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阳光格外耀眼,空气中弥漫着独属于清晨的草木香气,陶兮活动了下筋骨,擎着一把柴刀和短弓箭矢,备好干粮和水,拉开大门准备进山打猎。抬眼就看见几个村妇站在家门不远处,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往她这边看。

    见陶兮正杵在原地直愣愣盯着他们,其中嗓门最大嘴巴动得最快的杜家大婶满脸堆着笑,带着几个人朝陶兮小步跑过来。

    “哎呀,桃娘子早啊,哟,这是去哪儿呀?过几天就是‘桃花会’了,就在咱隔壁镇上,嗬!全村人筋骨能活动的可都去呢,连吴家六十多的老头都要凑热闹,你去不去?听说那位沈秀才也会去呢!那沈秀才上次不还问起你了,要我说啊,这么好的男人......”

    她说话一惊一乍,总是夸张的蹦出很多不必要的语气词。杜家大婶,大家都戏称“杜大嘴”,好讲全村八卦。

    一张嘴谁家人丁几何儿孙多少都能款款道来;善逞口舌之快,似乎不知疲倦,连带着将全家的话也一并说了,导致她家男人在外闷声不响的,跟哑巴一样。

    陶兮一见到她太阳穴突突的直跳,她艰难地从杜大嘴连珠炮般的话里寻到了间隙,冷冷开口道:“不了,我怕见人。你们好好玩。”

    她抬脚就想离开,杜大嘴着急忙慌扑上来拉住她的袖子:“哎———小桃啊,婶子劝你一句。人死了就看开点,日子还得过,你看着也就十......十七八的年纪,这往后几十年总不能都是一个人吧?沈秀才虽说比你大了十岁,但是人端正啊,家里也有点积蓄,他双亲去得早,你嫁过去......”

    “——又是沈秀才?他不是远在上京考试么?家里五个老婆都嫌不够?既有这样的闲情捎信与你,想必此次入京定能拔得头筹吧?”

    沈秀才最忌讳别人提起此事。他十六便得中秀才,一时在乡里声名过盛。只是从那以后似乎停滞不前,至此十几年的时间每次入京考试,都无声无息地回来。陶兮这番夹枪带棒的话,着实有些刺耳。

    杜大嘴脸上的笑容一僵,她尴尬地咳了两声:“桃娘子,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且不说这些,沈秀才可是真心实意的要对你好的。你看你那天,在城里卖山鸡野味儿被人欺负,那还是沈秀才出面给你化解的,这一点就该感谢人家。”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陶兮就来气。

    陶兮阴恻恻笑了笑,她本来长相清丽,笑起来应该是明艳动人的。只是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是她硬扯出来的一个假笑,看得人不大舒服。杜大嘴不由得松了松抓在她胳膊上的手。

    “呵,要不是他没事找事,杵在我摊位前面半天不说话,影响我做生意,我早就卖出去了。——放手,别扯我袖子。”

    旁边的几个婶子也都凑上来拍着她的胳膊劝,陶兮眉头紧蹙,正要发火,只听“啪嗒”一声,从陶兮袖子里掉出个物件来。

    是一块五六寸长的铁板,通体光滑,表面被打磨得发亮像面镜子,此时阳光正好,反着太阳的光照得人眼睛刺痛。

    杜大嘴抬起她圆润的手挡住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陶兮脸色一黑,她刚才出门前看了一眼,并未收好,结果不小心掉出来了。她飞快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土,揣到袖子里:“这是我死鬼丈夫的牌位,你想要吗?”

    杜大嘴的脸涨得通红,头摇得像波浪鼓:“呃,不、不了......”心里直犯嘀咕,这是哪儿的习俗啊,用铁板当牌位?正经人谁把牌位揣兜里随身带着啊?

