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兮藏的地方正是背光面,一身黑衣隐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胡小姐院内这起闹剧。

    院内的人越来越多,合府上下的女眷主子丫头婆子都来了这里,把个屋子挤得闹哄哄的。

    胡小姐喊得声音发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个女人劝道:“好妹妹,无论如何,你也该喝点粥,不然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哇!伤了身子,岂不是要寒老太太的心吗?”

    胡小姐抽噎着:“二嫂嫂这话我怎么担得起?奶奶是最疼我的,我怎么敢寒老太太的心?可是,奶奶,婉儿心里苦啊。今日父亲邀请沈公子来家议事,我只是隔着屏风看看,父亲就斥责我不知廉耻,有辱家风。奶奶,我是真心喜欢沈公子的,您跟父亲说说,让他成全了婉儿,好不好?”

    她哭得凄婉,有个苍老的声音长叹一声:“孩子,那沈公子是个好儿郎,满腹经纶,温润儒雅,还长了一副好相貌,奶奶知道你很喜欢他。你父亲也不是糊涂的,他能不晓得你的心思?不然为什么三番五次邀请他来?只是那沈公子圆滑得很,你父亲也是暗示了几次,都被他挡了回去,绝口不提你的事......”

    “——我都为他病了一场,为什么!”胡小姐哭得更大声了,“一定是父亲说得不够清楚,让我去跟沈池说!”

    “胡闹!”

    此时院内一位衣着雍容,身量丰满的妇人进了院子,听到胡小姐这话厉声喝着,门口的丫鬟欠身行礼,都称呼她为夫人。

    她步履匆忙踏进屋内,声音严厉:“哪里有未出阁的姑娘,自己去见男子的荒唐事!你也是读过诗书的,连这等礼数都忘了吗?”

    这个妇人一来,原本撒泼卖乖的胡小姐登时噤了声,只是弱弱分辩道:“母亲,女儿只是一时性急乱说的,并非忘了礼数。”

    胡夫人说话义正词严,气势肃正,当着婆婆的面并未厉声痛斥,但也隐隐听得出话语下隐藏的怒气。

    胡小姐显然更怕母亲,只敢唯唯诺诺挣扎着为自己分辩几句,声若蚊蝇,陶兮听不太真切。

    不多一会儿,一个满鬓霜雪的老妇人被丫鬟搀扶着走出房门,她长吁短叹,一脸愁容和心疼。

    胡二公子换了一身衣服,人模狗样地赶了过来,正碰上他奶奶,嬉皮笑脸站在廊下朝她行礼。

    老太太看着他,叹道:“也好。清婉从小就跟你亲,她是你亲妹子,你好好劝劝她。”

    “哎,奶奶放心。”

    胡二公子摇着扇子走到房门前,小丫鬟揭起门帘,他便朝里面笑道:“妹妹,又有什么不顺的了?哎哟,母亲也在......”

    一看到儿子来了,胡夫人的怒气消了几分,嘱咐了几句话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胡二公子的妻子何氏一声不吭,丈夫自进门后连一句话也没问,径直朝着自己妹妹而去,觉得待着无趣,也随着胡夫人退了出来。

    院内只剩下端茶送水的丫鬟婆子,在屋内门外站了许多,恭恭敬敬侍立着,等候差遣,方才闹腾得鸡飞狗跳的院落安静了许多。

    陶兮听了这四天的墙角,对胡府内的大致情况已经了然于心。

    胡廷瓒有三个儿子,仅一个女儿,他的大儿子胡正域的生母早已过世,如今的正房妻子是续弦何氏。女儿名叫胡清婉,排行老三,和二儿子胡正麟都是何氏所生,小儿子乳名芝儿,则是他的妾室所生,年仅五岁。

    一母所生,胡清婉和二哥最是亲近。大哥整日病弱避客,只待在屋内养病看书,说话也古板木讷活像老学究,胡清婉自然更不喜欢大哥。

    见二哥来哄,刚才被严厉母亲吓到憋回去的眼泪,一时又涌了上来,抽抽搭搭哭着撒娇耍泼。

    “二哥,二哥!我认定沈池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胡清婉养成这样骄纵蛮横的性子,少不了她父亲的溺爱和二哥的纵容。

    胡正麟虽说整日斗鸡走狗,跋扈狂傲,但对妹妹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好。妹妹说往东,他绝不往西边看一眼。

    如今看到平日里活泼骄傲的妹妹哭得可怜,心里着急,直叹道:“妹妹,你是真心很喜欢沈池,非他不嫁?”

