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宫秋已经支颐看少年小口小口抿着喝粥喝很久了,久到让她都想出手帮他喝了。

    至于这碗粥是为何会落到他手上,是因为少年转醒后便不安地想出去,然而却在离开之前肚子陡然咕咕地叫起来。

    在他局促面红的时候,谢宫秋抬手指向一直放置在一旁并未动过的稀粥,颔首示意他去拿:“不嫌冷的话,你吃吧。”

    少年喉结滚动,明显心动,但还是迟疑着发问:“你不饿吗?”

    谢宫秋打量了眼少年羸弱单薄的身影,若有所思:“看上去你应该会比我先饿死。”

    于是少年便走到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吃了半柱香的功夫,珍惜粮食的程度令她为自己连倒了十天的薄粥而汗颜。

    少年看到谢宫秋注视过来的目光,垂眸小心翼翼地又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还挺有礼貌。”虽然挺有礼貌,但她还是觉得这人磨磨叽叽迷迷糊糊的,好像不太聪明,毕竟礼貌这东西在这个艰险的环境里是不太有用的。

    她百无聊赖地摆弄树枝发问:“所以你倒在我洞前做什么?蹲点明早直接把我的那份粥偷了去?”

    少年慌张摆手,疯狂摇头:“没有没有!今日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谢宫秋失笑:“何来对不起?”

    少年小声道:“我不该看你那一眼的,害得你被惹祸上身。”

    谢宫秋欲言又止,比起这个她还是更关心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帅气又解气的回击。最终还是好心开解道:“那个人,是存心想找人麻烦罢了,行径恶劣欠收拾。”

    “弱肉强食,本就正常。”

    谢宫秋断然摇头:“不正常。”

    想着既然今夜被他牵连出不去这洞府探查外头情况,那不如就找这少年为切入口打探打探,看上去他似乎对这里已经有一定了解,她便换个话题:“你是在这里帮忙打下手送饭吗?”

    少年点点头,目光不离碗,珍惜地舔干净每一寸碗内米粒。

    “你们被绑来此地是为什么?……你丫是狗狗吗?”谢宫秋看不下去了。

    少年动作一顿,一本正经反驳:“我不是狗妖。他们都是为了见证仙人的降世自愿而来。”

    谢宫秋瞥眼舔碗的少年,揉了揉额角:“可以了可以了你真的吃得非常干净了,自愿而来,但你看上去快要被饿死了啊。”

    少年的面色微红羞赧:“对不起。”

    谢宫秋端正神色,目光望向洞外的漆黑:“虽说是见证仙人降世,不过此处分明是献祭法阵吧。”

    少年有些讶异,视线从饭碗离开了一瞬:“献祭阵法?”

    “嗯。杀人如麻献祭生命的禁阵。”

    谢宫秋解释的同时也有些疑惑,原来他竟不知道吗,难怪并不逃走。

    在微微迟疑片刻后,他又补充道:“那这里应当是不会害人的献祭法阵。”

    谢宫秋忽然觉得好笑,饶是原身如此见多识广的海量知识库,也没见过不杀人的献祭法阵。

    献祭法阵正如其名,没有一个是正经的阵法,禁术之下灰飞烟灭都是小事,最怕便是魂飞魄散再也不入轮回。

    当真棘手。

    “仙人?是迎哪位仙人降世?”

    少年摇摇头,终于将手中的空碗恋恋不舍地放在一边:“不知道。”

    “那何时开启法阵呢?”

    “半月之后。”

    谢宫秋在他和碗之间挥了挥手,切断这俩货紧密的联系,开门见山发问:“那可你知道看守此处的人修为几何?”

    少年迟疑了片刻,小心问道:“你是想,逃出去?”