    不等她们反应过来,陶兮已经背着柴刀和短弓走得飞快,晃眼间便进了林子,消失了踪影。杜大嘴嘴角抽动着,嘟囔了几句,自讨没趣地离开了。

    陶兮所住的冷水村,背靠一座墨色的山。它密林丛生,生机勃勃。每到春季万物复苏,生在山峦间的茂密树木远远看去碧绿如墨,故而得名乌春山。村子就在这山脚下十几里远,常有村民进山打猎采药。

    其中有一处山谷被密林笼罩,常年晒不到阳光,在外看着内里漆黑一片,似乎隐隐能听见哨鸣,或者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声。

    有胆大的村民曾踏足其中,他看到最深处发出的幽幽红光,以及投在岩壁上的人影。登时脊背发凉,腿脚乱战,他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手脚并用爬了出来,回来时跑得草鞋磨破,魂不守舍,到处跟人喊里面有鬼。

    这之后,有人不信邪合伙踏入,但都屁滚尿流地跑回来,声称里面有吃人鬼,一进去就头脑发晕神志不清,还有个诡异的女人在蛊惑人心。

    久而久之,这山谷里的山洞被称为鬼洞,没人敢涉足,村民上山都离这里远远的,生怕沾染上脏东西。

    陶兮刚来到这村子时,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她便说不能吃白食,向村里的猎户借柴刀和短弓就说要进山给大家打野味,拿来换粮食和钱。

    村民听了都大惊失色,你打猎?你拿什么打猎?你这身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你甚至连韭菜和野草都分不清!乌春山里可是实打实的鸟兽遍地走,这去了还不是给那些畜生当口粮的?要是误入了鬼洞,怕是死得更惨!

    陶兮执意如此,村民们七嘴八舌劝告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小桃平时说话倒是还伶俐,只是倔劲儿上来就失了智,脑子不好使了。

    正准备张罗着让村里的郎中看看,转眼间陶兮不见了踪影,猎户家院内的柴刀,墙上的弓箭和绳子也不翼而飞了。

    村民们提心吊胆捏着汗,那心软的老人们开始唉声叹气,掏出念珠准备念往生咒,陶兮在昏暗的夕阳中稳步走来,手上提了几只兔子和山鸡,背后还用绳子拖着一只鹿,扔到他们面前:“你们看这能吃吗?”

    那次之后,陶兮就以此为生,她隔几天就会进山打猎,每次都能带回猎物,每次都是毫发未伤,连头发都还和刚出门时那样整洁。久而久之,村里人也都习惯了,暗自猜测陶兮究竟什么来头。

    后来衍生出什么蛮族公主、武将之女、江湖侠客之类的版本,不一而足,每当他们咬着耳朵窃窃私语时,陶兮总是一脸懒散,木着脸经过,全然不在意他们。

    也有被问到不耐烦的时候,陶兮挠挠头,说父亲打过仗,后来受了伤上不了战场,就回家当猎户了。她从小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习惯了。说着说着她便一脸无辜的反问,怎么了?这里的规矩是女子不能打猎吗?

    那倒没有这规矩......众人讪讪离去,不再在这种事情上问她了。

    日头攀到正中,鬼洞入口的头顶上,密林间钻出的缕缕阳光投在洞内的地上,像是黑夜幕布上的星星。陶兮从鬼洞里出来,将洞口的一具山羊尸体拖了进去,山羊颈上有一道齐整平直的伤口,切口很深,显然用刀之人力道极大,且控制得十分精准。

    这洞是之前就存在的,也有闹鬼的传说。但之间几次那些人撞上“女鬼”,什么“诡异的女声”,这些全部都是陶兮的杰作。

    在洞里放几具动物尸体,就越来越像恐怖的魔鬼之窟了。这样一来,就无人踏足其中,看见洞内最深处那个被众人谣传为“地狱之门”的东西了。

    那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圆盘,没有厚度,边界在这昏暗地洞里发出幽幽红光,忽明忽暗。

    那是虫洞,严格意义上称为“爱因斯坦-罗森桥”,它是一扇门,连接两个世界的门。因为连接的这个古代世界,与现实的历史有着千万分的相似,但又有各处细微的差异,像是现实的镜像,因此研究人员起名“镜桥”。

