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没吃过人,你怎么可能吃过人呢?你都打不过他们。”小山已经穿上了厚重的裘衣,他慢慢蹲下来,却仍然是俯视的角度,“你得帮帮我,不然就会是我被他们献祭了。”

    谢宫秋一愣,盯上小山的面庞。

    那分明是小孩子的模样,虽然不甚清晰,但隐隐有着奸诈狠心。

    江羽的声音已然干涸,但还是挣扎着说道:“手足相残,仙人会降罚。”

    “那只是一头羊,没有人能拒绝那碗羊汤诱惑,我们那么多条人命比一头羊珍贵得多,哪里来的手足相残呢。”似乎被戳中了痛点,小山面庞扭曲,他一步一步逼近:“神山上的仙人,早就放弃我们啦,我们不过是自救。”

    他低低的嘲弄,仿佛带着恨意的尖刺,想要击碎少年眼眸中的澄澈,残忍地划开真相:“其实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吃了我妹妹,我们知道你是清白的。”

    “但你看,现在有哪位仙人,能来救你呢。”

    明明小山脸朝向的方向,只消再抬头几寸,便能看见那在场唯一能算得上踏入仙人行列险些登临白玉京的谢剑。

    但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仙人只是默默旁观,完全看不出情感变化,甚至她的眼眸究竟有没有在看人都不得而知。

    反观初入修真界的谢宫秋一脸震撼与几欲作呕,差点咬到舌头:“所以说……靠!”

    小山起身,身上堆积的雪随着动作落回地面:“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下,你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可以尽快了结,不过你应当没什么愿望吧。”

    厚厚积雪被足履踩踏的声音一步步远去,院内的江羽忽然轻轻出声,“我真想见见仙人。”

    “仙人,仙人!”小山不耐烦地回答,“仙人早就放弃我们了。你还真和那痴傻的黛娘一个德行,不过幸好她死了,不然村里还得多一张嘴……呵呵说不定是多一口粮。”

    “说起黛娘,倒还真得谢谢她,要不是她栽培你,你怕是早被活活打死了,我们也过不去这个冬日。”

    待那来砍藤蔓当柴火烧的那两人走了,谢宫秋一步一步挪到小江羽边上,正是因为他看不见自己,她才会蹲坐在他边上,认真仔细打量一番。

    这也算是她无趣被困生活中的勉强乐趣。

    而这么一簇绿油油的江羽……不过现在是灰色的就是了。

    此时的年纪看上去也不过是十来岁孩童的稚气模样,样貌与现实生活中颇像,不难估计也许这就是没几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半妖的缘故,皮肤比起寻常人来更偏白,薄薄的嘴唇因失血而泛青,睫毛细长浓密,而睫毛下的眼眸仍若琉璃,只是光泽暗淡。

    藤蔓被砍断的横截面还在滲出红又绿的汁液,染在他皮肤衣服上到处都是,流下来的又汇聚成了个小小水泊。

    赤红墨绿。

    不似人,却像是林中月下鬼魅幼子。

    “照这样下去最多再活两日。”谢宫秋心态已经佛系很多了,幻境不过是复现的过去,既然现实里他人还活得挺健康,那就证明转机会在这几日里发生。

    眼前的江羽因痛苦紧闭双眸,她便一根根数起他长长的睫毛。

    “真是搞不懂,都遭遇过这样的经历了,你是怎么做到现在仍是一朵纯良小白花的,不会是天生脑袋就缺根筋吧,在这种世界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不过谢谢你了。”谢宫秋隔空拍拍他的脑门,虽然拍不到,“这危机四伏里怎么说你都算唯一一个真心想帮我的,虽然每次都是帮倒忙。”

    反正他也听不到看不见自己,再不说话她都快闷死了,只是巧合,江羽的眼皮微动正好睁开了半扇,擦过他纯真懵懂的目光时,谢宫秋有些莫名其妙,移开了视线。

    “……又没真的骂你什么。”

    隆——

    平地惊雷炸响,谢宫秋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望向远处。

    乌云不知何时翻滚于天穹,而乌云之下,依稀看得出是几个身着仙袍弟子,周遭金光弥漫。

    江羽的目光迟钝片刻后也旋即转去,他血迹干涸的唇翕张,轻若飘羽般的话语吐出:“……仙人。”

    谢宫秋已经有些对天雷的ptsd了。

    ……怎么修真界到处都是天雷啊!虽然这场雷云明显没有穿到原身身上那日来的恐怖。

    但还是卷起风雪。在烈风加持下,柔软的雪已经无异于恐怖的冰刀。

    仿佛感受到风雪的力量,此刻幻境也动荡不稳。谢宫秋匆忙转头,果然这场心魔幻境的主人,小小的江羽已经逐渐呼吸不稳意识朦胧。

    最终毫无悬念地、随着江羽的倒下,幻境崩碎。

    谢宫秋站在虚无里挠了挠头发,刚想出口询问,就见到谢剑虚影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侧耳倾听。

    “神山……”