    “原来你还没那么笨。”谢宫秋有些意外,不过她弯弯眉眼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还有分布如何脾气如何,知道多少说多少。”也许我有能力就带你一起逃了。

    “你待我很好,所以我想提醒你。”他真挚地望过来,劝道:“别逃。”

    这出人意料的回答却不像是在胡言乱语,谢宫秋故作蹙眉:“你不是说自愿的吗?我不想留在这里,怎么不能自愿离开吗。”

    少年也是不解地反问:“你不想见到仙人吗。”

    谢宫秋回答得是干脆利落:“不想。”她只想早日离开这个危险的世界。

    “仙人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让我心动,除非能把我送回原来的世界,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那群仙人做不到。谢宫秋不置可否,眯了眯眼:“是谁和你说的,这个阵法能召唤出仙人?”

    “掌门,他让我协同狼妖一起完成法阵。”少年诚恳说道:“这里四面都下了禁制,只进不出,还有几头身强体壮的妖族看守,禁制会把逃走的人杀了,作为献祭法阵的肥料。不过你是特殊祭品就算逃走了应该也不会被杀死,应当是被炼做无神志的傀儡,狼妖它们住的洞府门口就有这样一俱鬼修傀儡。”

    “特殊祭品?为什么我是?”

    少年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掌门说你是,除了你,我们还需要收集满精鬼妖,才能见到真仙。”

    召唤仙人特殊祭品……不杀‘人’的献祭法阵还真有一个。

    四灵蛊阵。

    脑海知识库里忽然闪过了这个词条。

    它确实是不杀人的阵法,如果在法阵中抹去神智的傀儡还能算作是人的话。

    谢宫秋的眸光微凝,不言而喻,少年口中所言的掌门,必定是在撒谎。从而凑齐了这么一伙想要见到仙人降世的疯癫之徒。

    不过这少年倒也是真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纯粹得感觉像是一张白纸,当然也不排除他也在撒谎的可能性。

    作为阵法的特殊祭品,灵气天赋自然越强越好,然而一般情况下灵气天赋越好自然也就修为越高,但很显然继承了剑道天才谢剑衣钵,现如今又手无寸铁修为菜鸡的谢宫秋不是一般情况,于是在昏迷期间被盯上,作为阵法中的祭品被绑。

    但这看着更菜的少年……

    但他能自由出入各个洞府还知道不少信息。

    谢宫秋冷不丁地发问:“你和操控阵法的人是什么关系?能让你如此确定他不会害你?”

    被质疑也没有丝毫不悦,少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般确凿,“掌门是求仙的人,他不会害人,也不会害我。”

    “……”谢宫秋觉得这人已经不是可以用单纯善良来形容了,他对于他人有种谜一样的信任。

    我佛不渡傻子。

    谢宫秋端正神色,只不过用这副十七八岁少女的样貌来努力维持正经严肃也实在是有些可爱:“快点告诉我看守此处的人修为几何,人数,分布,弱点!”

    “你你……你还是要逃啊。”没能成功说服少女的少年有些气。

    “是,逃不掉我宁可当场自尽!”谢宫秋的声线狠又冷,“你就是侩子手,我的门派不会放过你。”

    虽然她也没有门派,但小说里的狠话不都是得搬一搬后台才够硬气吗。

    “你要是敢告密。”她把玩起手中的枯树枝,又两手用力拗,不料一次没成功,她再次偷偷使上了灵气,树枝终于发出嘎吱不堪承受的声音,断裂。

    她清清嗓:“咳哼,我就杀了你,我可是也会仙术的,隔着很远也能来杀你。”

    发言有些蠢,却竟然相当有效地把涉世未深的小少年唬住了。

    他连连摆手往后退,“我不说,我不说。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你别自尽。”

    “其实这里没有人看守,但有几只狼妖为了防止一些懦弱的人逃跑,所以自发在出入口巡逻。

    “狼妖首领是上古异兽猲狙的血脉,阵眼由他保护,你实在想逃可以等阵眼变动的时候。”他话语微顿,小声提醒,“不过妖兽和人类不一样的,更何况他们也修了仙法,你……打不过的,那个洞府里的人,已经被狼妖杀死过一半了,所以掌门这才出手加了禁制。”

    所以这山洞外的禁制,竟还是起到保护不被狼妖杀死的作用。

    “那共有多少人来到这里?”

