人也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病房没错,靠窗没错,病房里最帅的那个也没错,就是你没错啊。”

    宗其虚弱的抬手,试图让正在陷入自我怀疑的护工看见自己。

    旁边的病人大妈提醒这位魁梧的护工,“兄弟,他举手了,是他。”

    见护工的注意力终于再次集中在自己身上,宗其将全身的力气汇集到喉咙。

    “是我。”

    旁边的大妈再次当传话筒,指着宗其,“是他,他回答了。”

    卢奇健发出爽朗的笑声走到宗其身边,放下白粥,“兄弟,你在这里不早说,让我一顿怀疑是不是哄我玩呢,但我转头又想这钱都给我了,不能是哄我玩。”

    宗其倒是想早说,但是自己这虚弱的身体条件,哪还有多余的力气说得出话。

    卢奇健坐在椅子上,“兄弟,你现在饿不饿,吃点我带来的粥,我给你说,照顾病人我有经验,保证在我的护理下,等你出院那天给你养得白白胖胖。”

    根本没给宗其说话的机会,卢奇健自顾自的走到床尾摇起床,打开白粥的盖子,在宗其的下巴垫上纸巾,一口接一口的喂,嘴边溢出来的白粥,还会仔细的擦干净,给人一种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感觉。

    许知晓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才醒,许钱来不知何时上来睡在狗窝里。

    许知晓朝着许钱来的方向横转身体,胸前的身体悬空,后部分在床上,伸出双手,欢快的召唤许钱来,“钱钱,来来,快过来,让我摸摸,让我摸摸。”

    许知晓变脸之快,像几小时前对许钱来竖手指的人不是她一样,热情的让人害怕,不过许钱来不害怕,因为它是小狗,它是许知晓的小狗,它的记忆里全都是许知晓,不管她怎么对自己,都会摇着螺旋桨一样的尾巴,咧嘴向她奔去。

    许知晓揉了揉许钱来的头,两只手卡在许钱来的前脚胳肢窝,将许钱来一个腾空抱上床上,在许钱来的脖子蹭了又蹭。

    要是许钱来会说话,它肯定会说“疯婆娘,放开我,一会儿对我比比划划,一会儿又对我热情似火。”

    许知晓吸狗吸够了才放开被蹂躏一番的许钱来,重获自由的许钱来在床上跳过来跳过去。

    许知晓走到阳台,欣赏与昨晚全然不同的风景,水库上波光粼粼,像无数个反射着太阳光小镜子,又像一闪一闪的星星,昨晚那个男人跳下来的山顶郁郁葱葱,一片盎然生机。

    “许钱来,今天天气好好啊,昨晚还是狂风大作,今天就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了,真好,等我把家里收拾干净,下午太阳下山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许知晓经常对着许钱来自言自语,她也不在乎许钱来不能回应她。

    这个温馨的场景没维持两分钟,许知晓向右低头,茶几上是昨晚泡的茶,盘子里的千层蛋糕。

    “蛋糕呢?”

    “许钱来,我的千层蛋糕呢”

    许知晓咆哮着,看着被舔得反光的盘子。

    “许钱来,你完了,我们俩一人一半,你把我的那一半吃掉了。”许知晓刚想去卧室找许钱来,可聪明的许钱来早在许知晓咆哮、见事情暴露的时候已经跑下楼了。

    许知晓咆哮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吃到蛋糕,而是怕许钱来吃太多蛋糕会拉肚子,到时候许钱来又得萎靡两天,但是见许钱来现在这逃跑的速度,应该没问题,不会拉肚子。

    许知晓回到卧室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套,把用了两周的脏被套和昨晚被雨水淋过的脏衣服扔到洗衣机,倒入洗衣液,调到快洗模式,接着去收拾昨晚在阳台上裳景剩下的摊子。

    许钱来舔过的盘子肯定是不能要了,许知晓把盘子拿到院子里在水池里刷干净,放到许钱来吃饭的地方,

    “许钱来,这以后就给你当水果盘和蛋糕盘。”

    在车棚里躲太阳的许钱来,右前脚搭在左前脚上,看着远方,听懂似的点头。

    今天天气好又是周末,来钓鱼的人不少,短短一个上午,许知晓已经进账小一千块钱,大坝上停满了来钓鱼的人的车。

    许知晓吹着口哨走进厨房,打算给自己和许钱来弄点中饭,一进门就看见昨晚那个男人留下的血迹,坐柜的坐垫上、地上全是,许知晓只能把上周才洗过的坐垫扒下来,但是内垫上也有血迹,这个洗衣机洗不了,许知晓只能全扔了,打开拼多多,按照尺寸买了一套新的。