    模糊的声音像是老式破落的收音机,信号极差还有刺啦刺啦的雪花。

    那虚影里的谢剑手掐法决,喑哑的音质总算是清楚了些。

    “神山上的仙人,他们会助良善的人渡过苦厄。”

    没有回音。

    那个声音继续悠悠说着:“羽儿,你不要随你父亲,做个良善的人,仙人自会来……”

    透过模糊的回忆里,她隐约看见一只手伸来,鸦金色的纹路流转在那只手手背上,明明是异常低调的配色,却鲜明夺目。

    谢宫秋隐隐觉得眼熟,细细思索一番却实在认不出来,她应当是没见过的,不然这种特殊地方特殊的纹路,总会留下印象。

    在那只手伸来后,心魔幻境再次跌宕,谢宫秋一回生二回熟地大步站在谢剑身侧,自然因为她身边最稳当安全,不用担心脚下的实地突然变成玻璃碎开。

    谢剑一动未动,像是默许,又像是在神游,她貌似自从听到仙人后就有些不在状态。莫非是这位反派想起自己曾是正道魁首仙风道骨的往事了?

    不过谢宫秋不知道也不敢问。

    这次的回忆镜头清晰了许多,甚至谢宫秋觉着滤镜都是阳光明媚的。

    按照心情决定景色定律,对于江羽来说,这段回忆应当是相当美好的一段吧。

    最先印入眼帘的,是几位身着白衣长袍的,看装束打扮,貌似都是仙门修士,长辈带着有些吵闹不悦的小辈。

    “他就是我们新的师弟吗?”

    “干什么都来看望这个人,凭什么。”

    “住嘴,很不礼貌。”

    他们的神色是和蔼可亲与平易近人,吵吵闹闹的氛围,就连一旁的谢宫秋都感觉到了温馨。懵懂的少年从床榻上悠悠转醒,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抖动。

    不再被疼痛束缚的感觉,江羽异常轻盈地就从床上起身,顺利程度让他本人有些愣神。

    “你们救了我吗,谢谢。”许久未能说话,然而他的嗓子竟也不哑。只需一想,便也能知道他们将自己照料得颇好。

    这种被人关照的感觉他有些受宠若惊,便像只小动物一样呆滞住了。

    谢宫秋隔空戳了戳他的脸颊肉。

    为首的男人有些沉痛:“抱歉,我们来到村子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你一个活人了。”

    江羽的眸光也随之黯淡。

    谢宫秋:……他们欺负你这么狠,死了不是正好么,小白花放末世里会第一个死的。

    总算放下心来的同时,她就升起了些许偷窥别人过往隐私的尴尬,在愉快轻松的氛围里开始担忧等会儿怎么面对对方。

    江羽低垂的眼帘不知在神伤什么,他问道:“你们会渡他们入轮回吗?”

    看眼前男人虽然讶异,但又点点头,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而又轻地问出了下一句话:“你们是……仙人吗?”

    一些类似于希冀的碎光在少年澄澈的瞳孔里流转。

    眼前的男人点点头。

    霎那间风声起。

    巨大的血洞一瞬间出现在他的喉咙上。

    他的神色、表情,甚至是整个温馨的氛围都还维持着上一秒的模样。

    谢宫秋头皮发麻,下意识手往乌玄探去。

    却毫无意料地摸了个空!

    愣神间,血洞便已经出现在眼前每个人的喉咙。

    似乎出现了一根细线,无形的空间被撕破。

    铮然之声——在那柄剑剑尖没过墙壁的倏然间响起。

    那柄剑……

    分明就是乌玄!!!

    谢宫秋头皮一炸猛然回头,她见到那仙风道骨的人放下了捏决的手。

    那人朦胧在虚幻里,向来都是看不清楚的,无关于离得多近,相处多久。

    果不其然是她出的手。

    感受到被投以询问的目光,谢剑垂眸却轻声解释了:“心魔在其中,一个个探查太麻烦。”

    “怎么感觉我俩比心魔更像是心魔一点。”乌玄归鞘腰间,夹带浓重血腥味的风,谢宫秋勉强笑了笑,认命似的重复了一遍谢剑说过的话:“不过是复现的过去,捅了就捅了,至少总算能出去了。”

    她似是有些在宽慰自己:“不过心魔到底不是好东西啊,竟附身在一些好人身上。”

    谢宫秋猛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他不会记得这一幕吧?”那等会儿眼对眼碰上面还挺尴尬。

    谢剑摇头,“不会。这段心魔幻境里的回忆只有你记得,对他来说,大概只是做了个模糊的噩梦。”

    心魔幻境被破,谢剑作为道投影,也自然开始分解。

    眼前的那群人被捅后一点一点消散湮灭,直到一干二净后,她默默放下了下意识挡在江羽眼眸前的手,即便是明知在心魔幻境里这只是徒劳。

    手心似乎还留存他纤长睫毛痒痒的触感,因为一些内疚,谢宫秋没敢回头看他。

    那对不再有希冀的澄澈眼眸,忽然有好奇闪动。

    原来你就是……谢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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