    一起爆炸事故,一个公司的秘密研究,原本两个永远不可能产生交集的世界,因这道“门”有了往来。

    当然现在只是单向的,知道这扇门的存在的人少之又少,即使是在陶兮的世界,这扇门也是绝密级别的。在这个还与他们有几百年技术差距的世界里,就更是无人知晓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陶兮忙完这些,随便找了个空地坐下,从袖里掏出“死鬼丈夫的牌位”,将它摁亮,对着洞口拍了张照。

    【11号-陶兮】向【01号-裴镜】发送了图片

    【11号-陶兮】:已经稳定,现在村民不会靠近这里一百米以内

    隔了一会儿,跳出两条新消息。

    【01号-裴镜】:知道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01号-裴镜】:超距通信技术刚启用,还不太稳定,暂时联系不到你的搭档。

    陶兮皱了皱眉,两手拇指动得飞快,恨不得搓出火星子。

    【11号-陶兮】:联系不到就算了也不是一定要一起行动

    【11号-陶兮】:我只是来找我养父的,无论生死我都要知道他在哪儿。我要查清楚事故那天的真相,既然我该做的任务都做完了,我可以自由行动了吧?

    ......

    【11号-陶兮】:?

    对面没了动静,陶兮耐着性子等了许久,待到胳膊酸痛眼睛干涩,依然没有回复。

    她吐出一口浊气,将通讯机收了起来。站起身开始拾掇刚打下来的野味,准备拿到城里去卖掉。

    陶兮拎着一堆动物尸体大摇大摆走过城门,早已混熟的城门守卫瞪着眼目送她进去,口中还唏嘘不已。似乎又在嘀咕,陶兮顶着这张怎么说也该是京城闺秀的脸,克死了还未及冠的丈夫,又整日灰头土脸,混迹于深山野林中的事。

    来到老地方摊位的时候,陶兮顿住脚步。只见自己的位置上,有两个大户人家的小厮正站在那里,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见陶兮过来,两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悄声嘀咕了几句,朝她抬起下巴,语气傲慢:“你就是在这儿摆摊的桃娘子?”

    陶兮面无表情地回答:“是,有何贵干?”

    “我家公子要吃鹿肉,你可有?”

    陶兮懒懒散散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这次没有,等我下次进山吧。隔壁那条西街的刘老四也卖野味,去那儿看看吧。麻烦让让,我要摆摊。”

    两个小厮叉着腰不挪步,依然趾高气昂,令人感到厌恶:“刘老四也没有,我们问过了。你不是平时都有卖鹿肉吗,这次为什么没有?你是故意不给我们卖?”

    “没打到,又不是每天都有鹿站在那儿等我打。”

    “嚯!”其中一个瘦猴儿似的小厮走上前,语气过分得浮夸,“好大脾气,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因着桃花会将近,这宝和镇今天的人尤其得多,街上来来往往摩肩接踵。

    陶兮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注意,一会儿功夫就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果然哪里都不缺爱看热闹的人。

    陶兮摊位旁边卖菜的大叔来了劲儿,尖着嗓子朝众人兜售自家的菜。然而众人都无暇搭理她,注意力全在陶兮和两个小厮身上,大叔嚎得嗓子冒烟,连一把青菜都没卖出去,骂骂咧咧地坐回地上。

    瘦猴小厮旁边的小厮生得满脸麻子,单眼皮眯起来眼睛更没了影。

    他笑呵呵地安抚着众人,对陶兮说:“桃娘子,我们这一直都听说你这儿有新鲜的鹿,今儿个才来的。只是不赶巧,要不这样,天儿还早,你再进一趟山打一只,我们在这儿等着。”

    陶兮略思忖了一下:“可以。那你们把这些买了,总不能让我又背着这些回去吧?”说着她将野味儿整齐码在地上,借用旁边大叔的秤计算着。

    “一百、五十、八十......你们一起买,就便宜点,一两。拿钱吧。”

    麻子脸小厮的笑容僵在原地,瘦猴小厮跳着脚,尖声骂道:“一两?!你狮子大开口是吧?”