    许知晓现在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多转两百,忙活一个晚上,倒赔两百。”

    脑海里浮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许知晓鬼使神差的拨通了护工的电话。

    正在给宗其喂饭的卢奇健左手从牛仔裤屁兜里拿出电话,右手喂宗其蛋羹,接通后开起扬声器,将手机重重的扔在床头柜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喂。”

    对面的发出的声音直冲天灵盖,许知晓本能的身体向后倾,将手机拿远了一些,打开扬声器。

    “喂,卢大哥,是我,小许,我想问一下昨晚让你去314病房做护工的事没忘吧。”

    宗其听到许知晓的声音是高兴的,顿时觉得这没滋味的饭好像有味道了,本来刚才还吃不下的饭,现在也能下咽了。

    卢奇健用勺子喂宗其喝了一口汤,声音爽朗“大妹子,你就放心,给你照顾得好好的,现在正在吃中饭,要不要给你拍个视频。”

    许知晓连忙拒绝,“不用了,卢大哥,你到了就行,后续有什么你直接和他商量就行,卢大哥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先挂了。”

    “好的,大妹子。”卢奇健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就像笑不需要力气一样。

    中饭结束,宗其开始了与卢奇健除了说自己的名字外,交流的第一句话,“她叫许什么。”

    “啊,什么姓什么”正在收拾碗筷的卢奇健被宗其突然地话语问得找不到头脑。

    宗其觉得这位大哥有点空耳。

    “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叫什么名字。”宗其觉得这次自己说得很清楚了。

    卢奇健一拍脑袋,“小宗,原来你是问这个啊,小许叫……”卢奇健闭着眼睛想了一番还是没想起来,又挠了挠脑袋。

    “嘶,叫什么来着”

    卢奇健猛地睁开眼睛,激动道“微信有备注,我给你看。”

    说着卢奇健用还带着油的手解开手机锁屏,打开微信,将手机放在宗其面前的小桌板上,“小宗,你自己看,我先去洗碗,我待会儿还要上楼去看我媳妇。”说完卢奇健拎着饭盒快步向病房外走去。

    宗其用能动的那只左手,滑动手机,卢奇健的微信头像是和他老婆的照片,许知晓的头像则是昨晚的那条大黄狗。

    “许知晓。”宗其重复着这个名字。

    两人的聊天记录是从昨晚十一点开始的,主要是许知晓找卢奇健照顾宗其,价钱如许知晓说的四百一天,一共七天,卢奇健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要上去照顾他老婆,不能全天照顾病人,许知晓答应了,并说,这个病人可能也不习惯有人一天都陪着他。

    宗其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心想这个女人好像挺懂自己。

    宗其点进许知晓的朋友圈,全是对昨天自己跳下的那个水库的宣传,配上水库各个角度照片。

    “清溪水库。”宗其记下了这个地名。

    宗其退回微信聊天界面时,卢奇健进来了一条消息,备注为儿子的联系人发来的,“爸,妈还差的医药费你别急,我这个月打工大概能赚3000,我留500,剩下的给妈做医药费。”

    卢奇健还没进来,宗其就已经听见他和别人交谈的大嗓门和魔性的笑声。

    “刚才你儿子给你发消息来了。”宗其将手机还给卢奇健。

    卢奇健接过手机:“我看看,小宗,我先上去了,大概一小时后我再下来。”

    宗其点头,“我这里没事,你就在上面,不用下来。”

    卢奇健还没走出病房就开始打电话“儿子,你不用这么省,该吃吃,爸又找了一份护工的工作……”

    卢奇健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走廊。

    隔壁热心的大妈惋惜的摇头,“唉,这位大哥也是命苦,媳妇得了这个病,为了治病房子都给卖了。”

    但大妈没有惋惜多久,就转过头来问宗其“小伙子,你有女朋友没有,我给你介绍怎么样,我侄女,在幼儿园上班。”

    宗其闭上眼睛,想让从早上一直说个不停的大妈闭嘴,才一个早上,宗其已经知道大妈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丈夫前年去世,女儿女婿在县政府上班,儿子在省会城市的国企上班,儿媳妇是初中英语老师,有一个孙子,两个外孙女。