    放弃劝说后少年撇开脑袋,闷闷地划拉地上的沙土:“人类的话就那个洞府里的百人。”

    百余人,幸好四灵蛊阵的迷你版,应当是不能真的成功召唤出仙人。谢宫秋苦中作乐地想着。

    只是威逼利诱小少年结束,她的良心有点痛。

    她给柴火垛添了把火,本来一直在昏迷里不觉着,醒了就发现这地儿夜里还真冷。

    可是打不过也得想办法出去。虽说四灵蛊阵是上古禁术,她大脑知识库里对其也一知半解,但她可不相信会用献祭法阵的幕后黑手会大发善心留自己一命。

    火势渐旺,少年却忽然缩到更远的角落里去了。

    谢宫秋随口一问:“嗯?怎么了?”

    “烫。”

    “……”果然不是很理解这人。

    她合眼枕着崖壁闭眼打坐,又忽然觉得有些如芒在背,不自在地睁开双眼,果不其然那少年正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谢宫秋无奈道:“你想在这里歇下就歇下吧,别老盯着我看就行。”

    少年仓促低头,闷闷道:“谢谢。”

    翌日晨间,谢宫秋醒来的时候少年已不见踪迹,她估摸着时间,临近中午的时候,这位跑腿少年果然拿着稀粥来分饭了。

    轮到她的时候,她饶有兴致地打趣道:“你去偷狼妖的伙食了吗?”

    少年神色低落,将铁碗放在洞口前:“失败了。”

    血淋淋的伤口在衣服的破口里若隐若现,明显是被藤鞭打出的痕迹。

    这么瞧着,这少年倒是瓷白得很,伤口在如瓷器般细腻的肌肤上红艳艳的。

    长得挺妖。

    谢宫秋无奈道:“你就不能不给他们送东西吃吗?饿死得了。”明明无论怎么看,能够自由出入洞府还掌握食物这么一个杀生大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混到如此地步的。

    他纠结道:“可他们死了就见不到仙人了。”

    ……这是什么死脑筋。

    谢宫秋托腮,昨日打坐整整一个晚上都没能休息上两个时辰,她一副睡眼惺忪病怏怏般的模样:“把我的粥拿了去吧。”

    反正她也不需要,不如顺水推舟救人一命。

    少年“啊”了声表示疑惑。

    “那人不是说要吗,怎么说我昨天也打伤了他,你今日小心些他把气撒你身上,送完就麻溜跑,他应该也没力气难为你。”在过分安静的气氛里,谢宫秋率先狡黠笑笑化解尴尬气氛:“你不会……感动哭了吧。”

    “没有。”他后退半步,语气急迫辩解,有些发红的耳尖藏在碎发里,“……谢谢。”

    谢宫秋莞尔。

    这样打坐修炼的枯燥日子持续了三日,而那少年也消失了三日,随着空虚的丹田里总算逐渐充盈,在三日后的夜里,她凝神望向腰间剑,运气做决,灵动的灵气流转间,皮肤上也泛起莹润的光泽。

    轻喝一声“乌玄”,这柄古朴的黑铁剑竟渐渐幻化为白与墨二色,剑鞘里的震动仿佛在回应召唤,某种玄妙的精神联结建立,此剑好似可以由心而动。

    谢宫秋尝试念叨:往上。

    剑身上移,又出鞘一分。

    谢宫秋试探:再往上点…?

    剑身上移,已然出鞘一半有余。

    然而还未等谢宫秋喜上眉梢,灵气竭尽后继不支,“啪嗒”一声,它又变回原本朴实无华的铁剑,掉落回剑鞘。

    谢宫秋:……

    根据脑海知识库,灵气能外显御物就是辟谷的标志,辟谷修士可以自如操控法器甚至是手边柳叶完成偷袭暗杀。

    但若说她有辟谷实力,但丹田里只有没几根细如毛发的灵气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连柄剑都没有充足灵气催动出鞘!