    陶兮冷笑着:“怎么?我平时都这个价,堂堂知县的公子,连这笔钱也付不起吗?”

    “你还敢提我家知县?前些日子老爷去你们村,你当众顶撞老爷,给老爷难看,这笔账还没算呢!我算是知道了,你就是个刁民!悍妇!老爷他仁慈心善,不跟你计较,但你今天这个当众讹人,你怎么说?!”

    耳边围观群众悄声讨论着,像蚊子一样嗡嗡环绕在耳边。陶兮怒极反笑,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故作惊诧道:“我明白了!”

    “......你说什么?”两个小厮没料到她如此反应。

    “你们是故意找茬的?”陶兮嗓音低沉,她伸色一凛,卸掉了那副懒散随和的面具,变得凌厉冰冷,满脸尽显嫌恶和敌意。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起来,未见过如此阴鸷的眼神出现在一个柔弱女子脸上,一时间怔楞得说不出话。

    人群外突然响起一个做作的笑声,有人拨开密不透风的人墙,踱到陶兮面前向她作了个揖:“家仆缺乏管教,当街无礼,桃娘子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来人正是徐知县的独子徐公子,他穿着一身十分惹眼的宝石蓝绸缎袍子,腰带上挂满了玉坠、扇子、香袋,走起路来啪挞作响。

    五短身材膀大腰圆,眉眼平平气质庸俗,完美避开了他爹妈的所有优点。身上的还带着脂粉香味儿,只须细想一下他的风评,就知道是刚从不远处千艳楼的姑娘堆里钻出来。

    徐公子摇着一把题了“清风郎月”的扇子,竭力装出副风流潇洒的才子模样。

    ——如果他能记得将“朗”字写对的话,或许这一番附庸风雅的表演会更有说服力。

    周围人大多认得徐公子何许人物,生怕沾上什么是非,都灰溜溜散开了,围观的人逐渐稀少。

    陶兮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身体微微一屈就算行礼了。

    徐公子干笑了几声,对两个小厮喝道:“两个狗才!没有就算了,何必为难桃娘子?桃娘子年轻丧夫,孤身一人,多可怜,你们竟也忍心欺辱?看我回去不打断你们的腿!”

    两小厮十分默契地同时叩头认罪,嘴里干号着求饶,演技虚假。陶兮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地绕过他们,弯起腰收拾自己的东西。

    徐公子忙上前道:“桃娘子这是作甚?”

    “回家。今天的生意做不成了。”

    “哎,别啊,你这些我买了呀。”徐公子抬手作势就要按住陶兮的手腕,被陶兮灵活地躲开。

    陶兮冷冷问道:“您不是要吃鹿肉吗?”

    徐公子嘻嘻笑道:“鹿肉、兔肉、野猪肉......不都是肉吗,吃起来差不多。我......不挑的。”他边说着,眼神在陶兮身上游走,时不时往她的胸口瞟。

    陶兮心里冷笑着,被他毫不掩饰的下流眼神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再也不想多跟这个人待一秒下去。伸手拿过他给的一两银子揣进兜里,简短急促地行了个礼,就赶紧抽身离开,就差没跑起来,连摆摊用的破布也懒得收了。

    徐公子望着陶兮远去的倩影,刚才还故作端正的微笑变成了猥琐的坏笑,他合上扇子,鼻孔喷出一声冷哼:“还真跟老爹说的一样,不是个善茬,挺棘手的。”

    旁边跪着的小厮早已爬了起来,凑到跟前说:“少爷,这小娘子确实长得美,比您以往的好看太多。就是脾气太硬,您不好得手啊。”

    “你懂个屁,这样的脾气才带劲,咱家少爷就喜欢这样的。”

    “可是,听人说她命硬,才成亲就克死了丈夫......——哎哟!”

    徐公子变了脸色,用扇骨狠狠抽在瘦猴小厮的头上骂道:“你个狗才,你咒我是不是?又不是没睡过寡妇,怕什么?”

    说罢他朝陶兮离开的方向轻蔑一笑,带着两个小厮又转到千艳楼下,揽着门口邀客的姑娘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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