    胡清婉抽噎着答:“嗯,非他不嫁!早在贡院那天初遇,我就心仪于他了......听说他被皇上点了探花,连凝珠公主都倾心与他,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有多担忧吗?趁着他这次回乡照顾母亲,我一定要嫁给他,先下手为强!不然等他回京上任,我鞭长莫及,被公主抢去,我此生也没什么盼头了......”

    “这个,你尽管安心。”胡正麟乐呵呵安慰道,“别看你二哥这样,在外面倒是听了不少风声的。以沈池的文才,就算评个状元也不为过,皇上也曾为他的名次苦恼不堪呢。且凝珠公主已婚,驸马爷就是三年前的探花,于情于理,沈池都不可能跟公主有瓜葛。凝珠公主只是见沈池貌美,比她家的那个前任探花好看十倍百倍,心里不大痛快闹一场罢了。所以凝珠公主一提此事,便被皇上驳斥了,你且放宽心吧!”

    胡清婉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她毕竟是闺阁少女,深居简出,这些消息她不可能探听得到,也想不明白。

    顿时喜出望外,止住了哭,声音轻快了不少:“二哥,你说的是真的?既然如此,那沈池无心公主,为什么不来提亲?父亲请他来,他也是三推四阻的,为什么?我长得不好看吗?”

    傻姑娘,就算你再长得天仙似的,你不出门,他也看不到啊。陶兮勾了勾唇。

    胡正麟愤愤不已:“谁说的?!我胡正麟的妹妹,问天府里最拔尖的大家闺秀,才貌双全,绝世无双!沈池只是看不到,他要是见了你呀,肯定会为你倾倒!”

    娇蛮的少女听到这话,心情愉悦不少,咯咯地笑着,声音清甜。

    但终究没有个让她顺心的主意,半晌后还是埋怨着:“可是他拒绝见我,我怎么让他知道呢?好哥哥,你帮帮我吧,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那就先把燕窝吃了,听我说。”胡正麟笑嘻嘻应着,“好,真乖。嗯......这么着吧,再有半个月就小满了,城外的清净寺照例要祭神祈蚕。到时候问天府许多小姐夫人都会去,你也出去走走。我会约上沈池游江进香,到时候想办法,让你们见一面。”

    “真的?”

    “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就算他沈池是什么谦谦君子,见了妹妹这般容姿,也不得不拜倒!”

    胡清婉欢喜得不得了,连声高喊了几声“好哥哥”,也知道饿了,叫了丫鬟热些吃食过来。

    兄妹俩又欢欢喜喜说了些话,胡清婉甚至说干脆将沈池和自己关一起,让他百口莫辩,已经是色迷心窍忘了女子清誉之事了。

    好在胡正麟虽然阴损,但智商还是在的,忙连声劝慰,制止了妹妹这样糟糕的想法。

    商定这些,胡清婉心情愉悦,歇了心思。胡正麟忻忻得意,大步流星出了屋子,朝自己所住的宅院走去。正屋里的烛火熄灭,丫鬟婆子们也都松了口气,各自前去歇息或上夜。

    陶兮为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探花郎短暂默了个哀,转身朝自己所住的方向离去。

    待到移动至临近江边的屋顶上时,突然感觉到身后一股视线,像是埋伏已久的猎手终于看到猎物,犀利冰冷,如芒刺背。

    她绷紧神经,短刀从袖子里滑出,她拔掉刀鞘旋即转身。

    抬头看到身后约四五米处的屋脊上,站着一个同样夜行衣打扮的人,身材精瘦,蒙着口鼻,一双眼睛在月光下炯炯有神。

    “谁?”陶兮冷冷问道,不再掩饰她的嗓音。

    对方听到她是女人,眼里闪烁过一丝诧异,很快便恢复原样。

    他默不作声,眼神一凛,朝着陶兮攻过来。他攻势凌冽,同样使着一把短刀,陶兮早已准备好,不慌不忙接过招式。

    这里是胡府的库房,平日里无人居住,也甚少有人来这里,所以两人的交手并未被察觉。

    两人交起手来,陶兮打架闷声不吭,那人也一言不发。

    一个狠厉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招招式式直逼对手的要害;一个步履沉稳,扎实稳健,力道强劲经验丰富。两柄短刀交锋,摩擦出点点火花,声音尖利,在夜色中尤其刺耳。