    所以还是堪堪筑基罢了。

    又努力了半个时辰,把消耗完的灵气补充充足,待到夜幕降临,便决定偷摸出去观察外头的环境,而外头的屏障果不其然对她毫无用处,轻松便能逃脱。

    毕竟四周是危机四伏,少年的一面之词不可信,她还是留了个心眼求证。不过经过勘查,那一间间洞府的人数状况都和少年说的如出一辙。

    那少年倒也实诚。

    到最后探查的妖族把守的地方,谢宫秋在狼妖洞府的门口见到了那位传闻中“逃离失败,惨遭被炼制成傀儡”的可怜鬼修。

    鬼修当真是不愧于鬼修之名,面色惨白,泛起石膏般的质地,双目虽紧闭,却仍有阴冷之感,以至于谢宫秋从未见过鬼修,也能将其一眼认出。

    尤其被炼制成傀儡后,举手投足间都是僵硬生涩,仅是给狼妖倒水一桩小事,就因握不稳,大半的水都洒落在地。

    但狼妖却仿佛很是享受,水洒了,便将杯子扔在鬼修脑门上,水滴四溅,许是被砸多次了,傀儡鬼修的额头已经泛起淤青,他勉强稳住身形,顺从地伏下身捡起杯子,再次倒上水。

    一流的傀儡,其行动应与凡人无异,只是缺乏自主意识。

    这是原身知识库里留下的知识。

    看样子,这群妖炼制傀儡手段也不行啊。

    鬼修应当是人类修士,这鬼修,都人不人,鬼不鬼了。

    不过到底作为一个刚接触修仙不久的凡人,谢宫秋仅仅凭借好不容易修来的几缕灵气去探查狼妖着实胆大包天了点。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那狼妖忽然摆手呼退了傀儡,手拎着裤带似乎想解手,竟往自己躲藏的方向走。

    耳听着狼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股腥臭味也愈发浓郁作呕。修为相差一个阶级便有如横沟,当狼妖辟谷期的灵气发散压迫四周时,才堪堪入筑基的谢宫秋才深刻体悟到这句话的含义,发汗的手握著剑柄,计算偷袭成功逃出去的最佳路线。

    怎么算概率都不是很大后,她有些无奈苦笑,腹诽道:你这头狼就不能就地解决吗非要跑草丛里。

    她不会要变成狼妖洞府门口的第二个傀儡吧,还是尿骚味的那种。

    然而就像是为了证明她还是有点穿越者光环,不会如此滑稽告终。

    面前的一株藤蔓竟开始抽条蜿蜒,犹如条青蛇活物般,簌簌在这些足有膝盖高的草丛里爬行,最终悄无声息地横在狼妖足前。

    匆匆抬脚但不看路狼妖摔了个狗吃屎。

    他骂骂咧咧地起身,竟继续往前走。谢宫秋刚放下一点的心再次被提了起来。

    巧的是,树林的另一边有个单薄的人影走出来,阻拦在狼妖的面前,他不知说了什么话,正在一步一步跨入草丛的狼妖停下脚步,竟朝相反方向离开了。

    傀儡鬼修亦步亦趋地跟上。

    借月色,谢宫秋认出是那位奇怪又好心的少年。

    劫后余生,相较于狼妖庞大妖化的体型,少年那有些过于单薄消瘦的背影把谢宫秋看得是感动无比。

    待两人都走得老远看不见身影,蹲得腿麻的谢宫秋才拍拍身上的杂草站起来,不敢耽搁立刻往回跑。

    回到自己所住的洞府,她回过神来还是觉得那少年的出现赶巧得不行。

    但她所继承的原身身体并非凡人,与草木无异,这也是她敢出去探查的底气,若非意外狼妖都没能发现,少年身上毫无灵气周转,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发现自己呢。更何况他又有何缘由出手相救呢。

    应当只是巧合而已。

    但也由于这次的意外,谢宫秋还是决定暂且搁置一下逃跑的计划。

    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修炼出更多的灵气,才能更有希望跑出去。

    只是出现了个小小插曲。当日中午来送饭时,少年忽然一改往日,语气坚定,决意不肯把这饭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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