    “我离异带两娃。”

    果然房间如宗其所愿安静了下来。

    许知晓拖完地,到二楼将洗好的床单被套拿下来晾在院子的晾衣架上,做完这些,半小时前炖上的排骨香气开始弥漫直至包围整个厨房,后来飘散到院子里,许知晓把阳台上藤椅搬下来,放下桂花树下能遮住太阳的地方,躺在上面惬意的扇着蒲扇。

    和许钱来一起品尝完唇齿留香的排骨,待到太阳下山,许知晓骑着已经十几年的粉色自行车,拎上刚打捞上来还活蹦乱跳的鱼儿,向村口驶去。

    许钱来在前面开路,有时和村里的其他狗打招呼暂时落后,但很快会追上来,一人一狗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

    许知晓路过王忠诚家时停下,一双大长腿蹬地,双手稳住自行车,房间里播放着电视,肯定有人,许知晓在门口喊“忠诚哥,我给你带了一条鱼来,这两天就吃了,别养着不舍得吃。”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王忠诚转过身,趴在窗户看见是许知晓,拖着瘸腿,手上拿着散称的老式饼干走出来,“知晓,给,饼干。”

    许知晓接过饼干,顺带把鱼递过去,把饼干一分为二,一半给许钱来,一半塞进自己嘴里,蹬起自行车的脚踏,“忠诚哥,我先走了,我还要去给青青送鱼。”

    王忠诚挥手:“知晓,再见。”

    又蹬了几分钟的自行车,许知晓到达村口的卫生所,悄悄走到正在拖地的李青青背后,大声发出“啊啊啊啊。”的鬼叫声。

    李青青被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拖把都给扔掉了,也跟着“啊啊啊啊”起来。

    始作俑者许知晓笑得前仰后合,捡起拖把,“青青,你胆子怎么还这么小,每次都被吓到。”

    李青青给许知晓手臂上拍了两巴掌,“等哪天,我也去吓你。”

    “好啊,你来,我在家等你哦”许知晓边说话顺带把剩下的地拖完。许知晓指着自行车把上的鱼儿,“给你带了一条鱼来,你和罗文浩弄来吃了。”

    李青青:“知道了,自从你回来,我就没缺鱼吃过,去我家吃完饭,小罗在家做好了。”

    许知晓拖完地把拖把还给李青青,又开始打哈欠,“不去了,哪天来,我要回去睡觉了,今天早上回去感觉没睡饱。”

    “你看看,这才几点,你又要睡觉了,你是睡神吗?”李青青看着手表上显示的七点质问许知晓。

    许知晓拿下车把手上的鱼儿挂在门把手上,把许钱来抱进特意为它改装过的大号车篓子里,坐上自行车垫,“对,我就是睡神,睡神要回去睡觉了。”

    许知晓踩着她那嘎吱作响的自行车向家的方向奔去。

    骑自行车只需要十分钟就可以从村尾到村头见到好友,吃着自己种的纯天然蔬菜,没有打农药的水果,自己养的没有激素的鱼,早上裹着毛毯躺在阳台看朝阳升起,晚上坐在水库大坝上看夕阳落下,吹吹小风,还有许钱来陪着自己,许知晓不后悔回到青溪村生活,这里的日子她一辈子也不会腻。

    但这种神仙日子许知晓才过了两天,在自己骑着全新的、一手的小三轮,对许钱来哼着她的童年洗脑小曲《老鼠爱大米》。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不管有多少风雨,我都永远爱着你。

    拉着从村口买来的桶装水,三轮车的油门拧到底,刚爬到水库大坝上。

    一个男人背对着夕阳,站在大坝上,许知晓一个急停,差点没把旁边的许钱来甩下车。

    “那个男人,怎么那么像那个,”许知晓没戴眼镜,正努力眯着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脸,男人缓慢的朝许知晓走来,许钱来闻到熟悉的味道,跳下车,摇着尾巴。

    待人走近,遮住许知晓面前晃眼的太阳,许知晓才确定来人是谁。

    “对,这人是现在应该躺在医院那个,三天前跳入水库那个。”

    宗其脸上扬起明媚好看的笑容“许小姐,才两天不见,就不认识自己救的人了。”

    许知晓对着宗其好看的脸犯了一下花痴,咽了咽口水,理智战胜色心,挑起好看的眉,“这位先生,我们不认识,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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