    两人势均力敌,难分出个胜负,陶兮暗暗觉得不妙,她擅长的是刺杀,专利用对手露出破绽或防备稀疏的间隙攻击,以此达到一击必杀。

    从生理学角度上,她的力量毕竟不如一个男人。此人来头不小,有经过军事训练的痕迹,且一定经过常年的严苛苦训。

    这样持久战下去必然会露出破绽,导致落败,而且时间拖下去,难保不会引起胡府和巡逻守卫的警觉。

    她瞅准对方一个稍显逊色的攻势,用短刀弹开对手,往后轻盈一跳拉开距离,她的刀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芒,照出对手端正的眉眼:“巡防的守卫,每隔一个时辰便会经过这里一次,这样缠斗下去对你我都没好处。”

    陶兮看得出来对方也考虑到了此事,攻势渐缓,这才被她寻到了破绽。

    那人默然片刻,幽幽开口:“所言不错。没想到,你连这些都摸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是何人,潜入胡廷瓒府里,暗中窥视,到底有何企图?”

    “阁下不是也在蹿房越脊?”陶兮并未正面回答,“我不知道你什么路子,更不想知道。但既然咱们都在这里,最起码证明,咱们虽各自有目的,但并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境地。”

    “......”

    这人惜字如金,只盯着她不作声,一双眼深沉平淡,看不出情绪。

    陶兮狡黠一笑:“我看你招式大开大合,力道扎实,必然是出身行伍。你的刀柄用纯金雕刻,窄身,直刃,这是大辰最顶尖的工艺,你必然来自京城。出入胡廷瓒府里轻轻松松,态度平淡,证明你的东家,来头必然比胡廷瓒要大,或者至少,胡廷瓒对你构不成威胁......”

    那人终于双目圆睁,眼神流溢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敌意:“你......”

    “没说错吧?其实我只是随口乱编的,但你的态度证明,我的猜测准确无误。”

    对方瞪得目眦欲裂,手上攥紧了短刀,眼看着就要冲过来,陶兮突然一松手腕,“当啷”一声,短刀掉在脚下。

    “——等等,别打!我知道,再缠斗下去,我必不敌你。我认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陶兮将自己的刀踢到他脚下,对方下意识地将眼神放在地上的短刀上,陶兮瞅准这个时机,抬起手腕,手上的镯子发射出去一根细如发丝的针。

    陶兮饱含歉意尬笑着:“抱歉了。”

    她有些懊恼无奈,自己实在没什么谈判本领,眼看着那人已经有要罢手交涉的意图,自己这破嘴三言两语又把对方惹怒了。

    从小到大,她就跟“善解人意”“能言会道”沾不上边,尽管有时候她想活跃气氛,说些俏皮话,却只会收获那能冻死人的冷场,和众人无语的眼神。

    对方反应迅疾,抬刀去挡,以他这个反应,若是什么飞镖毒针,都会及时挡下。

    只可惜陶兮这麻醉针射速极快,他已躲避不及,被扎在了胸口上。他满眼都是讶异和不甘,刚开口说了个“你......”,便觉得剧烈的天旋地转,意识模糊,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这可是经过提纯精炼的麻醉剂,只需要一点点,都会极短时间内失去意识。陶兮选的可是药效最猛的那一类,一针下去,有的抵抗弱的人甚至能睡个一天一夜。

    陶兮走到他身边,捡起自己的刀收好。四处看了看,将他的身体拖到一个即便天亮也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一刻也不敢停留,借助爪钩枪飞速赶回了自己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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